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汉们在努力攻打圣母院时,美丽的爱斯梅拉达正在酣睡。
可是,外面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喧闹声也是越来越大。山羊是第一个被吵醒的,接着,吉卜赛姑娘也被吵醒了。她赶紧坐了起来,可传进耳朵里的吵闹声把她吓坏了,于是,她飞快地跑到屋外想一看究竟。只见广场上鬼影重重,夜袭已经引起一片混乱,狰狞可怖的人群更是像青蛙一样跳来跳去,人吼马嘶汇成了一片鬼哭狼嚎,几支火把在暗影中来回穿梭,仿佛在沼泽的雾气中来回乱窜的鬼火。总之,整个场面在吉卜赛姑娘看来,就像一场神秘的恶战,犹如妖魔和主教堂的石头上做殊死搏斗。因为她从小就受到吉卜赛部落迷信思想的影响,因此她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撞见了只有在晚上才会出来作祟的妖魔鬼怪。于是,她内心充满恐惧地缩回床上,企图希望那单薄的被褥让她不再做如此可怕的噩梦。
慢慢地,随着她最初的恐惧消散,她听见喧闹声越来越大,当然,她还看到一些其他现实现象,终于,她明白了,她看见的不是魔鬼在决斗,而是人与人在打架。但是,她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消失,而是转变了性质。她在想,这可能是民众暴乱,他们对自己躲藏在圣母院非常不满,肯定是想把自己再次拉出去施以刑罚。一想到自己即将再一次丢掉性命,丢掉希望,要与心爱的弗比斯永别,她的心头再次泛起一丝苦楚,她又一次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她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进被褥中,双手抱住脑袋,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尽管她是一个吉卜赛姑娘,没有什么崇拜的偶像,但这一刻,她却在口口声声地乞求上帝的怜悯,同时还不断地向自己的邻居圣母玛利亚祈祷。
就这样,她在地上跪了好长时间,不过颤抖的时间明显比祈祷的时间还要长。随着喧闹声越来越近,她也因为恐惧越来越透不过气。她搞不清楚这些人暴动的原因是什么,不知道这群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能够感觉到,结局肯定十分可怕。
正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忽然,她听见有脚步声向她靠近。她转过身去,原来是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打着灯笼。她不禁发出一声虚弱的叫喊。
“别怕,是我。”其中一个男人说话了。
“你是谁?”吉卜赛姑娘壮着胆子问道。
“比埃尔·甘果瓦。我是甘果瓦。”
听到这个名字,吉卜赛姑娘立即松了口气。她抬头一看,果然是甘果瓦。但是,他身边还有一个全身被黑袍完全遮住的人,而且还一声不吭,她不禁又害怕起来。
“天哪!你竟然没有认出我来,还不如加里,它早就认出是我。”甘果瓦抱怨道。果然,小山羊看到甘果瓦,立即扑到他的怀里撒起了娇,还不停地在他的膝盖上蹭着,样子显得极为亲热。甘果瓦也对这只聪明的小山羊报以亲切地抚摸。
“这个人是谁?”吉卜赛姑娘指着甘果瓦身边的人问道。
“哦,不用害怕,他是我的一位朋友。”说着,甘果瓦把灯笼放在了一边,开始和加里嬉戏了起来。
就在这时,黑衣人走到哲学家旁边,使劲儿拽了一下他的衣服。甘果瓦这才想起了什么,赶紧站起身来,说道:“啊!一见到加里差点连正事儿都忘记了。我看,我们得赶时间了!可是,老师,你也不必为了这事儿,就使劲儿掐我吧!……是这样的,爱斯梅拉达,现在你的生命面临极大的威胁,就连加里也要跟着遭殃,我们来这里是专门来救你的。我们是你的朋友,不要害怕,赶紧跟我们一起走吧!”
“真的是这样吗?”姑娘慌张地问道。
“当然,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没有看到外面的形势吗?快点吧,赶紧跟我们走啊!”哲学家焦急地说道。
“我当然愿意跟你们一起离开这里,”姑娘吞吞吐吐地说道,“但是……你的这位朋友为什么不说话呀?”
“哦,这个啊,”甘果瓦随口说道,“这是他性格的原因,他的父母就不爱说话,所以久而久之,他也养成不爱说话的习惯了。”
没有办法,吉卜赛姑娘只得相信了他这个解释。甘果瓦拉着姑娘的手走在后面,那个黑衣人拿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姑娘这会儿已经是头晕脚软,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小山羊加里跟在最后面,由于见到甘果瓦,它过于兴奋,因此总喜欢在甘果瓦走路的时候在他两腿之间走来走去,几乎使后者摔倒。“这就是生活,”哲学家说道,“绊倒我们的总是自己的朋友。”
很快,他们便走过钟楼的楼梯,穿过昏暗无人的教堂,外面无休止的喧闹在这里回荡,形成了可怕的对比。钻过红门,他们便到了修道院的庭院里。这里空无一人,教士们早就躲进了主教堂里,其他一些杂役也躲进了黑暗中。他们走向庭院通向滩地的小门,黑衣人迅速拿钥匙打开了这扇门。读者应该还记得,滩地是一条狭长的河滩,靠内城这一边有墙围着。它属于圣母院的财产,位于教堂之后,正对小岛的东端。他们来到这里后,发现外面的喧闹声减弱了,无赖汉们的吼声也听不清楚了。不过,就算到了这里,他们仍然没有脱离险境。主教堂和圣母院只有一墙之隔,显然主教堂也是乱作一团,里面的灯光更是从一个窗户闪烁到另一个窗户,就像刚燃烧过的一张纸,在留下的一堆黑色灰烬中,还有明亮的火星闪烁。
环顾四周,整个巴黎都隐藏在明暗交替的景象中,我们在伦勃朗的画中经常能见到这种背景。
那个打着灯笼的黑衣人径直朝着河滩岬角走去。只见临水的岸边有一排钉了板条的残废木桩,上面还盖着枯萎的树枝,就像五指张开的手掌。在这排木桩的阴影里,藏着一艘小船。只见那个黑衣人打了个手势,示意甘果瓦和吉卜赛姑娘上船,小山羊加里也跟着上了船。那人最后才跳上船,随即砍断缆绳,用长篙便把小船撑离了河岸,然后便抓起两把浆,坐在船头,用力向河心划去。由于河水湍急,他们费了好大劲,才离开了岬角。
甘果瓦一上船,就把小山羊加里抱在怀中,坐到船尾。吉卜赛姑娘由于始终害怕这位黑衣人,于是,她也依偎在诗人身边坐了下来。
哲学家看着小船正在前进,顿时兴奋不已,还在小山羊加里脑袋上亲了一口。随后便说道:“天哪!我们四个终于逃出来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要想干成大事,运气固然重要,但有时更需要明智的计谋!”
