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日早晨,在埃尔代街二十七号那栋住宅一切准备就绪。阿尔贝·莫尔塞夫与基督山伯爵在罗马约好的要在巴黎相会。阿尔贝·莫尔塞夫所住的那座楼房位于一个大庭园的一角,正对面另有一座建筑物,那是仆人们住的地方。这座小楼仅有两扇窗临街,其他窗子通通敞开,其中三扇朝院子,两扇朝花园。
庭院和花园中间,耸立着莫尔塞夫伯爵和伯爵夫人时髦而宽大的住宅,虽属皇家风格建筑,但并不引人入胜。沿建筑的整个侧面,一堵高墙临街矗立;高墙上,间隔摆放着鲜花盛开的花盆;大墙中间,一道铸有镀金铁尖的栅栏门,供要人的马车进出;还有一道小门几乎贴近门房的住所,是给仆人或是徒步进出的办事人员专用的。
从选择这座房屋归阿尔贝居住这一点上,很容易看出一个母亲对儿子是多么的体贴入微,同时还可以看出她既不愿儿子离开她,但也明白他很需要有自己自由的空间,当然我们也必须承认,另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这青年本人的聪明自负,情愿过一种自由而怠惰的生活。透过朝街的这两个窗子,阿尔贝可以看到经过的一切。街上形形色色的景象,青年人是非看不可的,他们总是希望地平线能在他们的面前旋转,那样就可以坐观世界上的各种景色,即使那个地平线只是街道也好。
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可以通过朝街的两扇窗户向外巡视。对年轻人来说,向外界观望是至关重要的,他们总是希望人们在他们的视野之内一一经过,哪怕看到的仅仅是街上的景色而已!巡视了一番过后,倘若他注意的对象看来值得进一步深究的话,为了实地探访,阿尔贝,德·莫尔塞夫就可以从一扇小门出去;这道小门与我们上面提到的设在门房住所旁边的那扇小门遥相对应,值得我们特地作一番介绍。
那是一扇名副其实的小门,其貌不扬,加之满布灰尘,因此从建造起那天就几乎被人遗忘了。它似乎永远紧闭,可是仔细涂过油的门锁和铰链,又表明有人神秘而频繁地出入。这扇门向门房嘲笑,因为虽有门房警卫,它却逃过了他的管辖;开门的方法,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阿里巴巴喊一声“芝麻开门”一样,只要由世界上最甜蜜的声音说一个魔字,或由世界上最白嫩的手叩一个暗号就得了。一条宽大而僻静的长廊和这扇小门相连。长廊的尽里就是候见室,候见室的右面是朝向庭院的阿尔贝的餐厅,左面是临花园的阿尔贝的客厅。片片灌木和爬山虎被遮蔽得一点也看不见,只有置身于小楼底层,喜好偷看的小人才能窥见室内的情形。
这两个房间,是那些好奇的眼睛能从楼下窥视到的唯一的房间。楼上的房间和楼下的是对称的,只在候见室那个地位多出了一间;这三个房间是一间客厅,一间密室,一间卧室。楼下的那间客厅是一种阿尔及尔式的吸烟室,是备抽烟者用的。楼上的那间密室和卧室之间有一个暗门相通,暗门就在楼梯口,由此可见布置的是很周密的。
在这一层楼上,有一间宽大的艺术工作室,由于是一个统间,中间无隔栏,所以面积显得非常大,这可以说是一间群芳楼,在这里,艺术家和花花公子们互相争雄。这儿堆积着阿尔贝随兴陆续收集来的各种东西:号角,低音四弦琴,大大小小的笛子和一整套管弦乐队的乐器,因为阿尔贝曾对乐队有过某种狂想(不是嗜好),此外还有画架,调色板,画笔,铅笔。因为他在音乐的狂想以后,又对绘画产生了一阵兴趣;还有衬胸软垫,拳击用的手套,阔剑和练习击剑时用的木棍。因为,像当时那些时代的青年一样,阿尔贝·莫尔塞夫除了音乐和绘画以外,还以坚忍得多的精神学习了三门武艺,以完成一个花花公子的所受教育,那三门武艺是击剑,拳击和斗棍;就在这个房间里,他接待了格里西埃、库克斯和夏尔·洛布歇分别是当时有名的剑术家、拳击家和棒术家。。
这个备受宠幸的特别房间的其他家具有:弗朗索瓦一世时代的古老箱柜,箱柜里装满了中国瓷器、日本花瓶、吕加的陶瓷和贝尔纳·德·帕利西帕利西:生于1510年左右,法国著名的上釉大师和陶器制造家。亲手制作的碟子;古色古香的沙发椅,也许亨利四世或是苏利、路易十三或是黎塞留都曾坐过。因为其中两张上面点缀着雕刻精美的盾形纹章,在纹章蔚蓝的底色上开着三朵鲜艳夺目的法国百合花,百合花上刻着一顶法国王冠,显然,这两张沙发椅曾为罗浮宫家具贮藏室收藏,至少也是某个皇亲国戚城堡里的旧物。在这些庄重、晦暗的椅子上,杂乱地堆放着色彩鲜艳的优质绫罗绸缎,绘有波斯太阳的图案,或是由加尔各答或昌德纳戈尔女人的纤纤细手织成的。这些织物派什么用场,很难说清楚;它们使人看了赏心悦目,同时,似乎也在等待最后的未知的归宿,在此之前,它们便以柔软光滑、金光灿灿的光泽使满室生辉。
房子的中央,有一架花梨木的钢琴,体积虽小,但在它那狭小而响亮的琴腔里,却包含着整个管弦乐队,它正在贝多芬、韦伯、莫扎特、海顿、格雷特里和波尔拉的杰伯的重压之下呻吟着。在墙上、门上、天花板上、挂着宝剑、匕首、马来人的短剑、长锤、战斧、镀金嵌银的盔甲,枯萎的植物,矿石标本以及肚子里塞满草、正展开火红的翅膀、嘴巴永远闭不拢的鸟。这就是阿尔贝心爱的起居室。
