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飞逝,转眼十六年过去了,到了1482年,加西莫多已经长大成人。这时,多亏他的养父克洛德·孚罗洛的举荐,他当上了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他能谋得一件这样的差事,也算是老天爷待他不薄。克洛德·孚罗洛也在路易·德·波蒙的推荐之下,成功当上了若札斯的副主教,而路易·德·波蒙,也在1472年居约姆·夏尔蒂耶去世之后,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巴黎主教,当然,这也多亏了路易十一的御前理发师奥里维·勒丹先生的举荐。看来,这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
敲钟人加西莫多与主教堂之间可以说有着很深的缘分,是那种极深的、无法言传的缘分。这个可怜的、身份不明的丑八怪从小就生活在巴黎圣母院,对于他而言,圣母院就是他的一切,而他的一切也都在圣母院。从小到大,他生活中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圣母院,他早已习惯了圣母院的种种老旧规章制度,可以这么说,圣母院就是他的家、他的巢穴、他的窝、他的王国,现在就算赶他走,估计他都不会走。的确,尽管这个小家伙长得奇形怪状,但好像天生就应该生活在教堂里,从他儿时歪歪扭扭、高高低低的拖着完全不对称的身体在教堂中行走时,他便对这里黑暗、潮湿、奇怪的布局很快适应了,他甚至闭着眼都能在这个罗曼式的半拱建筑中找到任何一个地方。就在有一天,他轻易地爬到顶楼,第一次勇敢地抓住了钟绳并敲响了大钟时,他的养父才发现:这个丑孩子并不是一无是处的,至少他还能敲钟。于是,加西莫多便顺利地当上了巴黎圣母院忠实的敲钟人。
加西莫多的成长,无时无刻不是在圣母院的陪伴下进行的,他在圣母院中吃饭、睡觉,他从小到大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步,这里几乎是他全部的世界。而主教堂似乎不仅不讨厌这个形体丑陋的怪物,反而和他的关系非常亲密。加西莫多仿佛成了圣母院中的一部分,而教堂仿佛也成了加西莫多身体的一部分,这里哪怕是一个小角落,都成了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这样说吧,加西莫多不仅是生活在圣母院中的人,更可以称得上是它的代言人,因为加西莫多和圣母院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都是棱角分明、有坑有洞、凸凹不平,二者之间的联系仿佛就是上天注定的,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神秘之极。这是一个人与一个建筑物之间的奇特、美妙的结合,它们俨然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正因为加西莫多和圣母院之间这种神秘的关系,再加上他长期生活在这里,他可谓是对另外的一个“自己”异常的熟悉,他对圣母院的了解逐渐成为了他的特长,也成了本能。圣母院中任何一个深处,加西莫多都去过,任何一个高处他都攀登过,即使那些非常危险的地方,他也丝毫不畏惧。可以说,任何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都没有加西莫多在这里灵活,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加西莫多已经成功征服了圣母院的一切,他就是这里绝对的掌控者。他可以像羚羊一样在主教堂的各个悬崖峭壁上自如地跳跃,他可以像一个孩子那样在这里毫无顾忌地嬉戏玩耍。总而言之,他在这里,随便他怎么样都可以,因为,这里的一切都随时听候他的差遣。
当然,他和主教堂相似的地方不仅仅是外形,就连灵魂,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灵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在这样一个犹如挤压得变了形的皮囊下,在这样一个彪悍威猛的外形之下,深藏了一个怎样的灵魂呢?谁也说不清楚。要知道,加西莫多能够存活于世已经是个空前的奇迹了,因为他天生就独眼、驼背,还瘸腿。然而,这个注定要被上帝抛弃的孩子,就在他的养父克洛德·孚罗洛费了好大劲才教会他说话的时候,他再次被命运无情的摧残了。那是他十四岁时,他刚刚成了一名巴黎圣母院独一无二的敲钟人,可还没等他尽情地享受钟声,他的耳膜就被宏大的钟声震破了,随即他成了聋子。这么说吧,他现在比以前更加的“完美”,更加的无可挑剔了。之前,尽管他是个残疾,但至少还可以通过耳朵和语言感受这个世界,现在可好,这仅有的一扇大门也被上帝无情地关闭了。
自从加西莫多的耳朵聋了以后,他的灵魂就彻底陷入了无尽的深渊,那里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快乐。在那里,可怜的加西莫多唯一拥有的就是阴郁和忧伤,而且这种灰色的情绪不断侵蚀他的灵魂,让他变得越来越不可救药。他耳朵聋了之后,他也不愿意开口说话了,于是他成了一个沉默的魔鬼的影子。为了不被人嘲弄,加西莫多更加闭紧了嘴巴,他甚至不愿意和任何人来往,他情愿一个人独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只有在他独处时,他才会偶尔跟自己说上两句心里话,除此之外,就是在实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上几句有限的话语。我们的副主教大人克洛德·孚罗洛费尽心机让他学会了说话,但是现在他却紧紧闭上了嘴巴。