就这样,小船慢慢地划向远处。爱斯梅拉达始终悄悄观察着那个黑衣人,因为她一看见他,心中就升起莫名的恐惧。灯笼被那个黑衣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因此此刻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而且自从一上船,他就一句话不说,只顾低头划船,入耳的只有来回的划桨声和河水冲击船舷的沙沙声。
“我敢用我的灵魂发誓,”甘果瓦突然大声嚷了起来,“既然我们已经得救了,那么我们就该像猫头鹰一样快乐,可是我们怎么变成了毕达哥拉斯的信徒,或者是水中的鱼儿一声不吭了啊?上帝啊!我的朋友们,我真希望这会能有人跟我说说话,要知道,人的声音简直就是最美的音乐,当然,这话不是我说的,是亚历山大城的狄丁狄丁(约313—约398):基督教东方教会神学家。自幼失明,但奋发学习,终于成为博学的苦行者,曾受聘到亚历山大城传授基本教义。说的,真是哲理名言啊!他可不是一般的哲学家!说句话吧,我漂亮的小姐!求求你了,你不是最喜欢撅嘴了吗?那你就撅一个啊!哎,小宝贝,难道你不知道大理寺对所有的避难所拥有管理权吗?你躲在那里多危险啊!你住在那里,简直就像小鸟在鳄鱼嘴边筑巢一样!……小心点,老师,月亮出来了,别让人发现我们,尽管救人是一件好事,可如果我们被国王的人抓住了,又要被绞死了。哎,人的行为都有两面性,在这个人这里受到了批评,却在那个人那里受到表扬。崇拜凯撒的人谴责加梯里纳。对不对?老师?……唉,我一个人说了这么多,你们却没有一个人搭理我,难道你们的心情真的那么差吗?没办法,我还是自己一个自言自语吧,这种情况在我们悲剧里面叫做‘独白’。……我的上帝,我刚才见到路易十一了,这句就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口头禅。……我的上帝!这个国王真是个混蛋,他浑身裹着皮袄,却一直欠着我婚礼赞美诗的稿费。还有,刚才还差点绞死我,你们知道的,我最害怕被绞死!他不能礼贤下士,是个吝啬鬼。真的!你们还别不信?他对待知识分子吝啬、刻薄、残酷还狭隘,是一块吸尽民脂民膏的坏海绵。在他的铁血统治下,无数人被送上了绞刑台,整个巴黎的监狱里都塞满了人。这个先生一手搜刮,一手杀人。总之,他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国王,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国王。你呢,我的老师?”
黑衣人对甘果瓦的话置若罔闻,依然使劲儿地划着船桨,他正在全力对付激流。
“啊!老师!”甘果瓦忽然叫道,“刚才我们穿过前庭广场时,正好看见那个野蛮的敲钟人在法国君王走廊里发疯,还从上面扔下来一个人,好像是个年轻人,他当即就被摔得脑浆迸裂。我刚才没有看清那个倒霉的人是谁。你看清楚了吗?”听到甘果瓦说的话,黑衣人仍然没有说话,但他突然停住了划桨,两只胳膊脱离了船桨,脑袋耷拉了下来。吉卜赛姑娘听见他发出了一声叹息,随即她就惊慌起来,因为她曾经听过这样的叹息声。
小船没有了人驾驶,顺水漂了起来。终于,黑衣人又打起了精神,重新抓起双桨,继续向上游划去。绕过圣母岛的岬角,小船朝着干草港的码头驶去。
“快看!那里就是巴尔波府邸!喂,老师,你看那边黑屋顶的屋檐怎么那么奇怪?……这座府邸真是太漂亮了!府邸里面有一座小教堂,拱顶精雕细琢,华丽至极!那高耸的钟楼结构也非常精致,花园清新宜人,里面除了有鱼池、鸟棚、回声廊,还有球场、迷宫、野兽屋。还有一棵‘风流树’,据说,它是某位公主和一名法兰西统帅的幽会之处。唉,我们这些哲学家要是和法兰西的统帅相比的话,简直就是拿一畦白菜萝卜和卢浮宫的花园相比!不过,话也不能这样说,无论大人物,还是小人物,生活同样时好时坏、苦乐相伴。……我的老师,让我把巴尔波府邸的故事讲给你听吧,它的结局很悲惨。那是在1319年,当时正值菲利浦五世统治时期,这个故事的寓意就是肉体的诱惑是丑陋的、有害的。朋友的妻子即使在如何美丽,也决不能心生邪念。私通是对别人肉欲的渴望,这是相当淫秽的想法。……那边的喊杀声好像越来越激烈了!”
的确,圣母院广场上的喧闹声越来越厉害了。他们只要仔细听,便可清楚地听见欢呼声。突然,无数的火把在圣母院各处燃烧起来,他们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一道响亮的喊声从圣母院传来:“那个吉卜赛女人不见了!她逃跑了!赶紧追!绞死她!”