不过,约定会面的那天,略加梳洗打扮的年轻人,却把他的总部建立在底层的小客厅里。在一张桌子的四周,等距离地围着一圈宽大而柔软的长沙发,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著名烟草,从彼得堡的黄色烟草到西奈半岛的黑色烟草,还有马里兰的,波多黎哥的,拉塔基亚的,总之,从彼得堡的黄烟草到西奈半岛的黑烟草无不具备,都装在荷兰人最喜欢的那种表面有裂纹的瓦罐里。在这些瓦罐旁边,有一排香木盒子,这些盒子,按里面所装的雪茄的大小和品质,依次排列着的是蒲鲁斯雪茄,古巴雪茄,哈瓦那雪茄和马尼拉雪茄;在一只打开着的碗柜里,放着一套德国烟斗,有的是旱烟斗,烟斗是镶珊瑚的琥珀制的,有的是水烟斗,带有很长的皮管子,吸烟者可任意选用。这种顺序是阿尔贝亲自安排的,也可以说是存心要乱顺序,因为当时不像现代,宾客们在早餐席上有过咖啡以后,都朝着天花板吞云吐雾的。
十点差一刻时,一个贴身男仆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十五岁的小马夫,和一个名叫约翰的仆人一样,只会讲英语。这就是阿尔贝的随从的全部阵容。当然,宅邸的厨子也供他使唤,在盛大场合,伯爵的保镖也供他差遣。贴身仆人叫格尔曼,得到年轻主人百分之百的信任。他把手里的一叠报纸放在桌上,然后把信件交给了阿尔贝。
阿尔贝对这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信札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挑出了两封笔迹妩媚,洒过香水的信,拆开信封,用心仔细地看了一遍信的内容。“这两封信是怎么送来的!”
“一封是邮差送来的,一封是唐格拉尔夫人的听差送来的。”
“回报唐格拉尔夫人,说我接受她在她的包厢里给我留的那个位置。等一等,今天抽空去告诉罗莎一声,说我离开戏院以后就应邀到她那儿去吃晚餐。给她带六瓶酒去,要花色不同的,塞浦路斯酒,白葡萄酒,马拉加酒,再带一些奥斯坦德牡蛎去。牡蛎要到鲍雷尔的店里去买,可别忘了说是我买的。”
“先生几点用餐?”
“现在是几点了?”
“十点差一刻。”
“那就在十点半准备好。德布雷或许不得不到部里上班……而且……(阿尔贝看了看他怀中的记事册),五月二十一日上午十点半,这是我和伯爵约好的时间,尽管我不大相信他的许诺,但我要守时。顺便问一下,你知道伯爵夫人起身了没有?”
“要是子爵少爷想知道,我可以去问一问。”
“是的,向她要一箱开胃酒来,我那一箱已经不多了。告诉她,我想在三点钟左右去看她,并请她允许我介绍一个人见她。”
跟班的退出了房间。阿尔贝往长椅上一靠,翻了几张纸的前面几页,然后仔细读了一下戏目,当他看到上演的是一个正歌剧而不是歌舞剧的时候,就做了个鬼脸,他想在广告栏中找到一种新出的牙粉,这是他听别人谈到过的,但却没能找到,于是,他把巴黎的三大流行报纸一份接一份地甩开,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些报纸真是一天比一天地乏味。”
这时,一辆轻便马车停在门口,不一会儿,贴身侍仆走进来通报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到。来者是一个身材高大,脸面白皙,长着一头金黄头发的年轻人,他有一对灰色的眼睛,目光坚定,薄薄的双眉显得很冷峻;他身穿一件镂花金纽扣的蓝色上装,系一根白色领带,架着一片玳瑁单片眼镜,由一根丝带系着悬在胸前,需要通过眉神经和面神经共同努力,他才能不时地把单片眼镜夹在右眼的眼窝里;他进来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一言不发,带着半官方访问的神色。
“您好,吕西安……您好!”阿尔贝说道,“啊!您准时得让我害怕哩,亲爱的!我说什么来着?准时!您是我以为要到最后才到的人,却在十点差五分到了,而约定的见面时间却是十点半钟!这真是奇迹。难道内阁倒台了吗?”
“不,我最最亲爱的人,”年轻人把自己埋进沙发里说道,“放心吧,我们老是在摇晃,但绝不会倒台,我已开始在想,我们将会终身任职了,且不去说那半岛事件西班牙波旁王朝内部争夺王位继承权的斗争。1833年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七世死后无男嗣,由三岁长女伊莎·贝拉继位。母后玛利亚·克拉斯亭娜摄政。斐迪南七世之弟唐·卡洛斯借用禁止女性为王的《撒利克法》争夺王位,自称查理五世,战争遂起。最后卡洛斯败北,逃回法国。历史上称卡洛斯战争,又叫半岛事件。使我们的地位完全巩固了。”
“啊,不错!你们把唐·卡洛斯即查理五世,曾任西班牙国王,在半岛战争中表现得非常无能。先生赶出西班牙了!”
