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将手中的酸奶一口气喝到底,说:“这么一看的话,还真是有点不要脸啊。”
吃过午饭唐果和安辂站在六楼走廊的尽头晒太阳。这个空当里安辂背了十个英语单词,顺着唐果的目光看了一眼,摇了摇头:“除非被我们抓了个现形,否则就算知道是装的也没有用,能给她开假病历,那医生跟她关系肯定不一般。”
唐果望着在楼下边晒太阳边背英语单词的苏舟,满脸正义地说:“不然,我们去拆穿她?”
“拆穿什么?”话听了一半赶来的文清问,“看,我妈给我新买的羽绒服,好看吗?”
唐果看了一眼:“不错,哪儿买的?”
“太古里,”文清笑眼弯弯,“下次我们一起去逛。”
“那就这个周末吧,买了衣服正好可以去京都大学。”唐果脸上浮现一圈不可掩饰的粉红。
文清问:“你的成绩是还可以,但还不至于能考上京都大学吧,你去那儿干吗?”
“啧,”唐果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呢,我不一定就考不上啊,为了我们家孙一言,怎么着,我也得拼一把。”
“你们家孙一言?”安辂不可思议地说,“你俩认识还不到24小时吧?”
“什么情况?”文清八卦,“你们背着我认识帅哥?”
“认识帅哥是不假,但可不是背着你啊,我是冒着去见古阦的风险才认识的他。”
“说说!说说!”文清迫不及待地问,“长得帅吗?有没有我们家邓丞宴帅?”
听到“邓丞宴”三个字,安辂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睛。唐果又捅了捅文清,低声说:“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怎么着啊,总不可能躲着一辈子不见吧,总有一天还不是得去面对。”文清看了一眼安辂,见她没作声,就又问唐果,“说说你的孙一言啊。”
“一句话总结,少年天才。我的天,你是不知道啊,他15岁就被京都大学录取了,和我们一样的年纪,但人家现在已经大三了,厉害吧?这还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他的颜完全是我的菜啊,一笑起来的时候……”
“我看未必,”安辂打断她,“那种人,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那是嫉……”话说到一半,唐果突然停了下来,指了指楼下,“苏舟……”
正双手抱着一棵不粗的香樟树,伸长了右胳膊在够飞到树梢上的卷子,一点也没有经脉受损该有的样子。
“我就说是装的吧!”文清话刚落,再回头,那俩人已经没影了。
安辂和唐果飞奔下楼的时候,苏舟已经将绷带重新绑好,正晃着朝教学楼里走。
唐果一把抓住苏舟,说:“别装了,刚才我们在楼上都看到了,你胳膊根本就没问题。”
苏舟面不改色地继续往前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安辂堵住她的去路拉住她的另一条胳膊:“我说,你喜欢古阦就光明正大地去表白,这样耍手段又什么用,能圈他一辈子?”
苏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你呢,你表白了吗?”
“我……”安辂语塞。
唐果看不下去这磨磨唧唧的场面:“现在的重点不是谁表不表白的问题,问题是,你用这种方法拖住古阦不厚道。”
苏舟望向唐果:“你觉得,是我勉强他的?”
唐果冷笑一声:“嗬!不然你是要告诉我们他是心甘情愿的?”
“是啊,心甘情愿。”苏舟又望向安辂,“他有心甘情愿为你做过什么吗?”
“你疯够了吗?”安辂觉得苏舟有点不正常,“他要是错过这次麻省招录的话,又得等一年。”
“等一年怎么了?”苏舟推了推眼镜,“换作是我的话,我能等他更久的时间。”
“你要点脸行不行?”唐果嫌弃地说,“问题是他不想等你,而且也不想让你等啊。”
“你们猜猜看,”苏舟轻轻一笑,“要是我再受伤的话,他会不会紧张我?”
