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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热的夏天

    端午节已经有些热了,  但因为还没正式入夏,雨水不多,  天气非常干燥。

    偏日常烧水煮饭都离不开明火,  每年这个时候和秋日都是火灾高发期。

    平山县地处北方内陆,人口密集的地方水源都不太多,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  肖明成的日常重心也渐渐从种地转到防火上,  还特意命马巡检召集厢军挖了几条人工沟渠引水,又在建筑密集、客流量大的地方摆放盛满水的巨缸,  以备不时之需。

    没想到别的地方没用上,  衙门里倒先试了试效果:

    天热难免疲乏,  大厨房专门负责烧火的方嫂子家里新添了孙子,  夜里照顾的多些,  白日自然困乏,  坐在灶台前被热气一烘,整个人就有些昏昏欲睡。

    结果她做饭抽柴时不小心带出一根烧得通红的木炭条,火星子溅到柴火堆儿上,  一错眼的功夫就着了。

    伴随着惊呼声,  浓烟滚滚直冲云霄,  燃烧特有的味道迅速弥漫,  整个衙门上下百十号人都惊动了。

    所幸最近肖明成每天三遍让人宣传防火,  虽然大家平时觉得烦,但早已不知不觉警醒。

    现在一看浓烟,  本人还没彻底反应过来,  身体却已发出信号:着火了!

    早已操练过不知多少回的衙役们熟练地冲到衙门里新添置的几口大水缸那里舀水灭火,  不到一刻钟就结束战斗。

    度蓝桦赶来时呛人的味道尚未散去,偌大一个厨房已经烧了半边,  黑漆漆的残骸还袅袅冒着白烟,对比同一院落中其他干净整洁的房屋尤其触目惊心。

    参与救火的人们脸上都是混杂着汗珠的黑灰,大厨房的人都吓得瘫软了,几个小丫头被火苗撩了几下,蹲在廊下抽抽噎噎哭个不停。

    “人呢?”

    度蓝桦黑着脸喝道。

    古代建筑都是木质结构,天干物燥,又有风助燃,若非平日操练得当、抢救及时,整个衙门都将化为火海,也必然会有人丧命。

    她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所有人都知道叫的是谁,齐刷刷朝院落一角看去。

    身处火灾起始点的方嫂子反倒跑得最快,除了被烧了一片衣角之外,堪称安然无恙,连肌肤上都没有多少烟熏的痕迹。

    她正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期盼被人遗忘,但此刻,她的侥幸被打碎了。

    “夫人,”后怕后悔疯狂交织的方嫂子失败几次后才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去度蓝桦跟前跪下,“夫人我错了,我知错了。”

    “你确实错了!”

    看着满目狼藉的院子,度蓝桦也是一阵阵的后怕,正因为怕,才越加气恼,“之前大人恨不得一天八遍的说,我也反复强调,厨房做事一定要当心,万万不能走神,实在撑不住就请假换班,可你呢?

    你这简直是顶风作案啊!”

    没有亲身经历过火灾的人永远想象不出这种灾害有多么可怕。

    并非一定要火烧到身上才会死人,高温会在十几米甚至几十米外将人的皮肤像爆米花一样烤到炸开,燃烧产生的剧毒浓烟能在十几甚至几秒内杀死一个健壮的成年人,而急剧攀升的高温会让建筑物扭曲、变形乃至坍塌……

    最可怕的是,火势并非循序渐进的,它会吞噬一切,然后以惊人的速度疯狂蔓延,摧毁能摧毁的全部。

    幸亏发现得早,但凡稍晚一点,火势就将蔓延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在这个消防设备相当落后的时代,引发的人命、财产、档案卷宗损失将无法预计。

    只是这么想着,度蓝桦就吓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皮都发麻,怎能不恼火?

    自从度蓝桦来到平山县,大家只记得她办案雷厉风行,但对一干下人却都十分温柔和煦,从不随意打骂,此刻破天荒地大发雷霆,方嫂子直接被吓得哭了。

    她跪在地上砰砰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我,我实在是累坏了,真不是存心的啊!就那么一小下,真的就迷糊了那么一小下啊!以后不敢了,以后真的不敢了!”

    可有的事却不是能够被轻易原谅的,度蓝桦怒道:“以后不敢了?

    你还想有以后?

    我有没有反复强调,若有不适立刻请假调班,有没有?

    你明知自己精神不济,摆弄的又是最要命的火灶,为什么不请假?

    如今出了大事,反倒要我饶你?

    若烧死了人,谁又饶了他们!”

    方嫂子被她骂的狗血淋头,才想说“这不是没烧死人吗?”

    ,但却本能地觉得这话只会火上浇油,只是哭得越发可怜了,“我一时忘了,一时忘了啊,再也不敢了……”

    “恐怕你不是忘了吧?”