“不,不,我最亲爱的人,别误会我们的计划。我们把他带到了法国的边境,请他在布尔日法国中部谢尔省省会。享清福呢。”
“布尔日?”
“是的,他实在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布尔日是查理王世时的首府。什么!您不知道那件事吗?全巴黎的人昨天都知道啦,交易所在前天就已得到了风声,唐格拉尔先生投机做空头,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像我们一样快地得到消息的,总之他赚了一百万呢!”
“那么您显然又赚了一个勋章,因为我看到您的纽孔上有一条蓝缎带。”
“是的,他们给了我一个查理三世的勋章。”德布雷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喂,别假装毫不在乎了,坦白承认您心里一定高兴得很吧。”
“噢,拿它来做装饰品倒满不错的。配上扣子的黑衣服,看来倒非常清爽悦目。”
“简直可以使您像加勒亲王或立斯达德大公了。”
“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您才会这么早看见我。”
“这么说正是因为您得了查理三世勋章,所以才来向我报告这个好消息的吗?”
“不。因为我忙了一整夜写文件:发了二十五封外交急报,今晨天亮才回家。我本想睡一觉,可是头痛得很,于是又起来骑了一个钟头的马。到了布洛涅,心里烦、肚子饿,这两个敌人一起夹攻我还是少有的。它们就像卡洛斯和共和党人结盟一样,联合起来攻击我。于是,我想起了您家里今天要请客,就来啦。现在我饿了,给我填饱肚子吧,我烦得很,让我舒坦一会儿吧。”
“这是我做主人的责任,”阿尔贝一边回答一边拉铃,而吕西安则用他的金头手杖翻动着那些躺在桌子上的报纸。“格尔曼,拿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块饼干来。现在,我亲爱的吕西安,这儿有雪茄烟,当然是违禁品喽,试试看,能否劝劝部长,请他答应卖这种货给我们吧,别再拿椰果叶来毒害我们了。”
“呸!这种事我可不干,只要是政府运来的东西,总是要挨您骂的。而且,那也不关内政部的事,是财政部的事。您自己去跟荷曼先生说吧,他在间接税管理区,第一弄二十六号房间。”
“说真的!”阿尔贝说道,“您的交际之广,实在令我吃惊。抽一支雪茄哪。”
“真的,我亲爱的子爵,”吕西安一边回答,一边凑近一只涂着五彩瓷釉的烛台,在一支玫瑰色的小蜡烛上点燃了一支马尼拉雪茄,“像您这样整天在无所事事多快乐,您还不知道您自己是多么有福气啊!”
“倘若您一件事也不干,那该怎么办呢,我亲爱的王国保护者?”莫尔塞夫用略带嘲讽的口吻接着说道,“怎么啦!您是部长的机要秘书,欧洲重大的阴谋,巴黎小小的密策您都要过问;您有众多国王,更有甚者,有众多王后需要您保护,许多党派要靠您撮合,种种选举要您控制,您在办公室里动动笔,发发急报比拿破仑凭他的剑和战功辗转沙场更能发挥作用;您除了薪俸而外,还拥有二万五千里弗尔的年金,拥有一匹夏多·雷诺用四百个金路易都换不来的马;您有一个私人裁缝使您从不缺少一条裤子穿;您可以自由进出歌剧院、赛马俱乐部和杂耍剧场,难道所有这些还不够您消遣的吗?嗳,好吧,那么我这就让您散散心吧。”
“怎么个散心法?”
“给您介绍一位新朋友。”
“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我认识的男人已经够多的啦。”
“但您不认识这个男人。”
“他从哪儿来的,世界的尽头吗?”
“或许更远。”
“见鬼!我希望我们的早餐该不是托他带来的吧。”
“噢,不,我们的早餐正在大厨房里烧着呢。您饿了吗?”
“啊!承认这种事脸上可不好受,但我的确饿极了。我昨晚是在维尔福先生那儿吃的晚餐,而法律界的人请吃饭菜总是糟糕透顶。他们像是舍不得似的,您有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啊!瞧不起旁人的饭菜哪,你们部长大人们吃的公家饭菜很不坏呀。”
“是的,我们不请时髦人物吃饭,但我们却不得不招待一群乡巴佬,因为他们的立场和我们的一致,并且投我们的票,要不然,我向您保证,我们是绝不会在家里吃饭的。”
“好吧,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再来一块饼干吧。”
“很愿意。您的西班牙酒味道好极了,您瞧,我们平定那个国家是很对的。”
“对,可是唐·卡洛斯先生怎么办?”
“嘿,卡洛斯先生会喝波尔多酒的,而且十年后,我们将把他的儿子许配给那个小皇后。”
“要是您还在部里任职的话,一定会获得一枚金羊毛勋章这是法国和西班牙两国共同设立的骑士团荣誉勋章。。”
“阿尔贝,我觉得您今天上午想算计要用烟来熏死我?”
“嗯,这又不是给您安排的最好的开胃品,您满意了吧。喏,我正好听见波尚在前厅说话的声音了,你们俩辩论吧,他会让您耐得住性子的。”
“关于哪一方面?”
