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从四季云鼎离开时,夜雨大了很多。
贺佩玖斜坐着,倚着靠背,慢条斯理的转动着扳指,眸子凝着斑驳雨滴的车窗,路灯走马灯似的从他身上扫过,衬得眉眼深邃幽冷,眸色昏暗料峭。
视频里,姜年隐忍难受的模样叫他心尖揪着疼。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肖女士用自己性命保了姜年一命,这是姜年心里的旧伤疤,生生碰不到,一碰就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疼。
而云家最张狂的,敢拿贺家秘辛说事。
一口一个劝姜年跟他分手,更是各种影射。
他忽然有点不太高兴,想彻底拔了云家根基!
“七爷,七爷……”贺庒叫了两声。
“什么事。”
“您电话在响。”他头一次见自家爷想事情想得这么入神,整个轮廓都披了层寒霜。
眸色昏黑,隐约跳动着肃杀之意。
他们家七爷,刚刚真的是动了杀心啊!
“喂——”
燕四爷拿着拼图的指尖一僵,眼帘抬了抬,“心情不好?”
“云家惹你不高兴了?”
“云家找你了?”贺佩玖反问,捏了捏眉心。
“不算找,只是来电话说明日要来拜访。明日我做东,邀你同行。”
他薄唇勾了下,笑意轻蔑极冷,“云家配请我作陪?”
“不配,但云家与姜小姐的关系……”
“不太适合让你拿乔。”
“贺御,血浓于水这话不假,姜小姐早年丧母,如今有个云家做靠山对她将来是极好。”
“退一步说,万一她们相认,你还得纡尊降贵唤对方一声长辈。”
“你几时这么多事。”
燕四爷悦耳的笑声飘来,“你这年纪长个心仪的姑娘不容易,在外传的如此邪祟。”
“朋友一场,能帮则帮。”
“当然,云家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真要是惹恼了你我自然会替你扫平,我比你年长,到时认姜小姐做个义妹,有我燕家撑腰,也是美事一桩。”
贺佩玖哂笑,“你身份证上比我年长,实际小我月份。”
“变着方儿的占我便宜?”
燕四爷就不说话了,把拼图对准凹槽放进去。
两人通话就此结束。
贺佩玖又捏了捏眉心,阴戾的笑容从嘴角一闪而过。
公寓楼旁的茶舍。
云慕姿拿杯子的手一抖,‘咔嚓——’茶杯应声落地,摔成几瓣儿。
“妈,您没说笑,年年再跟贺御谈恋爱?”
“我像是跟你说笑?”
她后知后觉,回想起上次去姜家,心里还在纳闷京城这贵圈的人怎么跑去宁城撑腰看热闹。
原来当中还有这些个因素。
“贺御他,长年年十岁!”
老太太看她眼,眼神很明显,意思是:你还有脸提这个,小姨怎么当得。
“年年喜欢他不得了,你别去横插一脚把事情闹的更僵。”
“贺家与云家的恩怨早就是上上辈的,你爸爸也表态了,只要年年自己喜欢云家是不会有意见。”
“但,贺御这人在京城传的极为邪佞,年年要真跟他在一起……”云慕姿想到这层关系就一阵心惊。
贺家门庭自然是高不可攀,越是这样,她才越担心姜年以后的处境。
当然也是云老太太心中真正担忧的。
年龄什么都可以忽略不计,贺家老来子,那可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心思城府,手段心智都是个钟翘楚。
姜年不过是个小姑娘,会不会一时被爱情冲昏头脑,着了他的道儿。
云慕姿这会儿心里一片乱麻,她不反对姜年谈恋爱,可没人提过她的男朋友是贺家七爷。
上次接触就看出来了,行事周全,心思缜密,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是拔尖之人。
姜年刚满十八,得不得被这个老男人PUA了!
“姜夙还不知道?”