现在,如果我们能够穿过加西莫多那副坚硬的皮囊,去查看他身体深处的灵魂,如果我们能够看清那畸形外表下的构造,如果我们能够把这个怪人从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看通透,了解他每一个的器官,清楚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他那被阴霾遮盖的想法,那么,也许我们就能搞明白在这个佝偻形态的怪人的内心深处,同样深藏了一个也是佝偻形状的灵魂。就像在威尼斯的矿井那样,矿工们一个个地被低矮的坑洞压得深深地弯下身子,长此以往,身体与灵魂不得不分成两半,而且都被染成了阴暗的黑色。
这种由于个人形体扭曲,而导致出的灵魂扭曲,是任何人都阻挡不了的。加西莫多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态:他现在毫不在意自己的灵魂扭曲成什么样子,他只知道,他那只独眼的世界是一个阴暗的地方。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想法,这种想法一旦定型,就会快速通过他的神经,对他的灵魂进行强烈的腐蚀。于是,一切变了形的、垃圾一般的东西犹如潮水般涌向了加西莫多的精神世界,在那里扎根生长。也正因为如此,在加西莫多对事物的认识中,总会出现一种近乎固执的偏激。
出现这样的状况是由加西莫多天生的残疾导致的,而这种状况产生的结果直接就反映在他那愚钝的视觉中,他不但不会对任何事物产生即刻的感知能力,而且在客观存在的世界中,在他眼中,都要比在我们眼中远很多。而产生的第二个结果便是,他的性情越来越暴躁、狂野。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有它存在的前提逻辑的,因为他本身就性格怪僻、力大无穷、凶恶威猛,这也是导致这种结果的另外一个原因。
我们不妨设身处地为他想想,他如今的邪恶可能并非是他的本意,他或许也有过善良的秉性,但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变了。从他降临在这个世上开始,他便时时刻刻遭受着别人的白眼和嘲笑,不但没有人喜欢他,而且没有人关心他,他就像一棵无人问津的小草,自生自灭。于是,他逐渐学习并掌握了人们对他的咒骂和讽刺。他开始憎恨这个该死的世界和周围的人群,仇恨和邪恶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而这一切,都是曾经嘲弄和挖苦他的人教给他的。
加西莫多渐渐觉得,他没有必要去理会任何人,因为他天生就该孤独,更何况,拥有高大的主教堂对他来说已经足够,因为他的朋友——大理石雕像就在那里。这些雕像不但不会讽刺挖苦他,而且还会对他报以微笑,且慈祥地注视着他。除了这些雕像外,尽管也有一些造型凶神恶煞的雕像,但是加西莫多不会去憎恨它们,因为他和它们都属于同类。这些“人”都是他最真诚的朋友,他可以把自己的心里话毫无顾忌的讲给它们听,而它们也会保护他,庇佑他。所以,经常在无人发现的时候,加西莫多都会静静地坐在它们身旁,或斜倚着它们,把自己的愁苦和烦恼讲给这些人听。如果一旦有人靠近,那么他便会迅速离开,因为这是属于他和它们之间的秘密。
生活在主教堂里,感受着教堂里的一切,加西莫多觉得自己很满足,那又何必再去向往外面的世界呢?的确,巴黎圣母院里的事物已经足够多。花玻璃上常年盛开的美丽花朵,四季常青的树林永远是郁郁葱葱,石刻的小鸟丝毫不知疲倦的歌唱,还有主教堂的高楼化身的山峰,就连钟声都变成了连绵不断、无比浩瀚的海洋。总而言之,教堂里不仅包含着大自然里的一切一切,还包括丰富的人文知识。
在这个养育他,教育他成长的巴黎圣母院里,加西莫多最钟爱的莫过于那几座钟楼了。对他来说,钟楼就像一根魔棒,不但开启了他被蒙蔽的心灵,而且还唤醒了他那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可怜灵魂。在这里,他不仅可以获得些许的快乐,还可以尽情地释放他那几乎被雪藏的能量。加西莫多热爱圣母院,因为圣母院真正懂得他的心,他们能够充满深情地彼此注视,不用语言便能彻底沟通彼此的心灵。还有后院的钟塔和那两座主钟楼,在加西莫多眼里无疑是三个最可爱的孩子,尽管他这个“母亲”耳朵已经聋了,但他还是会温柔地抚摸他们,毫无幽怨,极为痴迷地看着这几个孩子。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加西莫多能听到的声音只有一个,便是轰鸣的钟声,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深爱着这里。每到一个节日,这些“孩子”便会簇拥在他的身边,尽情地嬉戏玩耍。而加西莫多最喜欢的孩子,名字叫玛丽,她独自一人生活在南钟楼里。和她距离最近的是妹妹雅克琳娜,尽管她的体型稍小一些,却很精致。她之所以会叫雅克琳娜,便是因为把她献给主教堂的那位名叫蒙塔尼的主教,这位主教的妻子便叫雅克琳。北边钟楼里也有六口钟。中轴尖塔里也有六口小一点的钟和一口木钟,而这口木钟只有在星期四晚饭后到复活节的头一天早晨才会被敲响。总之,大大小小的钟加在一起,总共有十五个之多,而这些便是加西莫多在圣母院里的“子孙”,其中,大女儿玛丽是他钟爱的一个孩子。
