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渐渐的,他的那身古怪装扮和演说也失去了魔力,尤其是他说要等到红衣大主教到来后才能上演戏剧,这再一次引起了全场观众的强烈不满。人们又一次强烈要求戏剧马上开演,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当然,声音最为洪亮、最为尖利的还要属“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他的声音仿佛能够穿透一切障碍,显得异常洪亮。
“打倒该死的朱庇特!打倒波旁红衣主教!”罗班·普斯潘和另外几个坐在窗台上的学生使劲儿吼叫道。其他群众的情绪也是极为狂躁,吼起来的声音也很高:“马上上演宗教剧,不然的话,我们就立刻将这几个混蛋全部吊死!我们说到做到!”
台上的朱庇特此时早已被群众愤怒的吼声吓坏了,独自站在台上全身颤抖,就连舌头也好似打了结:“我……我……是这样……红衣主教大人……弗朗德勒使团……还有玛格丽特公主……”他此时已经害怕得说不成话了。这下确实是将可怜的“朱庇特”难为住了:如果他听从了观众的要求立刻上演戏剧,那么他就会被高贵的红衣主教大人吊死;可如果要等待红衣主教和使团的到来时再上演,那么他又势必被这群怒不可遏的观众吊死。然而,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但帮他解了围,还承担了责任。
原来这个人一直都在,只不过由于他身材瘦小,刚好使他藏在一根柱子的后面,再加上观众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舞台上,因此他才没有被发现。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现身,就是不愿看到眼前这种混乱不堪的场面再继续发展下去,倘若任由这种场面发展下去的话,鬼知道会出现什么更恶劣的情况。只见他果断地走到大理石桌子前面,向台上那位可怜的“朱庇特”打招呼,但是他却发现“朱庇特”已经被吓晕过去了。他走到“朱庇特”的身边,轻轻地喊道:“朱庇特!朱庇特!”可是“朱庇特”没有反应,于是,他只好凑到“朱庇特”耳边,大声地喊了一句:“米歇尔·吉博伦!”还别说,这声真管用,“朱庇特”醒了,他迷迷糊糊地问:“是谁在叫我?”“是我。”刚走出来的那个人说道。很显然,“朱庇特”已经认出了他。
“这样吧,你马上给台下的观众们先开演吧,我负责替你去向典吏们说情,然后再请典吏们帮忙去跟红衣主教大人求情,让大人原谅你。不然的话,这情况是控制不住了。”“朱庇特”这会儿才彻底地清醒过来,他耳朵里依旧充斥着台下观众的高声呐喊,没有办法,他只能按照刚才那人说的办。只见他对着台下观众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声喊道:“尊敬的朋友们,我们的戏剧马上开始。”话音未落,就听见台下的观众一阵欢呼。
这时,那个刚才出来解围的人看见自己的使命已完成,便又想隐退到柱子的阴影中去。如果不是刚才的情况危急,他可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知道他的存在。然而,站在人群最前面的两位姑娘却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刚才台上发生的一切。就在他准备隐退时,其中一个姑娘对着他招手并说道:“老头儿,过来一下。”“不能这样叫,丽埃纳德。你看他这么年轻,怎么能叫人家老头儿呢?还是称呼‘先生’更为得体一些。”旁边一位长得十分漂亮的姑娘说道。于是,先前开口的那位姑娘又称呼了一句:“先生!”那位从柱子后面出来的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并且说:“找我有何贵干,小姐?”丽埃纳德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脸涨得通红,好半天才说道:“哦,没什么,是这位叫做吉丝盖特·拉让新的姑娘想跟你说几句。”说完,她向旁边的姑娘指了指。吉丝盖特马上羞红了脸,赶紧为自己辩解:“不是我叫你过来的先生,只是她刚才称呼您为老头儿,我觉得应该称呼您为先生。”两位姑娘不好意思地都低下了头。那个人却好像很有和她们聊天的兴致,便问了一句:“那您二位就没有别的什么话想对我说吗?”“是的。”吉丝盖特红着脸答道,丽埃纳德也是摇头表示无话可说。那个人顿时觉得无比的尴尬,于是就准备走开。谁知,这个时候,那两位姑娘再次叫住了他,这次是吉丝盖特首先向他问道:“先生,您跟刚才的那个人认识?”“您是说刚才台上的那位“朱庇特”吗?”“对,我说的就是他,看样子您和他很熟啊!”丽埃纳德说道。“不错,很熟,他的真名叫做米歇尔·吉博伦。”丽埃纳德紧接着又说了一句:“他那身装扮好有气势啊!”相比于丽埃纳德的直接,吉丝盖特却显得有些腼腆,只见她怯生生地问:“待会上演的宗教剧,会很有意思吗?”那个人没有思考就胸有成竹地说道:“放心吧,小姐,保证很有意思。”丽埃纳德又问道:“能再说下这部戏的名字吗?刚才没有听清楚。”“叫做《圣母玛利亚的正确裁决》,小姐。”“哦,但愿是一出好看的戏剧。”接下来又是彼此的沉默不语。