听到这声呼喊,可怜的姑娘把头深深埋进了怀里。那个黑衣人更是加快了划船的速度。这时,甘果瓦却正在算计,他要和小山羊尽可能地远离爱斯梅拉达。但是,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却离他越来越近。很明显,甘果瓦心中非常矛盾。他不停地想,按照《圣见行法律》,如果他们被抓住,小山羊加里也会被处死,那样就太可怕了。他还想到,这个女人和小山羊都依附在自己身边,那自己的罪名就更大了。但他却不知道,黑衣人现在巴不得由他来照顾吉卜赛姑娘呢!此刻,甘果瓦心中权衡不定,只见他泪眼婆娑,来回看着小山羊和吉卜赛姑娘,心中暗想:“我可顾不上这两个啊!”
小船摇晃了一下,终于靠岸了。这时,那个黑衣人想过来搀扶吉卜赛姑娘,可姑娘却一把把他推开,紧紧拉住甘果瓦的衣袖。但甘果瓦正忙着照顾小山羊加里,却一手把她甩开了。于是,姑娘便独自走上了岸,她心中非常慌乱,呆望着河水出神。等她清醒过来时,却发现河岸上只剩下自己和黑衣人了。原来,甘果瓦早就牵着小山羊悄悄跑进了临河的水楼街的大片房屋中了。
可怜的姑娘一看自己的处境,不禁浑身战栗起来。她想说话,想大喊,想呼喊甘果瓦,可是舌头像打了结一样,根本就发不出声来。忽然,黑衣人抓住了她的手,这只手冰冷而有力。姑娘吓得牙齿打战,脸色煞白。黑衣人仍旧一言不发,抓住姑娘直奔河滩广场。在这一刻,姑娘感到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自己终于还是落进了他的手中。于是,她便不再反抗,任由那个人拖着自己走。黑衣人一路上默然不语,只是拽住她往前狂奔。姑娘已经记不清走过了什么地方,在经过一扇亮着灯光的窗户前时,她忽然奋力挣扎了起来,还喊道:“救命啊!……”
窗户打开了,穿着睡衣的居民把灯举在窗口,迟疑地看了一下河岸,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便又把窗户关上了。姑娘的最后一线希望也熄灭了。黑衣人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吉卜赛姑娘攥得更紧了,而且越跑越快。爱斯梅拉达也不再做无畏的反抗,任由他拽着自己往前跑。
“你是谁?你是谁?”姑娘喘着气问道,但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很快,他们便顺着河岸来到了一个很大的广场。原来这里是河滩广场。吉卜赛姑娘看着广场中央竖着的绞刑架,明白了自己身处何地。
黑衣人终于停了下来,随后便掀开了风帽。姑娘一看,惊出了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喊道:“我……就知道还是你!”
“听着,”那个黑衣人终于说话了,还是那种阴森森的腔调,不过情绪非常激动,“听好了,这里是河滩广场,是一个终点。命运把你我紧紧地绑在了一起。在这里,我将决定你的生死,你也将决定我的生死。这里除了广场和黑暗外,什么也没有。听我说,我要告诉你的是……首先,你不能提起弗比斯的名字。我不允许你这样说,明白吗?如果你说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不过声音越来越阴沉,“首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大理寺已经对你做出裁决,明天将在这里把你绞死。我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跟你开玩笑。看,抓捕你的官兵来了。”
说着,他抬手指着内城方向。那里的搜捕工作仍在进行着,而且喊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在河滩广场的正对面,有一座陆军府邸,此刻那里的塔楼也是一片嘈杂,火把通明。对岸许多士兵举着火把不停地边跑边喊:“那个吉卜赛女人哪儿去了?抓住她,绞死她!”
“看见了吧?那些人正在搜捕你!你先不要说话,尤其是恨我的话,我已经听够了!你知道,我爱你,我很爱你,我刚才把你救了,……你先让我把话说完。我完全可以把你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能办到。”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又说道,“不,不对,我不能这样说。”随后,他就抓着姑娘来到了绞刑架前面,用决然的语气说道:“在我和它之间你选一个吧!”他的语气甚至冷酷到了极点。
吉卜赛姑娘一下子把自己的手挣脱了出来,随即便跪在了绞刑架旁边,亲吻着它那冰冷的底座,然后,她慢慢转过身来,瞥了一眼黑衣人,那模样就像一个圣处女在十字架下。黑衣人如同一尊塑像般,仍然一只手固执地抓住绞刑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即便是它,也不如你阴森恐怖!”吉卜赛姑娘终于开口说话了,她的语气十分坚决。
“是的,如果它们会说话的话,它们肯定也会说这里站着一位极为不幸的人。”黑衣人只好垂下双臂,极端丧气地盯着石板地,低声说道。
“与十字架比较起来,我最讨厌的还是你,是你!”姑娘看了他一眼,厌恶地说道。
“我爱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尽管我外表没有表现出来,可我内心燃烧着火焰啊!姑娘,你知道吗?无数个日日夜夜这团火在我胸膛不停地燃烧,难道这还不够让你可怜我吗?这简直就是一种夜以继日的煎熬!我太受罪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求你不要那么厌恶我!说到底,难道一个男人喜欢女人有错吗?啊!上帝!难道你永远都不能原谅我吗?难道你就一直恨我吗?完了!就在这,就是因为这里,我才变成了这样。我在这里跟你说话,但你却对我不屑一顾,甚至还在想着别的事情。但你记住,不要跟我提那个军官,永远不要!我真想像个小孩子那样大哭一场,我要掏出我的心来让你看看,让你看看我多么爱你。可是,一切都没有用了。……你很善良,你很宽容,你也很仁慈,但你唯独对我一个人冷漠、刻薄、无情。啊!这就是命运!”黑衣人说道,不过他的声音却哀怨柔和。
说完,黑衣人用双手捂住了脸。吉卜赛姑娘听见他在哭泣。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哭得全身颤抖,比跪在地上哀求还可怜,就这样,他一直哭了好大一会儿。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哭泣。