加西莫多只有在钟被敲响的日子里,才会感觉到无比的兴奋和欢乐。你都无法想象,副主教,也就是他的养父,只要一命令他去敲钟,他就像是捡着宝贝那般兴奋,飞速地跑到他的那些孩子身边,而且这种速度是任何一个四肢健全的人都望尘莫及的。他就这样跑到那间房子中,不仅柔情蜜意地注视着这些属于他的孩子,还轻轻地用手抚摸他们。随后,他便身手敏捷地摇晃起了大钟,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钟声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自己袭来且越来越宏大,越来越壮丽。加西莫多一边跟孩子们跳着舞,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喊着巨大的口号:“来吧!来吧!”于是,随着钟声越来越激烈,加西莫多也越来越兴奋。一时间,整个钟楼仿佛都被这种无法无天的轰鸣震塌似的,从窗子到楼梯、从石雕到木雕、从枝蔓到绿草,这一切也都仿佛要被连根拔起一样。这一刻,加西莫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那里,他就是最高的统治者,他拥有着无上的权力。他奔跑着,跳跃着,从头到脚,似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跳动,而大钟此时也释放出最大的力气,疯狂地摇动,一会摇向钟楼这边,一会摆向钟楼那边,不断喷吐着暴风雨般的咆哮。加西莫多无所畏惧地蹲在钟的上面,一会蹲下去,一会站起来,他玩得不亦乐乎,尽管上面很危险,但他仍旧自如地在翻腾。此刻,他的脚下是深渊广场,头顶是万丈高空,而他就像悬浮在半空的一个幽灵,毫无顾忌地展示着自己的威力。在阳光的照耀下,他仿佛化身成了欢乐的鸟儿,狂欢不已。最后,大钟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也开始在高空中上演难度极大的杂耍。看来,大钟彻底被征服了!
加西莫多在半空中疯狂地叫嚣着,只见他牙齿都被咬得咯吱作响,而满头竖立的毛发也好似一根根锋利的尖刺,他的胸膛成了高低起伏的山峰,就连他的那只独眼都成了能够放射光芒的天火。巨钟在他身下也是毫无顾忌地咆哮着,丝毫不肯停歇。于是,一切都化为了飞灰,化为乌有,圣母院没了,加西莫多没了,剩下的只有梦幻、飞旋和嚣张。这是以声响为坐骑的眩晕,是腾云驾雾的精灵,是半人半钟的怪物,是骑着鹰翼马身狂奔的可怕的阿斯托夫,这是被抑制着激情释放出的绝妙的乐章!
主教堂也正是因为加西莫多的存在才焕发了如此的生机,他化身成了圣母院的灵魂,并且用某种神秘的力量时刻感染着圣母院中任意一个角落,教堂里的任何一件东西似乎都是因为他的存在,而具备了让人惊叹不已的灵性。不管他走到何处,那里的一切都听命于他的指挥,对他可谓是百依百顺,他的意志便是绝对的号令,可以毫无顾忌地指挥那里的千军万马。加西莫多赋予主教堂跳动的脉搏、会呼吸的喘息、跳跃的生命,他宛如这里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精灵,他可以毫不费力的支配这里所有的一切,这也许就是灵魂的力量吧!有时,人们会惊恐地发现,钟楼顶上有一个飞快移动的影子,从一个房檐到另一个房檐,他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不过他们却想不到:其实这是伟大的加西莫多在掏鸟窝;有时,人们又会被蹲在主教堂阴暗角落里的,一个默默发呆的身躯吓出一身冷汗,可他们仍旧想不到:这其实是沉思者加西莫多在静静思考;有时,人们又会看见钟楼顶上,有一个大脑袋和四根长短不一的棍子在左右摇摆,他们更加想不到的是:我们的加西莫多此刻正在恪尽职守;深夜,主教堂里时常会突然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幽灵,紧紧缠绕在钟楼顶的栏杆上:这正是慈父加西莫多在和“孩子们”畅聊这一段时间的得与失。于是,就有了这样的传说:圣母院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来了一只面目狰狞的恶鬼,张大了嘴巴,时刻准备着吃人。特别是在圣诞夜,大钟无休止地叫唤,人们在做弥撒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一只可怕的影子在隔着窗户窥视着这一切。当然,这也是加西莫多在捣鬼。如果在埃及,人们便会把他当做是守护宗教圣地的神,对他毕恭毕敬,可是在中世纪,人们只会认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恶鬼,对他百般畏惧。但谁能想到,他其实就是这座教堂的灵魂。
所以,凡是知道有加西莫多存在的人,都会觉得如今的圣母院未免太过于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可言。他们总感觉缺少些什么,这个庞大的物体已经没有了生命,没有灵魂,剩下的只是个空壳子。就好像是一幅画,少了点睛之笔;又好似一具骷髅头,尽管还有眼洞存在,却没有了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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