不过,还是那个柱子后面的人有经验,他首先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这出戏还没有上演过呢,绝对是一出好剧。”吉丝盖特好像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那就不是两年前,教皇使节入城时上演的那幕剧了?听说那部剧里还有两个年轻的姑娘……”“对,她们扮演美人鱼。”丽埃纳德也想起来了。“不光演美人鱼,她们还一丝不挂呢!”那个人又说了一句,只见两位姑娘立刻羞得脸通红。那个人继续往下说道:“不过,今天上演的只是个宗教剧,听说是专门为弗朗德勒的公主写的。”“那里面唱牧歌吗?”吉丝盖特好奇地问道。“当然没有,剧种之间的界限是比较严格的,如果上演的是一场滑稽剧的话,就可以听到唱牧歌了。”吉丝盖特显然是有些失望:“真可惜!那天的戏中,有几个村野的男女在蓬梭泉边打闹,一边唱牧歌,一边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非常的好看。”那个人对此却不以为然:“上演剧目也要分场合的,上次是给教皇使节看的,而这一次却是为玛格丽特公主演的。”“当时,尽管他们用的都是些低劣的乐器,但奏出的乐曲却很美妙动听。”很显然,丽埃纳德也是觉得两年前上演的剧目更有意思。“说实话,那天的演出真的很棒,而且为了给路人解渴,喷泉的三个泉眼中分别喷出的是葡萄酒、牛奶和花蜜酒,随便让大家喝。”吉丝盖特很兴奋地说。丽埃纳德又接着说道:“在蓬梭泉的周围有三个泉眼,在那里演出过一场耶稣受难的戏,只是扮演耶稣的演员没有对白。”这两位姑娘饶有兴致地聊起了两年前上演过的那出剧。
“前面一点,就在画家门口儿,还有几个人,穿戴极其华丽。”
“你还记得吗?在圣无辜婴儿泉那边,一个猎人带着一群猎狗追逐着一头母鹿,猎犬狂吠,号角声音也是分外的响亮。”
“还有,在巴黎屠宰场搭建了一个高台,上演攻克狄哀普城堡的场面。”
“你一定记得,吉丝盖特,当教皇的使节经过时,我们的军队正猛烈攻击,英国军队被打得溃不成军了。哈哈。”
“还有,在小堡的前面还有很多漂亮的人物。”
“还有,货币兑换所桥上黑压压的都是人。”
“我记得很清楚,丽埃纳德,正当教皇使节经过时,突然间从桥上飞起了几百只各式各样的鸟雀,那场面可真是壮观。”这两位姑娘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地回忆着以前的演出。然而,旁边的那个人却早已经不耐烦了,终于说道:“很抱歉,两位小姐,今天我们看的不是以前的剧了。”“那您能保证今天上演的一定就比以前的精彩吗?”吉丝盖特显然有些怀疑他说的话。“我当然能够保证了,拭目以待吧,今天的演出一定会非常成功。因为待会上演的剧目就是我写的剧本。”那个人最后一句话顿时让两位姑娘愣在了原地。
只见那个人一脸的欢喜,显然对自己刚才说的话十分得意,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这出戏剧的制作是由两个人完成的,一个是若望·马尔尚,舞台就是他负责搭建的;另外一个人就是我,我叫比埃尔·甘果瓦,负责写的剧本。”就他这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估计即便是《熙德》的作者自报“比埃尔·高乃依”时也比不上他。
就在这位比埃尔·甘果瓦洋洋自得之际,台下的观众又开始闹场了。原因很简单,从刚才那位“朱庇特”宣布戏剧马上上演到现在,再加上甘果瓦跟两位姑娘唠叨的这段时间里,舞台上依旧是没有任何动静。对于观众来说,只要你告诉他们戏剧马上开演,他们就会变得很安静,这种安抚观众的手段历来都是很有成效的。可是,那群大学生们却不是那么容易被骗的,此刻,他们又开始嚷嚷起来。
首先开始叫嚷的依旧是“磨坊”若望:“赫—拉—嘿!朱庇特,圣母太太,你们这会儿死到哪里去了?难道你们耍我们不成?告诉你们,再不开演,我们可就真的不客气了啊!”还别说,若望的话还真有作用,舞台上还真有了声音。