“关于报纸呗。”
“我的好朋友,”吕西安带着一种极其轻蔑的神气说道,“您见我看过报吗?”
“那么你们会辩论得更厉害。”
“波尚先生到。”仆人通报说。
“进来,进来!”阿尔贝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向那个青年迎上去。“德布雷也在这儿,他也不先读读您的文章就诋毁您,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他说得很对,”波尚答道,“因为我在批评他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早上好,司令!”
“啊!您已经知道那件事啦。”那位私人秘书一边说,一边微笑着和他握手。
“当然啦!”
“他们外界怎么说?”
“什么‘外界’?一八三八这么个好年头,我们的‘外界’又这么多。”
“就是您领导的政论界呀。”
“他们说这件事很公平,说您如果撒下了这么多红花的种子,一定会收获到几朵蓝色的花。”
“妙,妙!这句话说得不坏!”吕西安说,“您为什么不来加入我们的党呢,我亲爱的波尚?凭您的天才,三四年之内您就可以飞黄腾达的。”
“我只等一件事出现以后就可以遵从您的忠告,那就是,等出现一位能连任六个月的部长。我亲爱的阿尔贝,请允许我说一句话,因为我必须使可怜的吕西安有一个喘息的机会。我们是吃早餐还是吃午餐?我必须到众议院去一下,因为我的生活可不悠闲。”
“我们只吃早餐。我在等两个人,他们一到,我们就立刻入席。”
“您在等两个什么样的人来吃早餐?”波尚问道。
“一位绅士,一位外交家。”
“那么我们得花上近两个小时等绅士,再花上两个多小时等外交家了。我待会儿再来吃甜食吧。请为我留一点草莓、咖啡和雪茄烟。我到众议院去吃一块牛排就行了。”
“别折腾了,波尚,因为即便那个绅士是蒙莫朗西蒙莫朗西家族是一个贵族世家,在法国声名显赫,历史悠久。,那个外交家是梅特涅梅特涅(1773—1859):奥地利政治家,曾组织反拿破仑的政治同盟。,我们也在十点半钟准时开饭;在此之前,像德布雷那样,尝尝我的热雷斯葡萄酒和饼干吧。”
“行了,就这样吧,我等着。今天上午我一定得散散心才好。”
“哦,您倒像德布雷一样了。不过我觉得部长郁郁不振之日,就该是反对派兴高采烈之时了。”
“呃!您瞧,亲爱的朋友,您完全不知道我所受到的威胁。今天上午我得到众议院去听唐格拉尔先生的演讲,今天晚上到他府上去听他的夫人讲一个法国贵族院议员的悲剧。让君主立宪政府见鬼去吧!既然大家说,我们可以自由选择,那又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政府呢?”
“我懂啦,那么您的笑料一定不少了。”
“别诋毁唐格拉尔先生的演讲,”德布雷说,“他们投你们的票的,因为他也属于反对派。”
“一点不错!而最最糟糕的就在这一点。我等着你们派他到卢森堡去演讲,我好痛痛快快地嘲笑他一场。”
“我亲爱的朋友,”阿尔贝对波尚说,“看来西班牙事件显然是决定的了,因为您今天早晨的脾气实在不妙。请别忘了,在巴黎人的闲谈里,曾提到我和欧仁妮·唐格拉尔小姐的婚事,所以我从良心上不能让您诋毁这个人的演讲,因为有一天,这个人会对我说,‘子爵先生,您知道,我给了我的女儿两百万呢。’”
“啊,这桩婚姻是不会实现的,”波尚说道,“国王封了他为男爵,他可以使他成为一个贵族,但无法使他成为一位绅士,而莫尔塞夫伯爵的贵族派头太大了,绝不会为了那两百万而俯就一次门户不当的联姻的。莫尔塞夫子爵只能娶一位侯爵小姐。”
“两百万哪!这是一笔很可观的数目呢!”莫尔塞夫答道。
“这笔钱够在林荫大道开一家戏院,或建筑一条从植物园到拉贝的铁路了。”
“随他去说吧,莫尔塞夫,”德布雷没精打采地说道,“您只管结婚。您等于娶一个钱袋,不是吗?哼,其他事管它干什么!宁愿在钱袋上少一个纹章多一个零的。您在您的纹章上有七个雌鹤,就算拿三个给您的妻子,您还剩下四个,还比德·吉斯先生多一只呢,他差一点成了法国国王,而他的日耳曼侄儿却已当上德国的皇帝了。”
“老实说,我觉得您说得很对,吕西安。”阿尔贝茫然地说道。
“当然啦,每个百万富翁都像一个私生子一样高贵,就是说,他们能够高贵得像私生子。”
“别再说了,德布雷,”波尚大笑着回答说,“夏多·雷诺来了,他为了医好您这种怪僻的谬论,会用他祖宗雷诺·蒙脱邦的宝剑刺穿您的身体的。”
“那样,他会玷污那把宝剑的,”吕西安答道,“因为我卑贱,非常卑贱。”
“噢,天哪!”波尚大声叫道,“部长大人唱起贝朗瑞来啦,天啊,我们往哪儿走了呀?”