“算了!”哭了一阵后,黑衣人接着说道,“我现在不知道该跟你说些什么了,你知道吗?本来我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给你听,可由于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在这个关键时候,我竟然犯迷糊了。我似乎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控制住了,让我词不达意。……求求你可怜可怜我吧,如果你不怜惜我,也不怜惜你自己的话,那我马上就会倒在地上。求求你,不要让我们两个人同归于尽,好吗?但愿你能知道我对你的爱,对你深深的情!……为了你,我抛弃了真理。虽然我是个学者,可我却玷污了科学;虽然我是贵族,可我却作践了我的姓氏;虽然我是教士,但我却把弥撒书当做淫荡的枕头,对上帝吐唾沫!这一切统统都是为了你,为了你这个迷人的小妖精!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快地进入你的地狱呀!可你偏偏不愿意接受我这个罪人!天哪!让我把我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出来吧!……不止这些,还有更可怕的,更可怕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黑衣人好像疯了似的。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对着自己说道:“该隐该隐:亚当和夏娃的长子,因为嫉妒而杀死自己的兄弟亚伯。啊!你是如何对待你兄弟的啊?”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随后又说道:“主啊!我是如何对待我弟弟的?我能怎么对待他?我曾经抚养他、教育他、疼爱他,但最后却被我杀了啊!是的,主啊!……就在刚才,我亲眼目睹了别人把他狠狠摔在地上,脑袋都在教堂的广场上摔碎了!这都是因为我而起啊……还有,因为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因为她……”
他目光狂乱起来,声音也越来越沙哑,仿佛机械一般,隔一会儿便重复一遍:“因为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好像一口钟在不断地发出余震。突然,他一头栽倒在地,用双膝夹住脑袋,一动不动。
吉卜赛女郎轻轻把压在黑衣人下面的脚抽回去,可这微微一动,却让后者清醒过来,他望了望自己沾湿的手指,喃喃地说道:“啊!怎么回事?我哭了?”
猛然间,他转过身去对着吉卜赛姑娘,焦虑地说道:“哎,小美人儿,你看到我如此痛苦,竟然还是无动于衷。难道你不知道这些眼泪是熔山的岩浆吗?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当我们真的憎恨一个人时,无论如何都不会可怜他的,就算他再怎么痛苦,也不会施舍给他一丝一毫的安慰。可是,我却不愿意看见你在我面前死去,只要你说句你爱我,我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你。否则,……时间不等人啊!我以上帝的名义恳求您,请您不要浪费时间,要不然等我失去了耐心,那时候等待你的只有绞刑架了。您要考虑清楚,你我的性命现在都掌握在你手里,如果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话,那什么危险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我已经不在乎再在我身上发生任何不幸了。现在你我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可怜的小美人儿,不光你会跌落下去,我也会。求求你了,亲爱的,你就说句体贴的话吧!一句就行!”
果然,吉卜赛姑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黑衣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趴在她脚下,准备聆听了,他猜想多半是安慰自己的话。可姑娘却说了一句:“你是刽子手!”
姑娘刚说完,黑衣人就恶狠狠地大笑起来,然后突然疯狂地把她搂进了怀里,说道:“不错,你说得对,我就是杀人凶手。我一定要得到你,既然我做不成你的奴隶,那我就做你的主人。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拖也要把你拖进去,否则,我就把你交给绞刑架。漂亮的小美人儿,就算你死了,也是属于我的!属于一个教士,一个刽子手,一个异教徒!就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听见了吗?走吧,我们去快活去!来,吻我吧!你这个贱女人,要么进坟墓,要么上我的床!”
这时,他眼睛里冒出淫荡的光芒,随后他那充满肉欲的嘴唇就吻上了姑娘的脖颈。尽管姑娘拼命挣扎,但他还是很快就吻遍了姑娘的脖颈。
“不许咬我,你这个魔鬼!放开我,你这个可怕的臭教士!我要一把一把地抓掉你肮脏的白头发,统统甩到你的脸上去!”姑娘大叫道。
那个黑衣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随后便放开了她,神情忧郁地看着姑娘。姑娘以为自己胜利,又说道:“我告诉你!我只属于弗比斯,我也只能属于弗比斯!他才是我最爱的男人!他是世界上最漂亮的男人,你再看看你,又老、又丑、又可怕!”姑娘的话好像深深地刺激了黑衣人,只听见他大吼一声,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去死吧!”姑娘看见了他邪恶的目光,正想逃走,可那个黑衣人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一下就把她推翻在地。随后,他就野蛮地拽住她的胳膊,迅速拖向罗兰塔楼。
“最后一次问你,愿不愿意属于我?”到了那里,黑衣人对姑娘问道。
“不!”从来没有听到过姑娘用这么坚决的语气说话。
“居第尔!居第尔!那个埃及女人就在这里,你可以报仇了!”这时,那个教士忽然大叫了起来。
猛然间,姑娘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人抓住了。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骨瘦如柴的胳膊从墙上的窗洞里伸了出来,死命地抓住她的胳膊。