安辂对视上苏舟那双不大的眼睛,浑身一抖,再回神,就见苏舟,猛地往后一退挣开了她和唐果的手,整个人撞在了身后的香樟树上,然后无力地倒向通往足球场的那排阶梯。
说时迟那时快,安辂和唐果飞一般冲向她想要把她拉住,但根本就来不及,苏舟双眼一闭,扔掉了手上的书本和鼻梁上的眼镜,整个人重重地摔在阶梯上,然后骨碌两声滚到了足球场上。
而这时,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像是安辂和唐果推的。
安辂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古阦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她们跑来。
“我们中计了,她肯定是看到古阦了才……”唐果哆嗦着说,根本不敢上前去。
少年如风的身影轻擦过安辂的鼻尖,还是那隐隐闻起来让人十分舒朗的味道,他往日寡淡的脸上起了一层涟漪,那涟漪落入安辂的眼里戳伤了她的一颗心。
他弯腰抱起苏舟再次经过安辂,安辂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不尽的慌张和埋怨。
他在为苏舟慌张,他在为苏舟埋怨她。
而她,只是为他感到不平,甚至,什么都没做。
难怪苏舟那么自信,苏舟疯狂的举止里,又有多少成分是来自古阦的容忍,她说不好,只是心里很难过就是了。
苏舟又住院了。
安辂懒得解释。
王炸觉得所有的惩罚都不足以平她心头的怒气,于是让安辂回家思过两周,念在唐果是初犯只罚了她写检讨。
安辂坐在后阳台上翻看古阦给她整理的物理笔记,心不在焉地背着《过秦论》: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
“人生不如意者十八九,”安轮从房间里出来,站在安辂面前,眉目间一片泰然,“平常心对待。”
安辂笑了笑:“你要出门了吗?”
“如果改变不了眼前的状况,享受它总比反抗它来得好。”安轮没有回答安辂的问题,说完便推门出去。
迷蒙的天空里,飘着小雨,安轮走进雨中,心平气和地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所有的怒与怨在他看来,不过是不满足罢了,而这人世间总有你得不到的东西,若不学会享受当下仅有,这一生,必然是凄苦的。
隔了一个多月没来的邓丞宴,在门口遇到了正在往外走的安轮,他买了一把伞塞到安轮手中,问:“轮哥,安辂在家吗?”
安轮点了点头,谢过邓丞宴就出了胡同。
商店老板摇了摇头:“真是作孽啊,好不容易有个考上京都大学的人,还指望他能赚大钱呢,结果要去当和尚,这安家啊,肯定是祖坟的风水不好。”
邓丞宴笑:“解放后都不能成精了,您还迷信。”
“哼,你看着吧。”老板转身就又进了屋。
邓丞宴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找安辂,毕竟就骑着车到他面前,问:“去找安辂?”
“咳,也不是,就随便瞎逛逛,走到这里,来看看。”
毕竟也不拆穿:“是我告诉王老师的。”
“什么?”邓丞宴不理解他那没头没脑的话。
“安辂推苏舟的事情。”
“你……”
“我是一班的班长,苏舟是一班的学生。”
“所以?”
“所以,我有义务站在她那边。”
不等邓丞宴再说什么,毕竟脚底一蹬,车子就进了院子。
邓丞宴心头冒火但又没有立场发飙,抬头看了看一单元三楼,阳台上封着的玻璃已经破掉了两块,风从那里钻进去,想必屋子里一定不暖和吧。
毕竟上楼的时候看了一眼邓丞宴,邓丞宴还站在楼下,没动。
安辂听到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然是毕竟。她有些意外地问:“有事?”
毕竟指了指楼下说:“邓……邓……邓丞……”
“邓丞宴来了?”安辂问。
毕竟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安辂打开前阳台的窗户果然看到邓丞宴跟个傻帽一样缩着脖子站在细小的风雨里。
“要我给你开门吗?”安辂问。
闻声,邓丞宴抬头,看到安辂立马露出一排大白牙,笑着钻进了楼道。
“怎么也不开个暖气?”邓丞宴缩着身体坐在安辂身边。
“还不是你安叔叔把交暖气的钱拿去喝酒打牌了。”安辂漫不经心地说。
邓丞宴指了指头顶上的灯泡:“你这灯泡忽明忽暗地看着对眼睛不好,去换一个吧。”
“用得少,没必要。”
“那个……”他看了她一眼,“你最近好不?”
“你指的是哪一方面?”安辂合上语文书,问。
“各个方面。”
“上次月考,因为古阦不在,所以我摆脱了千年老二的称呼,终于考了一次第一……”
“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你想问什么?”