“夏多·雷诺先生到!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到!”仆人通报了两位新来的客人。
“好了,现在吃早餐吧,”波尚说,“因为我好像记得,阿尔贝,您告诉我您只等两个人。”
“莫雷尔!”阿尔贝自言自语地说道,“莫雷尔!他是谁呀?”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夏多·雷诺先生,一个年约三十岁左右,满身上下一派绅士气的漂亮青年,也就是说,他既有着一张吉什家族吉什家族是法国很有名望的贵族世家。的脸,又有莫特玛尔家族莫特玛尔家族也曾出了法王路易十四的宠姬蒙代斯邦夫人。的脑袋,已上来握住了阿尔贝的手。
“我亲爱的阿尔贝,”他说,“请让我给您介绍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驻北非的骑兵上尉,他是我的朋友,而且还是我的救命恩人。请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
说着,他往旁边闪了一下,亮出了一个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年轻人,他的额头宽广,目光炯炯有神,蓄着一撇小胡子;读者该回忆起在马赛已经看见过他了,当时他的处境十分险恶,所以不会把他忘掉吧。他穿着一身半法国式半东方式的华美的军服,非常合身得体,使他那挂着荣誉军团十字勋章的宽大的胸部显得特别魁伟,并且凸显出他全身壮实有力的曲线。年轻军官温文尔雅地鞠了一躬。莫雷尔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从容不迫,因为他是强者。
“先生,”阿尔贝殷勤诚挚地说,“夏多·雷诺伯爵先生知道这次介绍使我多么愉快,您是他的朋友,希望也能成为我们的朋友。”
“说得好!”夏多·雷诺插嘴说道,“希望必要的时候,他也能为您尽力,就像为我尽力一样。”
“他为您尽了什么力?”阿尔贝问道。
“噢!不值一提,”莫雷尔说道,“夏多·雷诺先生把事情夸大了。”
“不值一提!”夏多·雷诺大声说道,“性命攸关的事都不值一提!老实说,莫雷尔,那未免太旷达啦。在您或许是不值一提的,因您每天都冒着生命的危险,但在我,我却只有这么一次……”
“我明白了,伯爵,显然是莫雷尔上尉先生救了您的命。”
“正是如此。”
“究竟是怎么回事?”波尚问道。
“波尚,我亲爱的,您知道我都快要饿死啦,”德布雷说道,“别再引他讲长篇大论的故事了好吧。”
“好的,我并不阻止你们入席,”波尚答道,“我们一边吃早餐一边听夏多·雷诺讲好了。”
莫尔塞夫说:“诸位,现在才十点一刻,我另外还等一个人。”
“啊,不错!一位外交家!”德布雷说。
“是不是一位外交家或别的什么,我不清楚;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曾托他办过一件大事,他完成得令我非常满意。假如我是国王,我会立刻封他为骑士;要是我同时掌握金羊毛勋章和英国嘉德勋章,我也会通通都颁发给他。”
“好吧,既然我们还不能上桌吃饭,”德布雷说,“您就再倒一杯赫雷斯葡萄酒,把您的那故事讲给我们听听吧,男爵。”
“你们都知道,我曾起过要去非洲的念头。”
“这条路是您的祖先给您安排的,亲爱的夏多·雷诺先生。”阿尔贝风趣地说。
“对,但我怀疑您的目标是否像他们一样,是去救圣墓。”
“您说得很对,波尚,”那贵族青年说道。“我去打仗只是客串性的。自从那次我选来劝架的两个陪证人强迫我打伤了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的膀子以后,我就不忍心再同人决斗了。我那位最好的朋友你们也都认识,就是可怜的弗朗兹·德·埃皮奈。”
“啊,不错,”德布雷说,“你们以前决斗过一次,是为了什么?”
“假如我还记得,让魔鬼把我逮了去!”夏多·雷诺托雷诺说道。“不过我记得非常清楚的是,我觉得自己是个有才能的人,埋没了实在可惜,我想在阿拉伯人身上试试我那些手枪,那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总之,我在奥兰上岸了;然后又从奥兰到君斯坦丁,我到那里时正巧看到撤围。我像其他人一样撤退了。整整四十八个小时,白天下雨,夜晚下雪,我都得受着。最后,到了第三天早上,我的坐骑被冻死了。可怜的畜生啊!它以前在马厩里一直被盖得暖暖的,还有火炉烤火……这匹阿拉伯种马离开故乡不多远就在阿拉伯半岛遇上了零下十度的严寒。”
“您原来就是为了那个原因才要买我那匹英国马,”德布雷说,“您大概以为它比较能耐寒吧。”
“您错了,因为我已经发誓不再回非洲去了。”
“那么您是吓坏了?”波尚问道。
“我承认,而且我有很充分的理由,”夏多·雷诺答道,“我步行撤退,因为那匹马已经死了。六个阿拉伯人骑着马疾驰过来要砍掉我的头。我用我的双筒长枪打死了两个,又用我的手枪打死了两个,但当时我的子弹打完了,而他们却还剩两个人。一个揪住了我的头发(所以现在的头发剪得这样短,因为谁都不知道将来又会发生什么事),另外那个把土耳其长剑搁在我的脖子上,正在这时,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位先生突然攻击他们。他用手枪打死了揪住我头发的那个,用他的佩刀砍开了另外一个的颅骨。他那天本来是打算要救一个人的命的,而碰巧是我赶上了。我将来发了财,一定要向克莱芒克莱芒(1810—1867):法国雕刻家。或马罗什迪马罗什迪(1805—1868):意大利雕刻家。去建造一尊幸运之神像。”
“对,”莫雷尔带笑说道,“那天是九月五日,也就是家父获救的纪念日,所以,只要有可能,我每年都要用做好事的方式庆祝这一天。”
“真英雄!谁能说不是?”夏多·雷诺插嘴说道,“总而言之,我碰上了救星,但还不仅于此。他把我从刀口下救出来,又把我从寒冷中救出来,他不像圣马丁只给我披一半的衣服,而是将整件大衣全给了我;最后他又把我从饥饿中救出来。你们知道他把什么东西分给我吃了吗?”