“抓住她!”教士说道,“她就是那个逃跑的埃及女人。千万不要放手啊,我这就去叫军警。你一定要亲眼看着她被绞死。”
“哈!哈!哈!……”这时,从窗洞里传出一阵阴森恐怖的狂笑声。随后,吉卜赛姑娘便看见教士朝着圣母院跑去,那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这个时候,吉卜赛姑娘已经认出了那个凶恶的“麻袋女”,她简直快要吓傻了。只见她拼命地扭动身子,企图把胳膊从麻袋女手里挣脱出来。可是,无论她如何挣扎,麻袋女就是不松手,就连她枯瘦的手指都深深陷进姑娘的肉里,似乎钉进了肉里,比任何铁锁都要紧。
姑娘终于没了力气,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这时死亡的恐惧完全压垮了她,她想到了美好的生活,想到青春、空气、太阳、大自然;想到自己深爱的弗比斯,想到正在消失和即将来临的刽子手,还有阴森的绞刑架。瞬间,她感觉到恐惧钻进了身体的每个毛孔。这时,麻袋女说话了:“哈!哈!你就要被绞死了!”她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而且不断狰狞地笑着。姑娘转过头去,透过铁栅栏,看到麻袋女凶狠的脸孔。“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恨我!”姑娘奄奄一息地说道。
“埃及女人!埃及女人!埃及女人!”麻袋女并没有回答,而是用愤怒和嘲笑的腔调唱起歌来。不幸的吉卜赛姑娘低着披头散发的头,明白自己不止跟一个人有过节。
“你什么地方得罪了我?我告诉你埃及女人:我有一个孩子,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孩子呀,她是一个女儿,漂亮的女儿,叫小妮丝!……你可知道我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埃及女人?告诉你,有人偷走了我的孩子,抢走了我的孩子,吃掉了我的孩子,那个人就是你,一切都是你干的!”忽然,麻袋女大叫了起来。
“那时我可能还没有出生呢!”姑娘可怜兮兮地说道。
“呸!一定出生了,你一定出生了!我的女儿如果能够活到今天,也和你一般大!事情就是这样!我待在这里十五年了,祈祷了十五年,受苦受了十五年,拿头撞墙撞了十五年。我告诉你,是那些埃及女人把我女儿偷走的,还把她吃掉了。你听清楚了吗?你还有心肝吗?难道你就想象不到她睡觉、吃奶、玩耍的模样吗?就是这样一个孩子,她们把她偷走了,吃掉了!这一切,慈悲的上帝全都看见了,啊!今天终于轮到我吃埃及女人的肉了!哼,要不是有铁栅栏拦住,我现在就咬死你。你们埃及女人吃了我的孩子,现在看看你们的孩子是怎么死的吧!哈哈……”说完,那个麻袋女疯狂地大笑起来。这时,天已破晓,一抹微白的光亮照在那个地方,广场上的绞刑架也越来越清晰,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听见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夫人!”忽然,吉卜赛姑娘双手合十,双膝跪地,惊慌失措地说道,“夫人!您就发发慈悲吧!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伤害您的事情啊,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死在你面前?这太可怕了,您就把我放了吧,我不想就这样死去。”
“那你把孩子还给我!”麻袋女大喊道。
“我求求您了,求求您!”姑娘苦苦哀求道。
“那你把孩子还给我!”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你把孩子还给我!”麻袋女总是这一句话。
吉卜赛姑娘又一次瘫在了地上,骨头像散了架似的,眼神更如死人般呆滞。只听见她断断续续说道:“你找你的女儿,我找我的父母!”
“还我的小妮丝!”麻袋女说道,“你说你不知道她在哪儿?那你就去死吧!我告诉你,我以前当过妓女,有过一个女儿,可是埃及女人把她偷走了。你明白我说的话吗?你必须去死!如果你的埃及母亲来找你,我就跟她说:‘你这个当母亲的,看看那个绞刑架吧!’……要不就还我的孩子!你知道我的女儿在哪里吗?来,我给你看看!看,这是她留下的唯一一只小鞋,你能告诉那一只在哪里吗?你肯定知道,告诉我吧,就算是天涯海角,我也要去找到。”
说着,隐修女把另一只胳膊伸出了窗洞,手里拿着一只小鞋给姑娘看。这时天已经大亮,完全可以看清楚小鞋的形状和颜色。
“上帝啊!把小鞋给我看看!”姑娘颤抖着说道,“上帝啊!怎么会这样?”与此同时,她用空着的手赶紧解开了挂在脖子上的小袋子。
“干什么!干什么!”居第尔大吼道,“你就掏你的什么鬼护身符去吧!”突然,她噤若寒蝉,浑身颤抖,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喊道,“我的女儿!”
原来,吉卜赛姑娘从小袋子里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小鞋,上面还绣着一张牛皮纸,写着:“当遇见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鞋子时,你的母亲就会出现在你面前。”
看到这张纸条,居第尔立即夺过那只小鞋,迅速地做了比对,然后闪电般地换上了另外一副表情。只见她喜出望外、激动不已,一脸兴奋地趴在窗口上喊道:“啊!我的女儿!我亲爱的女儿!”
“我的母亲!”姑娘也是赶紧叫道。此情此景,任何文字都无法描述。
无奈,墙和铁栅栏横在了母女之间。“天哪!该死的墙!”居第尔喊道,“你的手!把你的手伸给我!”姑娘赶紧把手伸了过去,居第尔连忙扑到那只手上,嘴唇久久贴着它,不停地亲吻它。如果不是她不停地啜泣使她的脊背一起一伏,她简直就是个死人!只见她泪如雨下,无声地哭泣着。十五年啊!一朝心愿得偿,怎还能忍住自己的泪水?
突然,这位母亲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像只凶猛的母狮般,用双手拼命地摇晃起铁栅栏,但铁栅栏又岂是她能撼动的?随后,她便从小屋中拿出当枕头用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向铁栏杆砸去,铁栏杆应声而断。又砸了一下,窗户上古老的铁栅栏便完全掉了下来。不到一分钟,她就把通道打通了,然后立即把女儿拦腰抱起,抱进了小屋,说道:“来,让我救你出去!”
