【捉虫】冰下亡魂(二)
大年夜雁白鸣许愿那一嗓子大半个府衙的人都听见了, 原本大家只是觉得大过年说那话不吉利,可如今出了命案, 再看他时, 眼神就有点不对劲。
这他娘的嘴是开过血光吧?
聚云寺的大和尚说话都没这么灵!
得偿所愿的雁白鸣对众人火辣辣的注视毫不在意,若非出门前度蓝桦拎着耳朵死命叮嘱过,指不定这会儿就要兴奋地飞起来了。
两个月, 他已经有足足两个月零四天没摸过新鲜的尸体了!
度蓝桦看着他努力克制的小碎步, 一阵头疼,对跟在后面帮忙提箱子的黄兵耳语道:“老规矩, 给我盯着他, 实在不行就这样, 嗯?”
她抬起手来, 目光凶狠地做了一个往下猛劈的动作, 宛如开战在即心狠手辣的黑/道头子。
黄兵的眼皮狠狠跳了几下, “……是。”
在空手砍人,尤其是砍雁白鸣这一方面,黄兵完全是老手了, 就连孙青山都对他在力道的把握方面叹为观止, 连称有天分。
然而黄兵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更不想回忆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度蓝桦拽了拽黑狐皮斗篷, 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语气和眼神中都充满了鼓励,“我看好你。”
如今的黄兵俨然已经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法医助手(虽然他嘴上一直不承认), 兼半个雁白鸣的代理监护人和耳报神……
想到这里, 度蓝桦忍不住在心中第无数次狠狠夸赞了自己的眼光:
看看, 看姐姐挑人就是一个稳准狠!
最先接到消息赶至现场的是冯三一伙人,度蓝桦刚交代完黄兵, 他就带头迎了上来,“夫人。”
天气寒冷,嘴里呼出来的白汽呼哧呼哧冒个不停,顶着一双放大版死鱼眼的冯三此刻看上去像极了人型加湿器。
而那些白色水汽又全都糊到了他的镜片上,视野顿时一片模糊。
虽然是在死亡现场,但度蓝桦必须得说这幅场景委实有点滑稽,“怎么样了?
确定就是失踪的石头吗?”
冯三摘下眼镜,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片市面上最细腻的棉布,轻手轻脚将两只镜片珍重地擦了又擦,重新戴回眼镜后才点头道:“应该错不了,身量、衣裳都对得上,只冷眼瞧着,身量不大像八岁的孩子。”
不过这也没什么,个人发育情况本就因人而异,尤其是小孩儿,有时候短短几个月高矮胖瘦就能掉个个儿。
见多了现代同事们随手抓起衣服擦眼镜的习惯,冷不丁再看到冯三如此珍惜,度蓝桦竟有种不适应了……
说话间,她就看到了湖边石滩上摆放的那具小小的尸体。
死者的母亲是大年初三上午报案的,据她声称死者于大年初二午后失踪,而今天已经是初四的下午。
从死者的家到这里,步行的话至少要一个时辰,坐车也要小半时辰,度蓝桦掏出金怀表看了眼,再次确认了时间:下午三点四十五左右,也就是说距离死亡时间最多已经过去四十八个小时。
冰冷的河水宛如流动的冰柜,极大延缓了尸僵缓解情况,以至于尸体被打捞上来之后,还维持着生前双腿蜷缩、双手挣扎上举的姿态……
她几乎可以想象,在临死那一刻,这个孩子该有多么痛苦、多么绝望。
冯三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夫人要先去看看尸体么?”
度蓝桦收回视线,摇摇头,“这会儿雁白鸣要验尸,我们过去了反倒碍手碍脚。
现场勘察的怎么样了?”