“不知道,瞒着姜家,目前也就肖老夫人知晓,恋爱的事还是若海下面的人发现。”老太太解释。
自家人做事什么手段云慕姿是清楚地,只怕‘下面人发现’这个说辞不够贴切。
云若海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直到来了个电话。
“妈,贺御到了。”
老太太‘嗯’了声,理了理衣摆,“让人换一壶茶。”
不多时,走廊外就传来脚步声。
云家人帮着开了门,瞥过随行的武直,眼神朝屋里请示。
包厢里,除了老太太端坐着,云家两兄妹都起身相迎,跟贺家有旧仇是一回事,贺七爷的身份在哪儿摆着又是另一回事。
“七爷,里面请。”
贺佩玖点头致谢,进了屋来到茶案旁,冲老太太微微颔首,“云老夫人。”
“贺七爷请坐。”
“老夫人您长我辈分,唤一声贺御就行。”
老太太眉眼动了动,“那我今日就卖个老,说不定日后咱们还是一家人,贺御你也别客气,坐吧。”
“谢谢。”他在老太太对面入座,端着姿态,从容有度。
“外面,雨挺大的。”
贺佩玖点头,曲着手指抚弄衣服上的水珠,姿态金贵优雅,透亮的翡翠在灯晕下闪着诡异的绿光。
“是,夜雨挺大,最近京里降温,您多注意身体。”
老太太抿嘴一笑,“谢谢关心。”
“刚刚听说,姜夙带着年年去了你那儿,不晓得年年现在怎么样。”
“心神不佳正在休息,我出门的时候姜夙陪着。”他从善如流的应着,口吻温冷,没有咄咄逼人之感,但那双眸子却挂着春寒不散。
若不是因为姜年,贺家跟云家压根不可能这样面对面坐着闲谈。
老夫人脸色僵了下,下意识的抚了下白发的鬓角,“年年心里对我有怨恨,是我当年做错决定让她们母女受这么多哭和委屈,年年母亲还为此——”
贺佩玖不动声色,敛眸动作优雅的煮茶。
“冒昧的问一句,云家似乎对我跟年年的关系颇有微词……”
“你们是觉得我不能照顾好她,还是瞧不上我贺家?是否觉得如今的贺家只有我跟贺家长孙就独木难支,可以轻易撕开口子,任人鱼肉!”
碧青的茶水涌动,慢慢汇入杯中,袅袅白雾之间,贺佩玖倏地一挑眉,眼神裹挟着厉风瞥过云若海。
云若海没作声,只是扶了扶镜角。
刚冲的热茶,第一杯送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接过茶,嗅了嗅,不料想他说话这么直接。
这些话是云若海在包厢说的,贺佩玖能知道,多半是姜年讲的,老夫人心事沉沉也不打算狡辩或者隐瞒。
“年年很喜欢你,对你是极为信任。”
“我刚刚还在跟慕姿说,贺家跟云家早已是上上辈的恩怨,只要你们俩相互喜欢,你能善待年年,成全一桩姻缘也是行善积德。”
“贺御,我也不拐弯抹角,年年一事若海处理不当越弄越遭。如今我心里只有一件未了心愿,就是把年年接回云家,希望她可以认我这个姥姥,给我一个机会让云家能够照顾她。”
“你跟年年的关系,在中间能够起很大的作用。”
“姜家如今还不知晓你们关系,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希望你能够在恰当的时候给年年提供些合适的建议就可以。”
老夫人喟叹声,捧着茶杯没喝,“我知道这话听着让你总觉得不自在,好像是我拿婚事再跟你做什么交易。”
“说真的,年年要是执意跟你在一起,依我看姜家的态度也不会阻止。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我也就不瞒你我的心思。”
贺佩玖没作声,呷了口热茶。
薄唇被热茶熏烧得艳红。
少顷,勾了勾嘴角,“老夫人,您觉得亡羊补牢,来得及吗?”
“贺御!”云若海怒斥,让老夫人制止。
贺佩玖冷眼一瞥,压根没把他放眼里,“从百草堂回四季云鼎,年年哭的眼眶红肿,晚餐都没用直接回房休息,忧思难安还得姜夙陪着才能入睡。”
“老夫人,您当年抛弃肖阿姨导致的后续事件可想过?在宁城若不是郁医生帮忙,只怕现在您无缘见到这个外孙女。”
“肖阿姨为保年年而过世,她对梅若华的怨恨想必您看见了。这么多年的积怨郁结在她心里,如今云家想要把她认回,以权财富贵做提议,她虽是个小姑娘,心思也透彻玲珑。”
“这般行事做派——”
“合适吗!”
话题到这儿,贺佩玖顿了下,可马上话锋急转,“何况,我不会干涉她做任何选择,而且这毫不影响我跟她在一起的结果。”
“我喜欢她,并且会娶她。”
“只要是我贺御喜欢的,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有无靠山都不影响我这个决定,更不会让她因此受半分委屈。”
“所以,年年做不做云家千金都无伤大雅。我今晚赴约,不过是因为我女朋友在外受了委屈,云家势大,姜家撬不动,当然由我这个男朋友出面……”
“讨一二公道!”