    度蓝桦冷笑道,“据我所知,你那小孙子才四个月大,往后耗费精力的时候还多得是呢!我猜你是想着,若开了这请假的头,以后都做不成工、挣不得钱了,所以不舍得。

    又觉得这么长时间都没出事,以后也不会,故而心存侥幸,是不是?”

    夏日烧火虽然格外累些,但另有额外一份辛苦钱,方嫂子固然能跟人调班,却哪里舍得?

    就像度蓝桦说的那样,她小孙子才几个月大,往后需要人照看的时候数不清,若真换了岗,又脏又累不提,赚的钱也少,这才存了侥幸的心。

    “怎么好好的起火了?

    人都没事吧?”

    肖明成正亲自带人在街上巡视,谁承想外头没着,自家反倒冒了烟,忙匆匆赶回,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度蓝桦发落人的情形。

    度蓝桦点点头,“有几个厨房里帮忙的小丫头烫了燎泡,倒是不打紧,我已请宋大夫帮忙医治,额外再拨一份银子压压惊。”

    肖明成松了口气,“甚好。”

    “这个人不能留了,”度蓝桦指着方嫂子道,“若不杀鸡儆猴,以后哪儿还会有人把你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天长日久,人人疏忽,待到来日酿成大祸,后悔也来不及。”

    肖明成没有意见,“你做主就好。”

    方嫂子一听,顿时提泪横流,手脚并用就想往前爬,结果被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按住,只是哀嚎道:“老爷,夫人,饶了我这一遭吧!以后真的不敢了。

    我男人死得早,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活儿,如今家里又添了人口,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啊!”

    她不求饶倒还罢了,一说这话,度蓝桦都给气笑了,“原本衙门雇佣你就是怜惜你生活不易,可你倒好,不知珍惜,反倒拿着这上下一百多号人的性命开玩笑呢!不必多言,来啊,把人撵出去!”

    人心不足蛇吞象,若原谅了这一回,所有人的底线就会无形中调低,那么回头再有人犯错,她罚还是不罚?

    万一闹出人命,又要怪谁?

    闹了这么一出之后,衙门上下再当差时果然都提起一百二十颗心,不光厨房侍弄火的,便是夜间上夜巡查的也都小心翼翼照看火苗,生怕一不小心步了方嫂子后尘。

    每次熄灭时还觉得不放心,必要额外再取出蜡烛和油灯,将火芯往水里蘸一蘸才安心……

    春节、端午、中秋,是大禄朝法定的节假日,但凡没有意外,各处衙门都会休息一到五天不等。

    明天就是端午节了,肖明成也给衙门上下的人都放了三天假,除非有案子,不然就不必来上班了。

    平山县没有大江大河,几个池塘也赛不起龙舟来,便只悬挂、焚烧艾叶,略饮一点雄黄酒,佩戴五色丝线和五毒纹样的荷包,再吃粽子。

    度蓝桦老早就叫人准备了好些粽子,大禄朝原本就有的糯米、蜜枣自不必说,还有排骨的、蛋黄的、豆沙的、枣泥的等等。

    都包的婴儿拳头大小,成年人一口气也能吃三四个还不撑。

    便是小孩子也能多尝几个味儿。

    雁白鸣简直爱死了甜丝丝的豆沙和枣泥馅儿,若非被强行制止,他至少要吃六个!

    宋大夫毕竟略略上了点年纪,肠胃渐弱,就跟肖知谨小朋友通力合作,一人一半,将几个味道都尝了个遍,也十分满足。

    “过来,”度蓝桦朝肖知谨招了招手,笑眯眯道,“我来给你画个王。”

    小朋友乐颠颠跑过去,果然仰着脖子,让她在自己脑门儿上用雄黄酒写了个大大的王字。

    “凉丝丝的,”他呵呵笑道,又抽了抽鼻子,闻到酒味儿后皱吧了脸,“哇,好臭!”

    “小孩子家家的,自然不懂杜康之美!”

    宋大夫闻言,头一个不干了。

    “本来就臭嘛!”

    肖知谨不服气,“又不是说人长大后就闻不到,哼。”

    “好啦,人长大后不喝酒也不是什么坏事,反正有的人天生酒量就不行。”

    度蓝桦斜了某人一眼,笑道,“一来避除蚊虫,二来虎乃百兽之王,也借借它的势,以后你就身强体健百病全消啦!”

    旁边慢条斯理剥粽子的肖明成:“……”

    又有我什么事儿?

    见他直勾勾瞅着自己,度蓝桦失笑,“馋了?