“一块菲利克斯馅饼?”波尚说道。
“不,他的马呀,我们每个人吃了一块马肉以求生存啊!这是非常难得的。”
“马肉吗?”阿尔贝大笑着说。
“不,是那种牺牲精神,”夏多·雷诺回答,“问问德布雷,他会不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牺牲他那匹英国骏马?”
“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是不会的,”德布雷说,“但为一个朋友,我或许会的。”
“我预卜到您会成我的朋友的,伯爵先生,”莫雷尔答道,“而且,我已有幸告诉过您了,说这是英雄主义也好,是牺牲精神也好,反正那天我一定要和厄运斗争一场,来报答我们以前得到的好处。”
“莫雷尔先生所指的这一段历史说来非常有趣,”夏多·雷诺又说,“将来你们跟他交情深了的时候,有一天他会讲给你们听的。现在让我们先来填饱肚子,别光填饱记忆力了吧。什么时候吃早餐,阿尔贝?”
“十点半。”
“十点半整?”德布雷问,并掏出表来看了看。
“噢!请你们宽限我五分钟,”莫尔塞夫答道,“因为我所等的也是一位救命恩人。”
“谁的救命恩人?”
“当然是我的呀!”莫尔塞夫大声说道,“你们难道以为我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得救,而只有阿拉伯人会杀人砍头吗?我们的早餐是一席博爱餐,我们的席面上将有——至少,我希望如此——两位造福人类的救星。”
“那怎么办?”德布雷说,“我们只有一个蒙蒂翁奖。”
“那好办,可以奖给一个什么也没干的人,让他得这个奖。”波尚说道,“法兰西科学院通常都这么干,省得找麻烦。”
“那个人从哪儿来?”德布雷问道,“这个问题您已经回答过了一次,但回答得太含糊了,所以我大胆再问一次。”
“老实说,”阿尔贝说道,“我也不知道,三个月前我邀请他的时候,他在罗马,从那以后,谁知道他去了哪里呢?”
“您认为他能按时到这儿吗?”德布雷又问。
“我认为他是无所不能的。”
“好吧,连五分钟的宽限也算在里面,我们只剩十分钟了。”
“趁这一段时间我来告诉你们一些关于我那位客人的事吧。”
“对不起!”波尚插嘴说道,“您要讲给我们听的故事里有没有可供写文章的资料?”
“有的,而且还可以写成一篇绝妙的文章。”
“那么,请说吧,看来今上午我是去不成众议院了,所以我必须补偿这个损失。”
“今年狂欢节我在罗马。”
“那我们知道。”波尚说道。
“是的,但你们却不知道我曾被强盗绑票过。”
“根本没有强盗这种东西。”德布雷答道。
“有的,有的,而且是最可怕的,或说得更正确些,是最可钦佩的强盗,因为我发觉他们好得叫人害怕。”
“嗨,亲爱的阿尔贝,”德布雷说道,“您就承认您的厨师赶不及得了,牡蛎还未从奥斯坦德或马雷纳运到,因此您就以曼特农夫人曼特农夫人(1635—1719):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第二个妻子。她的书信至今都很有阅读价值。为榜样,想以神话来代替菜肴。说吧,亲爱的,我们是一伙好朋友,能原谅您的,并且愿意听您讲,不管这个故事看来有多么荒唐离奇。”
“我可以对你们说,尽管看来荒诞无稽,但我对您讲的这一番话,却从头到尾都是真的。土匪把我绑了去,带我到了一个最阴森恐怖的地方,那个地方叫做圣塞巴斯蒂安墓。”
“那个地方我知道,”夏多·雷诺说,“我到那儿去以后,几乎发了一场热病。”
“唉,我比您更惨,”莫尔塞夫说道,“我真的撞上了。他们向我宣布,我是肉票,除非支付一笔赎金来解决,一点小意思,也就四千个罗马埃居,即两万六千个图尔城铸造的里弗尔。不巧得很,我只剩下一千五,因为我的旅游快结束了,钱也花光了。于是我写信给弗朗兹。哦,对了!听着,弗朗兹当时在场,你们可以问问他,我是否有半句谎言;我写信给弗朗兹,问他是否能在早晨六点钟带上四千个埃居来,因为到六点十分,我就要去见真福的圣徒和光荣的殉道者,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了。路易吉·万帕先生——这是强盗首领的名字——是说话算数的,我请你们相信这一点。”
“弗朗兹带着那四千埃居来了,”夏多·雷诺说,“见鬼!一个人的名字要是叫做弗朗兹·德·埃皮奈或阿尔贝·德·莫尔塞夫,是不难弄到四千埃居的。”
“不,他只是带着我就要介绍给你们的那位客人一同来了。”
“啊!这位先生是杀死卡科斯神话中的强盗,偷了赫拉克勒斯的四头牛。的赫克里斯,救出安特洛墨达的珀耳修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杀死怪物墨杜萨的英雄。他杀死海妖,救出美丽的安德洛墨达后与她结婚。了。”
“不,他也是一个人,而不是神,而且身材也和我们差不多。”
“从头到脚都武装了吗?”