若望的话音刚落,舞台上的帷幕便缓缓地拉开了,从里面出来四个穿着艳丽,涂脂抹粉的人,只见他们从舞台侧面的梯子爬上了舞台,排成了一队,然后对着观众深深了鞠了一躬。经过整整一个上午的等待,演出终于开始了。
穿着艳丽的四个人向观众鞠躬,立即是博得了热烈的掌声。紧接着,在一片虔诚的肃静中,这四个人就一本正经地吟诵起了开场诗。不过,诗的内容是繁琐冗长的,为了不让读者受罪,我们姑且省略掉。更何况,当时观众感兴趣的主要是他们的装扮,并非是他们所扮演的角色,这种情况直到现在都是如此,当然,这样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台上的四个角色,统一穿着黄白相间的长袍,只是质地不同罢了:第一个人穿的是金银锦缎袍,第二个人穿的是丝绸袍,第三个人穿的是呢子袍,第四个人穿的是帆布袍。并且他们各自手里拿的东西也不一样:第一个拿的是一把宝剑,第二个手持两把金钥匙,第三个托着一杆秤,第四个手握一把铁锹。这四样东西的标致可谓是一目了然,但依旧有一些“聪明的懒汉”看不明白,为了帮助他们,这四件质地不同的袍子的下摆都还绣了几个黑色的大字,以此来表明他们四人各自的身份:锦缎袍绣着“贵族”,丝绸袍绣着“教士”,呢子袍绣着“商人”,帆布袍绣着“劳工”。另外,只要是经常看戏剧的人都能一眼看出男女角色服装的不同:男角色穿的袍子短一些,并且头戴披风帽;而女角色穿的袍子要长一些,头上戴的是毡边帽。
开场诗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除非是有意装糊涂,否则任意一个人都能明白:劳工娶了女商人,教士娶了女贵族,但是这两对美满恩爱的夫妻都没有自己的孩子,他们只是共同拥有了一个嗣子。这两对夫妻都视这个孩子如己出,对他宠爱有加,并且一致认为这个孩子是最优秀的,因此他们就决定给他找一个漂亮绝伦、温柔贤惠的女人做妻子。为此,他们先后拒绝了可爱的特瑞比宗德公主,大可汗的美丽的女儿,落落大方的哥孔德女王,以及另外几位绝代佳人。最后,他们实在是疲倦不堪了,便来到这里的大理石桌子上休息。当然,他们在休息的时候也没有闲着,而是对观众大肆宣扬他们信奉的哲理,只不过这些哲理对于当时的人来讲已经非常熟悉了,拿这些哲理去文学院考试混个学士帽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四个人物大谈特谈他们的哲理,偶尔还会抛出一些隐喻,不过,在台下,最全神贯注的观众也没有刚才那位跟两位漂亮姑娘交谈的比埃尔·甘果瓦的注意力集中,因为他是该剧的作者,他不仅需要关注舞台上的演出,还要留意台下观众们的反应。观众每一次的热烈鼓掌都会让他在心里激动不已,看来,他很快就会沉醉在掌声和自得之中。然而,他好像原本就不是个走运的人,一个人的出现以及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情彻底打乱了他美好的心情。
一个穿着褴褛的乞丐,穿梭于台下的观众群中,不过,看样子他是没有什么收获。于是,他突发奇想:若是自己站在舞台上,引起众人的注意,或许能够博取大家的同情和施舍。于是他自作聪明地爬上了专用看台的柱子,并顺势爬到了那个分割看台栏杆的木板上坐下,然后丝毫不加掩饰地把他那肮脏的衣服和他右胳膊上那个令人作呕的疮展示给所有的人看。如果不是“磨坊”若望第一个发现并且发出一阵狂笑的话,也许当时的场面还不至于太过混乱。若望一看见那个乞丐,就毫无顾忌地大嚷道:“快看那,臭乞丐也参加演出了。哈哈……”
很多人也许都有过这样的经验:当你向满是青蛙的池塘里丢一块石头,或是朝着一群鸟开上一枪,立刻就会引起一阵惊慌错乱。此时的情况就是这样,所有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那个“聪明”的乞丐。这个乞丐好像经常干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只见他没有一丝慌张,显得异常老练,待他坐定之后,开始向观众乞求:“老爷太太们,行行好,可怜可怜我吧!……”这突然发生的一幕,直接将这部戏的作者比埃尔·甘果瓦气得浑身打战。
“哟喂,这不是我们可爱的克洛潘·图意弗吗?老伙计,我记得你的疮不是长在左胳膊上的吗?怎么现在跑右胳膊上了?还有,怎么几天不见你的腿也瘸了?”若望好像是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又大声嚷道。说完,他还以一个非常灵敏的动作,朝乞丐右手拿着的一个破毡帽里扔了一个小银币。谁知,那个乞丐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继续他的乞讨:“老爷太太们,可怜可怜我吧!”