隐修女一会儿把姑娘放在地上,一会儿又抱进怀里,仿佛后者仍然是她的小妮丝。只见她抱着女儿在小屋中来回走着,一会儿大喊大叫,一会儿又哭又笑,简直是悲喜交集到了极点!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她又回到了我身边啦!仁慈的上帝终于把她还给我了!原来,上帝让我等十五年,是为了还给我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啊!大家快来看啊,我又找到我女儿啦!是谁说她被埃及女人吃掉了?胡说八道!……我的小妮丝,快来亲亲我。埃及女人真好,我真喜欢她们。没想到会是你,我说为什么你每次从这里经过,我都会心跳加速呢?我还以为这是仇恨呢!原谅我,小妮丝,其实我一直都很爱你,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来,快让我看看,你脖子上的黑痣还在不在?啊!果真还在!你看我给了你一双多么大的眼睛啊!……小妮丝,快来亲亲母亲!这下子我也可以跟别人炫耀我的孩子了!这是我的孩子,你看看这眼睛、这皮肤、这双手,你们谁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啊?……我哭了十五年,原本以为我的容貌离开了我,原来都跑到她的身上了。……快来亲亲我,亲爱的!”
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许多可笑的话,但是声调柔美极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梳理女儿的头发,还不住地吻她的脸蛋、鼻子、额头,从头到脚,一切都让这位母亲如痴如醉。姑娘任由母亲抚摸,只是低声羞涩地说道:“妈妈!”
“你看,”隐修女又说道,“我的女儿!你看我多么爱你,我们离开这里,一定会生活得很幸福的!你知道兰斯吗?我在那里继承了一些遗产。你肯定不知道,那时你还那么小。你四个月大时可漂亮了,有很多人从老远的地方赶来看你。上帝啊!谁能想到我会在这里找到我的女儿!”
“啊!妈妈!”姑娘这时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说道,“埃及女人早就跟我说过了。我们那群人里有一个善良的埃及女人,她去年死了,她一直像妈妈一样照顾着我。这个小袋子就是她挂在我脖子上的,她对我说:‘这是个宝贝,把它保存好,它会帮你找到你妈妈的。’她果然说对了。”
隐修女又紧紧把她搂进了怀里。
“来,让我亲亲你,我的女儿,你说得多好!你的声音真好听!我们的相逢,全凭上帝的庇佑!上帝啊!我找到我女儿啦!这是天大的喜事啊!”隐修女又笑又喊,“我们就要过上好日子啦!”
就在这时,一阵武器的碰撞声和马蹄声传进了姑娘的耳朵里。姑娘惊恐万分,一下子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救救我!救救我!他们来了!”
“什么?你说什么?我差点忘记了!他们在追捕你!为什么啊?”隐修女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
“我不知道,可我被判处死刑了。”
“死刑?”隐修女如遭五雷轰顶,身子发软,“死刑!”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紧紧盯住女儿。
“是的,妈妈!”女儿慌张地说道,“他们要绞死我,这是他们来抓我了。救救我,救救我!”
隐修女好大一会儿都没有动弹,呆若木鸡。然后摇了摇头,表示不相信这件事。随后她便发声大笑起来,还说道:“不!我的女儿,你肯定在骗我!是的,我女儿丢失了十五年,我们才刚刚母女相逢不到一分钟,他们又来夺走她。我们母女的幸福生活还没开始呢,他们就要当着母亲的面,把我女儿吃掉!不,不行!绝对不能!仁慈的上帝绝不允许这样做!”
刚说这里,外面的马队似乎停了下来。只听见一个声音说道:“走这里,特里斯丹大人,那个教士说了,在“老鼠洞”那里可以找见她!”马蹄又响起来。
“快逃!快逃!我的孩子!我想起来了,他们是要绞死你!太可怕了,赶紧逃!”隐修女大惊失色地说道。她伸出头去看了看,很快就缩了回去。她随即轻声说道:“你待在这里!”她抽搐地抓住女儿的手,后者因为恐惧已经昏死过去。“就待在这里,别出声,到处都是士兵,天已经亮了,你出不去的。”
隐修女的眼睛在昏暗中闪闪发光,她一言不发地在小屋中走来走去。
忽然,她说道:“他们来了。你躲到那个角落去,他们看不到你的。我去对付他们,我就说你挣脱我的手,跑了。就这样!”
就在这一刻,教士那阴森恶毒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在这里,弗比斯队长!”爱斯梅拉达听到这个名字,身体猛地一震。
“别动!”居第尔说道。
眨眼间,人声、刀剑声、马蹄声在小屋外面停了下来。隐修女赶紧趴到了窗口堵住了窗户。这时,领队的那个人跳下马来,朝着她走了过来。这个面目狰狞的人对着她喝道:“老家伙!我们在找一个巫女,她犯了死罪,听说在你这里。”
“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该死的混蛋!那个失魂落魄的教士都说了些什么?他人呢。哪里去了?”那人又说道。
“大人,他不见了。”一个士兵说道。
“喂!老疯子!你可不要骗我?刚才一个人说,他把那个女巫交给了你看管,她现在人呢?”领队的人又问道。
“哦,你说的是刚才有人交到我手里的高个子女孩儿啊!她跑了,我也看不住她,她还咬了我一口呢!情况就是这样,好了,别烦我了!”只听见隐修女用坦诚又坦率的语气回答道。
带队的军官失望地做了个鬼脸,说道:“你少唬我,老家伙,我叫特里斯丹,我是国王的亲信,你听见没有?”他朝着河滩广场扫视了一眼,“这个名字在这里还没有不怕的。”
“那又怎么样?就算你是撒旦派来的魔鬼,我照样不怕你!”隐修女毫不客气地说道,心里更是燃起一丝希望,“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上帝的头!”特里斯丹说道,“你这个老刁妇!你说女巫逃走了,那她往哪里逃了?”
“估计是绵羊街那个方向吧!”居第尔毫不在意地说道。
特里斯丹转身命令部队准备去那里搜索。隐修女暗暗吁了口气。
“你问问那个老家伙,她窗户上的铁栅栏是怎么弄掉的?”就在这时,一个弓箭手突然问道。
“以前就是这样子的,很多人都知道。”可怜的母亲心里一阵发紧,但仍镇定地说道。
“呸!昨天还有个整齐的黑色十字架!”特里斯丹斜撇了隐修女一眼,说道,“我看这个老妖婆心里有鬼。”
居第尔并没有因此而惊慌,她知道这时只有镇静才能挽救一切。于是,她把心一横,冷冷地说道:“呸!这家伙在说酒话吧?前两天有一个冒失鬼,赶着一辆马车,后身撞到了墙上就把它撞断了。我当时还骂了他一顿呢!”