“他连一根针都没带。”
“他代您付了赎金?”
“不,他只对那个强盗头儿说了两句话,我就自由了。”
“而他们还要向他道歉,说不该绑您?”波尚说。
“正是这样。”
“噢,那他一定是一个再世的阿利身斯多啦。”
“不,他是基督山伯爵。”
“世界上根本没有基督山伯爵。”德布雷说。
“我想也不见得会有,”夏多·雷诺接着说,看他的神气真像是全欧洲的贵族他都知道似的。“有谁知道关于一位基督山伯爵的什么事吗?”
“他可能是从圣地来的,他的祖先中,或许曾有人占领过髑髅地,像蒙特玛人占领死海那样。”
“我想,我可以对你们的研究有一点帮助,”马克西米利安说。
“基督山是一个小岛,我常听到家父手下的老水手们谈起那是地中海中央的一粒沙子,宇宙间的一粒原子。”
“一点不错!”阿尔贝说道,“我说的那个人就是这粒沙,这粒原子的主人公,伯爵的衔头大概是他在托斯卡纳头来的。”
“那么他很有钱啰?”
“我想是的。”
“但那应该看得出来呀。”
“您这就上当了,德布雷。”
“我不懂您的意思。”
“您读过《一千零一夜》吗?”
“问得多妙!”
“那好!您是否知道在这本书里出现的人物是穷还是富呢?您是否知道他们的麦种是红宝石还是金刚钻呢?他们外表看来像贫困的渔夫,是吗?您也是这么看他们的吧,可是突然间,他们为您打开了神秘的洞窟,您在里面可以找到买下一个印度的宝藏。”
“后来怎么样了?”
“我那位基督山伯爵就是那种渔夫。他甚至还采用了那本书里的一个人名。他自称为水手辛巴德,而且还有一个装满了金子的山洞。”
“您见过那个岩洞吗,莫尔塞夫?”波尚问道。
“不,不是我,而是弗朗兹。呃,嘘!可别当他的面漏出一句话啊。弗朗兹是被蒙上眼睛走下山洞的,并由一些哑巴和女人来侍候他,与这些女人相比,克莱奥帕特拉似乎也只算得上是有几分姿色罢了。不过,他对这些女人不能确认,因为她们是在他服用了印度大麻之后才进来的;所以他有可能把一排雕像当成女人了。”
“我也曾从一个名叫佩纳隆的老水手那儿听说过类似的事情。”莫雷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啊!”阿尔贝大声说道,“幸亏莫雷尔先生来帮我的忙,你们不高兴了吧,是不是,因为他为这个迷提供了一条线索。”
“我亲爱的阿尔贝,”德布雷说道,“您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太奇特了。”
“啊!那是因为你们的大使和你们的领事没有把这种事告诉过你们。他们没有工夫呀,他们必须得折磨他们在国外旅行的同胞。”
“瞧,您发火了,攻击起我们那些可怜的使节来了。您还要他们怎么来保护您呢?议院天天削减他们的薪水,他们现在简直可说毫无收入了。您想不想当大使,阿尔贝?我可以派您到君士坦丁堡去。”
“不,我可怕苏丹王。哪怕我漏出半句支持穆罕默德·阿里的话,他就会赐我一根绳子,让我的秘书来绞死我的。”
“您倒挺明白!”德布雷说。
“是的,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基督山伯爵的存在。”
“那当然!每一个人都是存在的,那才是漂亮的奇迹。”
“每一个人都存在,那是可能的,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在相同条件下存在,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黑奴,华丽的游艇,精美的武器,阿拉伯马和希腊情妇的。”
“您见过他那希腊情妇吗?”
“我见到过她本人,也听到过她的声音。我是在戏院里看到了她本人的,有一天早晨我和伯爵一同吃早饭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么说您那位奇人也吃东西的啰?”
“是的,但吃得少极了,简直不能称为吃。”
“他必定是一个僵尸。”
“随你们去笑吧,那倒是G伯爵夫人的意见,如各位所知,她是认识鲁思文勋爵的。”
“啊,妙极了!”波尚说道,“对于一个和报纸没有关系的人来说,这就是《立宪报》上那篇关于那位大名鼎鼎的海蛇的肖像。”
“他有凶神恶煞般的眼睛,随意胀缩的瞳仁,”德布雷说,“面角突出,额头饱满,脸色苍白,乌黑的胡须,又白又尖的牙齿,礼貌得无可挑剔。”
“正是这样,吕西安,”莫尔塞夫答道,“您形容得一点不差。是的,敏感而极有礼貌。这个人常常使我发抖!有一天,我们去看杀人,我觉得好像要昏过去了,但听他冷酷平静地描写各种酷刑,那简直比亲眼看到刽子手和犯人更可怕。”
“他有没有引您到斗兽场的废墟中去吸您的血?”波尚问。
“或是,把您救出来以后,他有没有要您在一张火红色的羊皮纸上签字,叫您把您的灵魂卖给他,像以扫据《圣经·创世纪》记载,以扫与雅各是孪生兄弟,雅各用欺骗的方法买得以扫的长子名分。出卖他的长子继承权一样?”