这个小意外倒是博得了在场观众们的欢心,尤其是那些大学生们,他们认为若望尖锐的声音和乞丐乞讨的声音是到目前为止最为出色的演出,精彩程度甚至超过了台上的戏剧。当然,这也使比埃尔·甘果瓦极其生气,只见他气急败坏地朝着愣在台上的四个演员吼道:“你们接着往下演,不要理会他们!混蛋!”他此时恨不得马上杀了若望和那个捣乱的乞丐。
这个时候,有个人在背后拉了拉他的袍子,他愤怒地转过身来,原来是吉丝盖特小姐。随即,甘果瓦深吸了一口气,又换了一副绅士的样子。只见吉丝盖特怯生生地问道:“先生,请问这出戏还继续吗?”“当然。”甘果瓦语气异常肯定地说道,不过,很显然他对这个问题有些恼火。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吉丝盖特又不知趣地问道:“那,您可不可以给我……”甘果瓦随即打断了她:“您是想让我给您透露剧情,是吧?”“不是先生,我只是不太明白他们刚才演的是什么。”吉丝盖特很无辜地说道。这一下子就惹怒了甘果瓦先生,他在心里狠狠骂道:“真他妈的是个白痴!”于是,他转过身再也没有理她。
台上的演员此时是听从了甘果瓦的话,马上就又开始了表演,嘹亮的声音再次把观众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台上,不过仍然是错过了许多精彩的诗句。局面再次恢复了平静,观众安静了,大学生们也不作声了,就连那个乞丐也不乞求了,而是贪婪地数着帽子里的几个小银币。一时间,演戏又成了大厅里唯一的调子。
说实话,这部戏剧演得还真不错,哪怕是用我们今天的眼光去看它,也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美中不足的是,叙述太过于冗长,显得有些空泛,如果能多分几个章节就好看多了。难怪那个甘果瓦忍不住为自己能写出这样的戏剧而沾沾自喜了。
舞台上那两对美满恩爱的夫妻,仍旧在不辞辛劳地为他们自认为优秀的嗣子找寻着妻子,他们的足迹遍布世界的各个角落,但仍然一无所获,始终都没有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现在来说一下那位最优秀的嗣子。此时的嗣子并没有什么快乐可言,而是很忧伤地隐居在昂布瓦兹。正如那两对夫妻所说,这个未婚青年英俊不凡、器宇轩昂,而且他还是法兰西狮王的儿子。这种比喻实在有点不靠谱,刚才他们还在称赞他是海豚呢,这会又成了狮子的儿子了,这样的比喻也许应该出现在博物志里吧,真是可笑。不过,我们应该对此表示理解,当对所称赞的人怀有极深的感情的时候,错用比喻也是义气之下经常会犯的善意的错误。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继续欣赏我们的戏剧吧。按照规定,这出戏剧大概在下午四点的时候才会结束。
正当台上的女商人和女贵族吵得不可开交之际,正当劳工吟诵着打油诗“林中何曾见过如此凶猛的野兽”的时候,突然间,一声巨响传来,原来是贵宾看台的门打开了。这道门原本就不应该关上,现在打开更有些不合时宜。
“波旁红衣主教大人驾到!”一个十分洪亮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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