“讨公道?”云若海眯眼,“你想在我这儿讨什么公道。”
“姜年回云家,利大于弊,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宁城的事我清楚,但已经发生再追究也是于事无补。”
“她回了云家,云家自然会……”
贺佩玖挑眉,修长的指腹轻慢的拨了拨领口,特别冷淡的一眼,戾气却极重。
轻慢慵懒的打断,字句却锋利如刃。
“会什么,给她补偿?”
“你云家有的,我贺家什么没有!你云家没有的,贺家也有!”
“云先生真觉得,姜年需要云家什么‘施舍’?”
老夫人面色一沉,扭头瞪着云若海,怒斥一声,“放肆!”
“你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就是因为你这般行事做派,年年对云家误会越来越深。”
“你若不想管这件事就滚回关外!”
云若海咬紧牙关,狠拽了下领带,偏头看旁边。
云慕姿捏了捏指尖,心中对贺御的认知刷新。
那个‘施舍’两个字着实刺到老太太心上,但不怪贺佩玖这么引导,云若海的行事方式看着确实像这么回事。
以云家千金,和显赫地位财富做条件,让姜年回云家了却老夫人心中憾事。
做事强硬没有人情味,而且不知变通。
挑衅肖姥姥,又挑衅贺佩玖,拿他在外传言和贺家秘辛说事。
这些话姜年哪里听得了,心中自然是万般抵触。
云慕姿不得不再次怀疑,姜年是否被这个奸诈的老男人给PUA了!
老夫人缓了缓,回头,“不好意思,让你见笑。”
贺佩玖正准备给老夫人斟茶电话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拿出手机,见着号码,眉眼神色一下温润清冽,“睡醒了?”
“嗯,你怎么没在家啊。”姜年看了眼窗外,揉了揉太阳穴,“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出门带伞了吗。”
“没带,你要来接我吗。”他旁若无人的秀恩爱,惹来身后武直不忍直视的一眼。
这就是在当着云家人炫耀。
真是太不厚道。
老夫人跟云慕姿也是对视眼,她们当真低估这两人间的感情。
“……你在哪儿啊,我出门不太方便,要是找借口只能找世欢姐帮忙。”
他低声笑起来,眉眼间挂着满足的笑。
“跟你开玩笑,我在外办些事情,最迟半小时。”
“一会儿回去,要是甜品店没关门给你带两份?”
“不太想吃,有水果吗。”
“好,一会儿我去看看。芳姐煲了汤,多少喝一些。”
“嗯,那你路上小心,我不打扰你了。”
电话挂断,看了眼时间,晚上十点多了。
他转头拨给贺庒,“去买些水果,新鲜的,草莓,车厘子,哈密瓜,好好包装别磕坏了。”
“好的,七爷。”
云慕姿皱了皱眉,外面这么大的雨,一个男人为了女朋友能体贴到这份上,作为姜年的长辈来看,某些方面贺御做的无可挑剔。
“不好意思,我答应年年,再过半小时就离开,驱车回去两小时,时间很晚,我不想耽误她睡眠。”贺佩玖收起电话,神色切换自如。
“老夫人,我的话您应该斟酌一下。年年其实比想象中的好哄,她不需要对她来讲不重要虚无的东西,她需要的是尊重,发自内心的疼爱。”
“为了替肖阿姨报仇,她可以隐忍十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肖阿姨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无人可及。”
“这些话听着会让你们觉得我不自量力,旁人如何与我无关,我只希望她能够开心长乐。”
他的小姑娘啊,蹙一下眉都让他觉得不舒服,何况是哭成那样。
瞧不上云家是真的,但希望姜年不桎梏内心,跟自己过不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老夫人喟叹,“你们出去,我跟贺御单独聊聊。”
云若海还有意见,可接触到老夫人眼神,当即就起身离开。
“年年手腕那条手链,是你送的?”
“是。”
云慕姿也没多言,确认这件事也跟着离开。
在百草堂时她仔细看过,价值不菲,不是出自姜家之手,至少现在的姜夙没这么富有。
这么贵重,必是出自关系非比寻常人之手。
只是,她没料到,那个人是贺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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