“这倒是真的,当时我在场!”一个弓箭手说道。
“要是车子撞得,铁条应该往里倒才对,可现在是往外倾斜。”头一个士兵说道。
“好!你的眼光真敏锐,都能当小堡法庭的调查官了。快回答,老家伙!”特里斯丹对着这个士兵赞赏道。
“上帝啊!”母亲假装绝望地说道,“大人,我向你发誓,的确是马车撞断的。你的这位士兵刚才不也说了吗?当时他也看见了,可这跟那个埃及姑娘有什么关系?”
特里斯丹含糊地“哼”了一声。
“胡说八道!”刚才受到表扬的士兵说道,“铁条的断口还是新的呢!”
特里斯丹摇了摇头,而隐修女的脸色更是微微泛白。
“你说,大车是什么时间撞断的?”
“半个月前吧,或许是一星期以前。我记不清楚了,大人。”
“你刚才说是两天前。”刚才那个士兵说道。
“这里面肯定有鬼。”带队军官说道。
“大人,”隐修女大喊道,“我用灵魂向你发誓,是大车把它撞断的!如果我撒谎,让我下地狱吧!”
“你这毒誓发得倒还可以。”特里斯丹冷漠地说道。
可怜的母亲精神几乎崩溃,她言语慌乱,发现自己的话里出现了漏洞。这时,一个士兵跑了过来,说道:“大人,老家伙撒谎,女人没有到绵羊街。封锁街道的铁链整夜拉着,何况,看守的士兵没见人跑过去。”
“你倒是解释啊?”特里斯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声问道。
“大人,……可能是我记错了,她并没有去那里,估计是过河了。”隐修女极力顶住恐惧,说道。
“那里是对岸啊,她不可能跑到内城,那里正有人在抓她呢!老家伙,你撒谎啊!”带队军官说道。
“再说,河的两岸并没有船只。”头一个士兵也说道。
“她浮水过去的。”隐修女还在狡辩。
“女人会游泳吗?”那名士兵又问道。
“上帝的头!你竟然还在撒谎,老东西!我真恨不得不去追那个妖女,我倒想先把你吊起来!把她带走!”特里斯丹大怒道。
“随你的便!大人。”隐修女说道,她正求之不得,“快点!还犹豫什么!刑讯,我愿意承担!带我走吧,赶紧带我走,快点啊!”她暗忖:趁这空,我女儿就可以逃走了。
“真是有病!这个疯婆子竟然对刑讯感兴趣。她是不是疯了?”带队军官说道。
“她确实是个疯子!要是她没有看住埃及女人,也不能怪她!她最恨的就是埃及女人。我干巡防十五年了,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大骂埃及女人。我认为,如果我们追捕的就是那个带着小山羊的埃及舞女的话,她最恨那一个了。”这时,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巡防队队员说道。
“最恨的就是那个女人。”居第尔赶紧接口道。
其他的巡防队员立即异口同声地证实了老巡防吏的话。特里斯丹从麻袋女这里一无所获,只能作罢。
“走,去别的地方。”特里斯丹恶狠狠地说道,“今天不抓住埃及女巫,谁都别想回去睡觉。”
但是他还是犹豫着不肯上马,他就像闻到猎物气味的猎犬,不肯立即离去,而且他的目光不停地扫视着四周。隐修女这时都快紧张得闭过气去了。终于,特里斯丹摇了摇头,跳上马去。隐修女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她偷偷地看了女儿一眼,轻轻说道:“得救了!”
可怜的吉卜赛姑娘一直躲在角落里,不敢动弹,不敢说话,甚至都不敢呼吸。母亲和特里斯丹的交锋她看得清清楚楚。等她听清楚母亲跟她说的话后,她才粗粗地喘了口气,才放下心来。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牛角尖!总监先生,我是军人,绞死女巫不是我的职责,再说民众暴乱已经平息,我也该回部队去了。别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肯定觉得我还是回部队的好,免得我的士兵们没有队长。”
天哪!这是弗比斯的声音!吉卜赛姑娘立刻激动万分。他就在这里!姑娘始终都认为,他是她的靠山,她的朋友,她的爱人,她的避难所。于是,她立刻就站了起来,居第尔想阻止都没有来得及,姑娘已经扑到了窗户边。只听见她大喊道:“弗比斯!救救我,弗比斯!”
可是,弗比斯不在这里,他已经跨上马跑到了刀具厂街的拐角。但是,特里斯丹还仍然在这里。
居第尔大吼一声向女儿扑去,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便把她拉了回来。可是已经迟了,特里斯丹已经看见了。
“哈哈哈!”他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活脱一只饿狼的嘴脸。他大叫道:“‘老鼠洞’里原来不止一只老鼠啊!”
“看来我说对了。”刚才那个士兵说道。
“你果然是一只好猫!昂里耶·库赞先生在哪里?”特里斯丹用手拍了拍那个士兵的肩膀,说道。这时,应声走出来一个人,看样子不像个当兵的。他身着一件半灰半棕的外套,留着平头,带着皮衣袖,手里还拿着一根绳索。他是特里斯丹的忠实走狗。
“老伙计,”特里斯丹说道,“我猜,我们要找的女巫就在那里,你去把她给我绞死。你的梯子带来了没有?”