“笑吧,你们尽管嘲笑吧,诸位!”莫尔塞夫有点动气了。
“我看你们这些巴黎人,你们这些在林荫大道和布洛涅树林里游手好闲的家伙们,再想想那个人,我好像觉得我们不是属于同一个种族似的。”
“敝人不胜荣幸之至。”波尚答道。
“同时,”夏多·雷诺又说,“您那位基督山伯爵真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只是他和意大利强盗有点交情。”
“意大利根本没有强盗!”德布雷说。
“世界上根本没有僵尸!”波尚答道。
“世界上根本没有基督山伯爵!”德布雷又说,“敲十点半啦,阿尔贝!”
“承认这是您梦中的事情吧,让我们坐下来吃早餐吧。”波尚又说道。但钟声未绝,格尔曼就来通报说:
“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在场所有的听众都情不自禁地悸动了一下,这说明莫尔塞夫的叙述早先已经使他们的思想都有点紧张了。阿尔贝本人也不由得感到突然。
他们刚才并未听见街上的马车声,也没听见前厅有人走动,门是悄然无声地自动开启的。
伯爵出现在门口,他的穿着极为简单,可是哪怕最挑剔的花花公子也休想对他的衣着说三道四。他的穿戴品位很高,上装、帽子和衬衣,一切都出自最高雅的服装设计师之手。
他看上去刚满三十五岁,而使众人出乎意料的,就是他与刚才德布雷对他描绘的肖像极为相似。伯爵面带微笑走到客厅中央,然后径直向阿尔贝走去,后者也向他迎去,热情地向他伸出手。
“‘准时是国王的礼节’,我想我们某个君主是说过这样的话的。”基督山伯爵说道,“不过对旅客来说,本意再好,也难以次次兑现。所以说,子爵先生,我希望您看在我的初衷的分上,原谅我比约定时间迟到了两三秒钟。五百里路的行程总会遇到一些麻烦,尤其在法国,政府似乎是禁止鞭打驿站马车夫的。”
“伯爵先生,”阿尔贝答道,“我正向我的几位朋友宣布了您光临的消息,我请了他们来,以实践我对您许下的诺言,现在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这几位是:
“夏多·雷诺伯爵先生,出身名门,是十二贵族指法国古代的贵族。的后代,他的远祖曾出席过圆桌会议;吕西安·德布雷先生,内政部长的私人秘书;波尚先生,报社的编辑,法国政府害怕的人物,他虽然大名鼎鼎,但您在意大利却不曾听说过,因为他的报纸在那儿是禁止的;马克西米利安·莫雷尔先生,驻北非的骑兵上尉。”
伯爵一一向他们点头致意,态度很客气,但同时又带有英国人那种冷淡和拘泥虚礼的气质,当听到最后这个名字,他不禁向前跨了一步,苍白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淡淡的红晕。
“您穿的是法国新征服者的制服,先生,”他说,“这是一套漂亮的制服。”
谁都搞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使伯爵的声音颤动得这样厉害,是什么原因使得他那对平静清澈的眼睛突然炯炯有神,此时他已无意掩饰自己的感情了。
“您没见过我们这位非洲客人吧,伯爵先生?”阿尔贝问道。
“从没见过。”伯爵回答说,这时他已完全克制住了自己。
“喏,在这套制服下面,跳动着的是一颗军人的最勇敢和最高贵的心。”
“噢,莫尔塞夫先生!”莫雷尔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让我说下去吧,上尉!”阿尔贝继续说道,“我们刚刚才听到说了他最近的一个举动,是一次非常英勇的壮举,所以尽管我也是今天才初次见到他,我却要请您允许我把他当做我的朋友介绍。”
“啊!您有一颗高贵的心,”伯爵说道,“那太好了。”
这声感叹与其说是回答阿尔贝方才说的话,还不如说是他内心的抒发,因而使在场的人都感到很惊奇,尤其是莫雷尔,他惊讶地凝望着基督山。然而,他说话的声调又是那么柔和,甚至可以说又是那么真切,虽说这声感叹有点儿奇怪,但听者是无法生气的。
“咦,他为什么要怀疑这一点呢?”波尚对夏多·雷诺说。
“的确,”后者答道,他以他那贵族的眼光和他的阅历,已把基督山身上所能看穿的一切都看穿了。“阿尔贝没有骗我们,这位伯爵的确是一个奇人。您怎么看,莫雷尔?”
“不错!他对我说了那一句怪话,但他目光真诚,我很喜欢他。”
“诸位先生们,”阿尔贝说道,“格尔曼告诉我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亲爱的伯爵,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他们静静地走入了餐厅,大家各自就座。
“诸位,”伯爵一边入座,一边说,“请容许我作一番自白,借此来解释一下我的任何不合习俗的举动。我是个外乡人,而生平第一次到巴黎来。对于法国人的生活方式我一点都不了解,到目前为止,我一向遵从的是东方人的习俗,而那和巴黎人的则是完全相反的。因此,如果诸位在我身上发现过多的土耳其、那不勒斯或阿拉伯的习惯,请多多海涵。先生们,本人话已说完,请用餐。”
“呵!看他说话那神气!”波尚喃喃道,“一定是个大阔佬。”
“一个大阔佬。”德布雷接上说道。
“在任何国家都算得上大阔佬,德布雷先生。”夏多·雷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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