    也罢,来来来,我也给你画一个。”

    “我都多大人了,谁还稀罕这个……”肖明成轻哼一声。

    说是这么说,可身体非但没走,反而微不可查地朝度蓝桦那边歪了歪,仿佛在说:不过如果你非要画,那也不是不行……

    度蓝桦扬了扬眉毛,心道嘴上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唉,男人呐!

    不像给肖知谨画时要弯下腰去配合,肖明成比她还要高半个头,度蓝桦不得不身体微微前倾,仰起脸来。

    两人的座位本就紧挨着,这么一弄,靠得就更近了。

    肖明成能清晰地感受到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额头和脸上,痒痒的,刺刺的,宛如有生命一样顺下来,叫他砰砰直跳的心里头好像被小爪子轻轻搔了搔似的。

    他有点不自在的动了下。

    “别动!”

    度蓝桦啧了声,另一只手非常不客气地按住他的下巴,“这都让你弄成玉了!”

    然后肖明成就真的不动了。

    “行了!”

    度蓝桦左看右看,挺满意。

    肖明成抬手虚虚按了下,微微垂了眉眼,“嗯。”

    幼时家贫,父亲都不舍得买酒,更别提如此“浪费”……旁人家的小孩儿都戴着五彩绳和五毒荷包,头顶雄黄酒留下的淡淡“王”字黄痕,呼朋引伴满街跑,他不是没羡慕过。

    如今,也有人替他画了。

    度蓝桦托着下巴,看他一点点红透了的耳朵,仿佛浑身上下都慢慢沁出来欢喜,也觉得开心。

    这人天生好肌肤,前头几个月分明晒得风干酱油鸡似的,如今不必日日下地,竟又不知不觉间捂回来了。

    此时肌肤底下泛出红意,如霞似玉,果然极美。

    她忽然欠过身去,吧唧在对方面颊上亲了下。

    满院皆静。

    阿德眨了眨眼,轻轻吹了个口哨。

    哇哦!不愧是夫人!

    肖明成慢慢抬起头来,一股血色从头脸瞬间蔓延到脖子,黑白分明的眼中分明透出惊慌,整个人都傻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度蓝桦,再环顾四周,果然对上好几张目瞪口呆的脸,不由结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简直,简直不成体统!”

    纵使大禄朝风气开放,也鲜有女子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人的!

    度蓝桦愣了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肖明成看上去仿佛要被煮熟了。

    恰在此时,有小丫头进来传话,“夫人,您让小厨房看着的那什么糖糕饼得了。”

    心情大好的度蓝桦笑着起身,“行,我去瞧瞧。”

    见肖明成分明脸上还带着一点“其实我也不是那么生气”的红,偏又要做出正襟危坐的模样来,度蓝桦心里笑得打滚,深觉自己随时可能兽性大发……

    想不如做,她迈出一步,忽然又飞快地搔了搔对方的下巴,然后风一样跑走了。

    肖明成:“!”

    你这逗猫吧?

    始作俑者转眼跑得没影儿,肖明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又隐隐有点“怎么能让女人先动手”的懊恼,心情不可谓不复杂。

    他清了清嗓子,才要端起茶来喝时,隐约觉得好像被窥探,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五六双充满八卦和调侃的眸子。

    哼,没大没小了还!

    他抖了抖衣裳,漫不经心道:“没成家的人自然不晓得夫妻相处之道,孤陋寡闻罢了。”

    一众光棍:“……?”

    丧偶后被迫单身的宋大夫:“……”

    人言否?

    **********

    端午节度蓝桦那一搔,就如同打开了一个装满不可描述元素的盒子,虽然现在她跟肖明成还是有名无实的夫妻,但两人日常相处时已经肉眼可见的黏糊许多,暗中观察的李嬷嬷和莲叶差点感动哭,并且开始偷偷缝制小衣服、小被褥。

    如今老爷夫人整天有说有笑,这四舍五入……以后生的小孙子肯定也漂亮聪明!

    日常起居间捏捏碰碰是常有的,不过动手的大多数还是度蓝桦,被君子之道束缚多年的肖大人最多也就偷偷写个隐晦缠绵的诗词什么的,然后装作不经意让她看见。

    奈何作为现代人,理科出身的度蓝桦鉴赏能力有限,经常看半天都看不懂,只觉得这人文采斐然,写花绘草吟风诵月挺美,却压根儿不明白那些典故背后代表了什么,气得肖明成够呛,转头又发神经逼着她背书。

    多读书吧,读的书多了自然就懂了。

    于是度蓝桦就过了上了一边练字一边读书的日子,顿时苦不堪言。

    不过她特别喜欢调戏之后笑眯眯看着肖明成故作镇定,然后欲盖弥彰地拽文。

    天啦撸,简直反差萌可爱的要死好吗?

    真的非常解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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