云汇府衙四位捕头各司其职,能力都很值得信任,今天度蓝桦本来没打算过来抢活儿的,奈何考虑到雁白鸣年前的所作所为和二进宫的可能性,她实在不放心放他独自出门,干脆就跟了来。
来都来了,冯三也不怕她抢功劳,那就问问吧。
冯三遗憾道:“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痕迹,倒是冰面上有十来颗石子,卑职觉得有些不寻常,命人先画了图、取了石子后才破冰捞尸。”
腊月前后下了很多场雪,按理说,正是提取痕迹的大好时机,奈何云汇府暖冬,虽然因为临海雨雪丰沛,但根本就是一边下一边化,完全存不住。
这一带在夏日都是湖底的,不过冬半年雨水少些,湖水水面下降,这才露出来底部的滩床。
就他们现在脚踩的位置,全都是婴儿拳头大小的卵石,以及部分被人丢弃的垃圾,排水能力一流,很难留下足迹。
度蓝桦在看过地形地势后就对提取脚印不抱什么期望,听见冯三这么说,也不意外。
她朝湖边走近了一点,举目四望,但见低矮群山环抱下好大一片湖水,一望无边,饶是有薄冰覆盖也难掩青黑湖水的本色。
四周的山上全都是野蛮生长的青松,此刻黑色的山脊、翠绿的松柏,以及缝隙间尚未完全融化的皑皑白雪形成鲜明的色彩对比,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人的眼球。
前面说城外共有五个大小湖泊,其实其中的三个都是有点“亲戚关系”的。
眼前这片湖叫大青湖,而隔着几座山外还有一个小青湖、中青湖,分属于府城辖下的几座城镇、村庄。
三处湖泊看似独立,实则通过群山之间的缝隙和峡谷连成一片,又有地下暗流,严格来说其实是一整个蜿蜒的大湖,也就是本地人口中的“青湖”。
到了夏半年丰水期,水位急剧上涨,三座湖泊便会在短短数日之内拔高一两丈深,直接从数座山脉的低矮处连成一片,有经验的船家可以坐船在一日内往返于三湖之间。
“石子?”
度蓝桦将眼前地形地势牢牢记在心间,决定回去后就立刻画个地图出来。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踩的卵石,“大概在什么位置?”
冯三已经命人拿了图纸来,又指着碎开的冰面一一核实,“那边,还有那边,距离发现尸体的地方不算太远。
而且都停在冰面上,必然是这两日刚扔的。”
这些天频频下雪,又频频化雪,而上一场降雪就在四天前,若石子是四天之前扔的,必然被冻在冰面上。
但这几颗都没有。
“你觉得那些石子跟死者有关?”
度蓝桦沉吟片刻,问道。
冯问道:“难道夫人不觉得可疑么?”
度蓝桦点点头,“确实可疑。”
若是夏天往湖里丢石子尚且有情可原,打水漂么,可冬天往冰面上丢?
图什么?
刚进正月,城内外正是热闹的时候,寻常百姓间也忙着走亲访友,想找娱乐消遣的方式简直太容易了,何苦巴巴儿跑到荒郊野岭来丢石子?
是心情苦闷吗?
不过八岁的孩子会有什么心事?
可惜冰面摩擦力太小,倒是不便判断扔的力度和角度。
一阵冷风吹来,顿时冻得度蓝桦的腮帮子都有些麻木了,她下意识抽了口气,又把斗篷紧了紧,目光在脚下和死者的落水点之间不断徘徊。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是利用自制的芦苇草筏匍匐划过去的,被吓得半死后又原路返回。
而衙役们要打捞尸体,就必须考虑负重问题,所以只能去附近征用小船,直接破开冰面捞尸。
根据记录,尸体落水的冰窟窿距离岸边足有十丈远,换算过来差不多是三十三米多。
度蓝桦把手伸进斗篷帽子里,捂了捂冰凉的耳垂,转身对冯三道:“找个跟这里的冰层差不多厚度的地方试一试,看承重如何。”
冯三领命而去。
度蓝桦又揉了揉几乎失去知觉的鼻尖,缓缓吐出一口白雾。
首先,她要确定究竟是死者自己走上去的,还是被人丢进去的,这一点对于判断自杀还是他杀很重要。
率先发现尸体的是个叫郭够的男人,二十七岁,家境中等偏上。
他爹当年给他取名字时,本意是想日后鲜衣美食管够,结果因为郭够行二,又有点游手好闲,被人戏称为郭二狗。
那郭二狗本想弄俩钱花花,也好让家人刮目相看,结果大鱼没抓到,反而近距离观摩了死不瞑目的尸体,当场就吓尿了。
是真的吓尿了。
他从冰面上爬下来时,裤/裆都冻上了冰碴,这会儿正守着个火堆瑟瑟发抖,等待衙门的人问话。
度蓝桦离他还有三五步时,就已经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尿骚味,听见了郭二狗两排牙齿不断磕碰的喀嚓声。
冬天的棉裤十分厚重,郭二狗烤了这会儿,估计里面还没干呢。
她皱了皱眉,问旁边的小衙役,“大冷天的,怎么不让他换了衣裳?”