“你这次,被王炸处分的事。”
“我活该呗,招惹了惹不起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想到的并不是苏舟,而是事出之后,明明看到过程,知道真相居然一言不发的古阦。
“你真的喜欢他?”邓丞宴盯着安辂问。
安辂垂眼,扫过笔记本上古阦潦草的字迹点了点头。
邓丞宴心里有点难受,呵呵一笑:“我怎么……怎么有一种,养了多年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
“去你的,谁是猪啊?”安辂被他这句话逗心里一松不再像之前那么沉闷。
邓丞宴看到她终于笑了就说:“对不起啊。”
“什么对不起?”安辂问。
“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我太自私了,从来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害你因为我受了不少委屈,我真的害怕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
“邓丞宴,”安辂打断他,“我们的关系,是那么容易就会改变的吗?”
“当然不是,”邓丞宴一扫眉目间的阴郁,“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那不就完了。”安辂接。
那种关系就是我身边的人未必是你,但你会永远看着我,见证我的成长,而我也会为你鼓掌。
“对。”邓丞宴哈哈大笑起来。
“所以,快回去吧。”
“那个,”邓丞宴看了看她手下的数学作业,“我……”
安辂苦笑一声,将习题册抽了出来递给他:“这是最后一次,下学期要是你没有考进重点班,以后就真的别来了。”
“没问题,”邓丞宴起身,“明天晚上,我给你送来。”
而第二天晚上,给她送数学习题册的人并不是邓丞宴。
安轮出去云游,说是过年前不回来了。
陈杏秋从三单元王叔叔那里拿了他没卖完的排骨刚进家门,安转就一酒瓶子朝她砸去,嘴里骂着:“你个臭不要脸的,是不是要把这家属楼里所有的人都勾搭一遍,你才开心,能不能给老子留点面子?”
陈杏秋当然不是软柿子,撇开了他的酒瓶子,只听“咣当”一声,酒瓶子落空拍到墙上碎成了渣。
在安转愣神的瞬间,陈杏秋举起手中的排骨不分轻重地往安转身上砸,边砸边说:“老娘就是勾搭了怎么样,老娘就是把这一片所有的男人都给睡了,你能咋的?你个窝囊废,有本事打女人,怎么没本事赚钱?”
安转使劲一用力,将陈杏秋推到前阳台,只听又是一声“咣当”,前阳台又碎了一块玻璃。
安转双目赤红:“老子没本事?老子这套房子要是拆了,老子就是百万富翁了,到时候,你给老子舔脚,老子都不稀罕!”
“去你的百万富翁!”
……
安辂将英语听力的声音调大最大,即便这样也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盖住外面的吵闹声。
“离婚!”
“离就离。”
“走。”
“谁不去,谁是王八蛋。”
“砰”的一声巨响,大门被重重关上的声音,之后,这世界终于安静……
安辂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取下耳朵上的耳机,敲门声响起。
看了看时间,心想应该是邓丞宴来送数学习题册了,于是就穿着睡衣,散着头发去开门。
“你来得还挺准时……”安辂迷糊着打开门,一股冷风就钻进了她的衣领,她缩了一下脖子,回过神,却见门口站着的不是邓丞宴,穿着黑色中长款的羽绒服,静静看着她的人,竟然是古阦。
“砰”的一声,安辂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门重新关起,恨不得再反锁一圈,慌乱地用背抵着门,生怕他会冲进来。
“安辂。”沉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只是叫着她的名字,并没有再敲门。
“安……安……安辂不在。”安辂揪着胸前的衣服,结结巴巴地回。
古阦挑起嘴角,笑了一下:“外面很冷。”
“里面也……也……也很冷。”这是实话。
“那我等你,你准备好让我进去了,就来给我开门。”
这话一出,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气势。安辂慌张地奔向房间,先把床上的脏衣服塞到衣柜里,然后把几百年不叠一次的被子叠了起来……
古阦听到里面“哐哐当当”响成一片,还以为她在里面搞装修,扯起来的嘴角怎么也放不下去。
大概十分钟,安辂才将门打开。
装修肯定是来不及的,她只有时间把安转和陈杏秋制造的狼藉收拾好而已。
“抱歉,没有打招呼就来了。”古阦将安辂的数学习题册递给她。
“啊,不存在。”安辂呵呵一笑,“毕竟我去你家的时候,也没有给你打招呼。”
“嗯。”古阦找了个地方坐下。
安辂却全身拘谨得不知所措。
“坐。”古阦拍了拍他身边的位置,就好像他才是主人。
安辂紧张地坐过去,抿了抿嘴,脑袋灵光一现:“你要不要喝个热水?”