小衙役忙道:“已经派人去通知他的家人了,估计过会儿就带着干净衣裳来了。”
当时衙门的人正在四周搜索,郭二狗跌跌撞撞跑出去没多远就接上头,然后又领着冯三等人回到现场,而度蓝桦等人来的也够快的,这会儿郭家的人还没到呢。
大家都是出门办差的,谁身上也没有多余的棉裤,能怎么样?
只好等着吧。
度蓝桦听罢,点点头,“罢了,”又对韩东和阿德道,“你们再去弄点柴火来,也让大家伙儿轮流取暖。”
大冷天的,出门办差本就不易,更何况还有不少人要沾水,不烤烤火真的要出问题的。
韩东和阿德领命而去。
小衙役很机灵地帮度蓝桦搬了个大树墩过来,请她在火堆边上风向坐下问话。
度蓝桦道了谢,坐下烤火后果然舒服很多。
一般来说,普通百姓对衙门的人会有种天然的敬畏心理,她都坐的这么近了,正常人早就跪下行礼问好了,可郭二狗却愣是没有反应。
实际上,他不是无礼,而是完全被吓坏了。
郭二狗蹲在火堆旁抱着自己,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断跃动的橙黄色火苗,口中翻来覆去地说着什么“水鬼”,整个人抖得跟筛子一样。
负责看守的小衙役低声对度蓝桦解释道:“从刚才开始就这样了。”
度蓝桦点点头,对此表示理解和同情。
绝大部分普通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什么案发现场,而郭二狗不光见到了,甚至还仅隔着一层薄冰近距离观摩,那份视觉和心理冲击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人本淹死本就不好看,更何况还是一具被充分浸泡过的尸体……
若是放在现代社会,他这种情况是要去看心理医生的。
度蓝桦不是专业心理医生,但不知该说幸运还是不幸,她和她的同事们一直从事着高风险高压力的工作,所有人都要定期去相关机构做检查和心理疏导,进行心理测评。
常言道,久病成良医,而度蓝桦偏偏又是个极其擅长并乐于学习的人,于是次数多了、时间久了,多多少少也掌握了点小技巧。
她先费了点工夫给郭二狗做心理疏导,等他稍微平静了些才问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郭二狗的眼睛里稍微有了点人气,哆嗦着往火堆靠了靠,牙齿咔咔碰撞着,声音发颤道:“太,太吓人了。”
他现在只要一闭眼,眼前好像就浮现出那孩子死不瞑目的模样,老天爷,死了眼睛都闭不上,那得多大的怨气啊!他会不会被附身?
度蓝桦:“……”
她耐着性子开解,“别自己吓自己,你这种壮年男子阳气最盛,又是日落之前发现的,什么鬼都害不了你!再说了,若非你及时发现,他岂不是永远没有重见天日那一天?
若他泉下有知,只有感激的份儿。”
像郭二狗这种半混子,胆子其实并不大,必须得有外界的鼓励才能立起来。
眼下听度蓝桦这样一说,他自己也顺着一琢磨,哎,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哈!慢慢地也就不害怕了。
可惜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只说前两天他都没出门,实在不知这附近来过什么人。
正好他的家人也到了,度蓝桦见他精神头极差,也不便多挽留,便道了谢,又叮嘱郭二狗和他的家人,万一过两天想起什么来,千万记得去衙门说一下。
送走了郭二狗,度蓝桦才去雁白鸣那儿看验尸结果。
“能确定是淹死的吗?”
捞出水面之后才发现,那尸体的头部青白色下面还透出紫青,淤血严重,而口鼻部也有许多淡红色的血沫,这是典型的溺死的表现。
雁白鸣验尸的时候跟平时简直判若两人,守着尸体的他神情专注,看上去严谨极了,只有眼底才会偶尔转过一丝克制的疯狂。
他又将尸体的衣袖、裤腿稍微往上撸了撸,又撩开头发看了遍,摇头晃脑道:“可以说是淹死的,也可以说是冻死的;可能是自己跳下去的,也可能是被人丢下去的,要深入一点看才好。”
度蓝桦很自然地将他的话翻译成现代人话:人体骤然进到一个温度过低的环境后,很容易引发心脏骤停,他的意思是不能确定到底休克在前,还是单纯机械性窒息在前。
而尸体表面有许多擦伤、淤青,有可能是求生时不断与破碎的冰层碰撞、刮擦所致,也有可能是生前被人伤害,单纯这么看很难判断。
长期在冰水中浸泡的尸体皮肤表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毛根根竖起,发白、肿胀,明显皱起,变得非常脆弱,雁白鸣只是轻轻动了动衣袖,尸体手腕处的皮肤就有要搓破的样子,只好先放下去,然后满是期待地看向度蓝桦。
“小兰花,我想”
他以前居住的地方年降水少,河湖不多,溺死的尸体所占比重并不大,在他看来,这样一具保存完好的溺尸简直是老天给的礼物!
度蓝桦哪儿能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为防止他短时间内达成二进宫的非凡成就,当即斩钉截铁道:“不,你暂时不想!”
能深度解剖自然是好的,但关键还要结合各方面线索看有没有必要,更要询问家属的意见,哪怕是走个过场呢。
雁白鸣立刻垮了脸,才要撒泼,却听背后的黄兵幽幽提醒道:“大牢。”
虽然不情愿,但过去两个月被关在大牢里的经历还是给雁白鸣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恐怖回忆,一听这个,他就抖了抖,很不高兴又沮丧地哼了声。
度蓝桦不管他,冲黄兵点点头,“去叫人好好收拾下,准备送回衙门,等家属来认领。”
冬日天黑得早,现在才不到六点就已经擦黑了,尸体继续放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夫人,”那头冯三等人也做好了试验回来,“卑职方才带人试过了,若是站立行走,大约只能撑得住一百一二十斤;可若是像郭二狗那般,用了草筏之流,至少能过二百一二十斤!”
这也就意味着,既可能是死者石头自己走过去,然后不慎踩到有裂缝的冰层坠湖;也有可能是被有耐心的凶手慢慢带过去,在湖中央谋杀的。
若是后者,为的自然是降低被发现的概率。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偏偏出了个耐不住跑出来捕鱼的郭二狗?
显然冯三也想到了这一点,在薄暮下的一张死人脸越发阴沉,“不大好办啊。”
度蓝桦无声点头,又见他们好些人的衣袖和裤腿都湿了,忙道:“辛苦了,先去把衣服烤干,然后就打道回府。”
又对阿德道:“你先护送雁白鸣他们回去,顺便告诉宋大夫拿个防风补气的方子,让大厨房熬一锅羊肉汤。”
羊肉性燥热,最适合驱寒除湿的。
度蓝桦等人虽然走得晚,但因为是骑马,速度快,在后半程就赶上了驾车先走的雁白鸣一行。
天黑路滑,又正逢城中庙会,乌央乌央的人群将道路占去四分之三,一行人走不了太快,等看到府衙门前的两串大灯笼时,戌时的梆子都敲过了。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又有无数粗盐粒似的雪花从星辰满布的夜幕中撒落下来,砸到身上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待众人回到府衙,正喝着烫嘴的羊肉汤时,就听见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嚎从停尸房那头传来。
这才刚过完年呢,空气中欢乐的气氛尚未散去,却已经有人在经历生离死别。
众人都是脸色一黯,齐齐叹了口气。
不多时,林家良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先跟度蓝桦和资历最老的前辈冯三问了好,“师父,三爷,石头他娘来了,哭的好伤心,这会儿倒问不出什么来,卑职想着师父才刚说的解剖的事儿,就推说这会儿天色已晚,许多流程还没走,请她明日再来商议领尸的事,她倒是没拒绝。”
“坐吧,”度蓝桦抬抬手让他坐下,“你也忙活一天,也喝一碗暖暖身子。”
林家良才道了谢要做下,就见望妻石肖大人也带着一股寒风走进来,张口就问:“只石头他娘来的?