古阦没拒绝。
房间里实在是太冷了,前阳台还有三块嗤嗤冒风的玻璃,就算不喝,拿来焐手也是不错的。
也难怪唐果第一次来安辂家的时候,感叹她家看起来简直像是跟他们其他人不在一个次元里。
安辂家里以前就来过邓丞宴和唐果,而那两个人是完全不用在意的对象,可是古阦不一样,她一点都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囧状。
就算她不是喜欢他,他也是她的竞争对手,让竞争对手看到了自己的窘迫,那无疑是给了对方一个可以伤害自己的机会。在这敏感的年龄里,没有什么会比语言的威力更大,虽然她知道古阦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里,再八卦地跟其他人讲,可她依旧觉得很没脸。
而让她更难堪的是,她去倒水才想起来,她家根本就没有烧热水的习惯。
她红着脸从厨房走出来,对他说:“你稍等一下,我现给你烧。”
古阦点了点头。
安辂转身进了厨房就再也不想出去,不想去面对他。他的到来,给了她无限的想象,那想象里包括了安慰、鼓励、关心甚至还有很小一份希望是关于喜欢的。
可眼下,没有再比眼下更让她为难的了吧——
脏乱的客厅,忽明忽暗的灯泡,阳台上碎了的玻璃,以及没有暖气的房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安辂差不多感觉自己睡了一觉醒来,灶上的水冒出了热气,她才回过神。
倒了一杯热水,调整了呼吸和情绪,她笑着从厨房出去,却看到古阦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卫衣,正站在凳子上修理那只灯泡。
“你在做什么?”
“我刚下楼,在门口给你买了一只灯泡,忽明忽暗的光线对眼睛不好,”说着,他又指了指去前阳台,“碎掉的玻璃,用纸堵住,这样风就进不来了。”
安辂眼眶一热,努了努嘴,忍住涌上心头的委屈,说:“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古阦从凳子上下来,接过她手上的水杯:“你因为我被王老师惩罚……”
“所以,”安辂心一凉,“你是来还我人情的?因为是觉得对我有所愧疚,所以才赶来做这些的吗?做了这些就会让你感到心安,就会让你觉得同我之间依旧是清清楚楚的?”
古阦看着她:“是很愧疚……”
“不需要。”安辂的心里涌上一股失望,“我做什么,与你无关好吗?别说苏舟不是我推的,就算真的需要做到那一步,我推了她,也与你无关。”她望着他,“对啊,我是喜欢你,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必觉得为难,装作不知道就好了,没有人会因为别人喜欢自己就觉得对对方感到抱歉,你到底懂不懂啊?”
“……”
安辂有点同情,但不知道是同情自己还是他。
“因为苏舟喜欢你,而你不想亏欠她,所以即便你不喜欢她,看到她受伤也会慌张。因为觉得我喜欢你,而你不愿接受这份感情又不想伤害我,所以尽管不乐意也会大老远地跑过来做这些事情。古阦,你真的太自以为是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这样做,其实很伤人的吧?”
“对她是,对你不是。”古阦将水杯放下,走到她面前,“看到她受伤我很害怕,害怕你会因此受到牵连。来看你,是因为想来看你。”
“想……想……想来看我,是……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他对视着她,直接又坦荡。
在那个朔风南下的夜晚,安辂拥抱着他。生平第一次被温暖感动的古阦,回抱了她,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只是觉得心中全是满足,是很异样很不熟悉但很美好的感觉。
可是这一周,那种感觉,渐渐地又消失了。所有人文的、自然的科学都无法来解释,古阦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焦躁。而后邓丞宴堵在他面前,用不容回避的目光直视他。
邓丞宴将安辂的数学习题册塞进他的手中,说,你该去找她,不管为了什么。
他恍然。
古阦走后,房间再度陷入寂静无声的状态。
安辂重新拿起英语听力,靠在冰凉的墙上,温和的男音钻进耳朵,背后渐渐温暖起来,她的眼前似有春光,缓缓流过。
古阦走到楼下的商店门口,问:“请问,你们这里交暖气费的地方在哪儿?”
商店老板看了看时间,指着胡同尽头说:“直走500米,你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就要下班了。”
“谢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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