他爹呢?”
众人忙放下手中的羊汤碗,齐齐行礼问好,“大人!”
度蓝桦嗔怪道:“瞧瞧你,冷不丁过来,倒是让大家喝汤都不安稳了。”
肖明成顺着道:“是我的过错,那就多喝几碗。”
才刚众人的心情都颇有些沮丧低沉,竟他们两个这么插科打诨的一说,倒是轻快不少。
一群壮小伙子在寒风中忙活了一整日,饭都没顾得上吃,这会儿早就手脚冰凉,饿得前胸贴后背。
虽说是煮羊汤,但其中肥厚的羊肉片就有小半碗,雪白浓汤中还飘着翠绿的芫荽梗,端的香气扑鼻惹人垂涎。
见大人和夫人都不摆架子,便都唏哩呼噜大吃起来,又拿两面焦黄的芝麻香饼夹羊肉吃,不多会儿身上就暖和了。
经肖明成这么一提醒,度蓝桦倒也觉得有问题,又转头问林家良,“怎么回事儿?”
饿到这份儿上,饶是略略斯文些的林家良也很有点饿虎扑食的架势,闻言又狠狠吞了几口羊肉,觉得胃里不那么火烧火燎的疼了,这才一抹嘴道:“卑职正要向夫人说呢。”
石头他家是重组家庭,继父方老六带着一个女儿,生母阿圆带着他,两人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
方老六早年曾跟几个泼皮搞什么结拜,因在义兄弟中行六,人称方老六。
那伙泼皮偷鸡摸狗啥都干,名声很不好,后来老二和老三因惹到了硬茬子,直接给人套麻袋打死了,剩下的这才散了伙,略略消停了些。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怕到了今时今日,方老六也不是什么良善人。
他如今在城中开了个杂货铺子,不算有钱,但也饿不着,只是脾气仍不大好。
据邻居们说,隔三差五就听见他在家中骂人,骂老婆、打儿子。
亲生的自然不舍得,方老六对女儿倒还颇为疼惜,生的小儿子更不必说,所以承受怒火的便是阿圆母子。
阿圆早年嫁的男人窝囊,没少被人欺负,当初之所以看中方老六也是图他敢说敢打敢拼,觉得像个能当门立户的人,这才带着儿子嫁了过去。
没成想她只赌对了一半,方老六确实敢打敢拼,但最擅长的却是对家人如此,阿圆直接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
林家良呼噜噜喝完一碗汤,身上沁出一层薄汗,畅快无比。
他摸摸肚皮觉得还能再喝一碗,便将空碗递给旁边的小丫头续汤,趁着空档唏嘘道:“方老六压根儿不拿阿圆当人,更瞧不上她带来的拖油瓶,如今听说死了也半点不难过,自然懒得来。”
度蓝桦听得眉头皱起,“那阿圆难不成养活不了自己?
遇到这样的男人还过个什么劲!倒不如和离算了!”
林家良苦笑,“我们也这么想呢,可良言难劝想死的鬼啊!”
有几回方老六打的实在太狠了,邻居们看不下去,喊了过往衙役帮忙劝阻,结果方老六张口就说是那邻居跟阿圆有奸情,当众大骂什么狗男女,气得人家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倒是个欺软怕硬的,衙役但凡阻拦一回,他就装老实认了,可等人一走,打得更厉害。
最可气的是阿圆,简直就是烂泥扶不上墙!邻居和衙役好心帮忙,更询问她是否要和离,若是想,立刻就能带她去办了,然后顺便护送她出城,结果哪次问她哪次摇头,死活不走。
外人再可怜她,最多把方老六抓到大牢里关几天,打几板子,也没有硬押着人家夫妻和离的道理。
而且看阿圆那个样儿,即便被人强逼着和离了,没准儿过不了几天又乖乖回去。
她自己不争气,外人好心劝说反倒惹一身骚,又生好大一场气,渐渐的也就没人管了。
度蓝桦听罢,目瞪口呆,发自灵魂地向肖明成问了句,“你见识多,你告诉我,她究竟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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