“在柱屋的棚子里有一架。”库赞先生答道,“是不是在那个正义台施刑?”他伸手指了指那个绞刑架问道。
“是的。”
“嘿嘿!”库赞先生笑了笑,他的笑声比总监先生还狰狞,说道,“那就更方便了。”
“快点!绞死了她再笑也不迟。”特里斯丹说道。
自从总监先生看见吉卜赛姑娘后,隐修女觉得自己又失去了希望,便再也没说一句话。她将半死不活地女儿放到原来的角落,重新站回了窗前,直视那些士兵的眼睛,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凶狠疯狂。当库赞走近小屋的时候,更是被她的样子和目光吓得直往后退。
“大人,咱们要抓哪一个?”他对着特里斯丹问道。
“年轻的那个。”
“嗯,那就好,这个老家伙看起来不好对付!”
“可怜的爱跳舞的姑娘!”老巡防兵这时候说道。
昂里耶·库赞再次走到窗子前,他不敢看居第尔的眼睛。只听见他讷讷地说道:“夫人……”
“你想干什么?”麻袋女打断了库赞的话,恶狠狠地问道。
“夫人,您就把那个女人交给我,这是总监大人的命令。”
“没有人,除了我。”麻袋女吼道。
“别在说谎了,我们都看见了。”
“那你就再看看吧,你把头伸进来。”麻袋女冷笑道。
库赞先生看了看她的手,并没有轻举妄动。
“快上啊!”特里斯丹大喝道。这时,他已经下令把屋子团团围住,自己骑在马上指挥。
库赞先生再次来到总监先生面前,神情带着尴尬。只见他把绳索放在地上,笨拙地转动着帽子,问道:“从哪里进去?”
“从门进去啊!”
“没有门。”
“那就从窗户进去。”
“太窄了。”
“那就把它拓宽,你们不是有十字镐吗?”特里斯丹大声怒吼道。
隐修女站在窗户边上,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时刻戒备着。尽管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并且不知道如何应付接下来的场面,但她知道,绝不能让人把女儿带走。
很快,库赞先生从柱屋棚子里找来了工具箱,还拖过来一架双层梯子架在了绞刑架上。这时,五六个士兵拿着铁锹和铁镐走向小屋。
“老家伙,乖乖把那个姑娘交出来。”总监大人大声喝道。
隐修女看了他一眼,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上帝的脑袋!”特里斯丹嚷道,“你为什么不让我们绞死那个女巫?这是国王的旨意。”
可怜的麻袋女这时又开始狂笑起来。
“为什么?哈哈……她是我的女儿。”隐修女说话的声调,就连经常绞死人的库赞听了,都感觉害怕。
“我们不管你这个,我们只是奉旨行事。”总监先生说道。
“你们的国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儿。”隐修女厉声说道,她比刚才笑得更加厉害了。
“把墙砸开。”特里斯丹已经失去了耐心。
在墙上砸出一个洞,只要砸去窗下一层石头就行了。麻袋女看见撬杠和铁镐在破坏她的小屋时,她发怒了,彻底地发怒了。忽然,她举起那个当枕头的石板,狂笑着向眼前的士兵砸了过去。可惜没有砸中,因为她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这时,尽管太阳还没有出来,但是天色已经大亮。朝霞染红了柱屋那根破败不堪的烟囱。此刻,这座城市里很多早起的人们正在打开窗户,几个小商贩正从河滩广场经过。他们停了下来,看了看“老鼠洞”四周围着的官兵,随后便走开了。
那位可怜的母亲坐在女儿身边,用身体挡住女儿,目光紧紧盯住窗户,耳边不断传来女儿的念叨声:“弗比斯!弗比斯!”
突然,麻袋女眼睛紧紧盯着的石头被撬松了,而且窗外还传来了特里斯丹的加油声。这时,这位母亲的体力好像又恢复了一样,大吼大叫起来,声音犹如锯子一般刺耳难听。她不停地咒骂着:“滚!滚!狗强盗!真可恶,你们这些强盗。难道你们当真要抢走我的女儿吗?我再说一遍,她是我的女儿。哎,胆小鬼!哎,刽子手奴才!救命啊!失火了!有人要抢我的女儿啦!……”
接着,她又面向特里斯丹骂道:“你过来抓我的女儿啊,你这个混蛋!过来啊,胆小鬼!她是我的女儿,我告诉你们,我看谁敢抓她?你知道孩子是什么意思吗?你这个豺狼,看来你从来没有跟你的母狼睡过,从来没有生过狼崽子吧?哈哈……”
“快,撬下石块,它已经松动了。”特里斯丹说道。
很快,九根撬杠一下就把那块石头撬开了。然而,就在这时,隐修女扑了上去,她紧紧抱住石头企图把它再推回去。可是,她还是失望了。“哐当”一声,石头掉到了地上。可怜的母亲看见入口已经被打通,就不顾一切地横倒在那里,用身体挡住了入口。而且,她还不住地呼喊:“救命啊!救命啊!”
“别愣着!赶紧进去抓那位姑娘!”特里斯丹命令道,自己始终没有动。
隐修女怒目圆睁,神色非常恐怖,直把那几个士兵吓得连连后退。
“上去啊!”特里斯丹吼道,“昂里耶·库赞你上。”
可仍旧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
“他娘的,还是当兵的呢,连个女人都怕,真丢脸!”总监大人骂道。
“大人,”库赞说道,“你说她也是个女人?”
“她简直就是条疯狗!”另一个士兵也说道。
“上去!”总监先生愤怒地说道,“洞口已经足够大了,你们三个人一起上去。就像攻打彭多瓦斯一样。速战速决!谁敢后退一步,立斩不赦!”
士兵夹在隐修女和总监大人中间,进退两难,但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向“老鼠洞”挺进。
然而,就在这时,隐修女忽然跪了下来,拨开遮住脸的长发,两只枯瘦如柴的手也是垂在腰间,大颗的眼泪顺着两颊往下直流。随后,她便开口说话了,不过声音恳切而柔和,声调更是哀婉,让听者无一不感动。就连特里斯丹周围那几个刽子手,都止不住抹眼泪。
“各位大人!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各位,那位姑娘其实是我的女儿,她是我十五年前丢失的亲生骨肉。请听我说吧,这是我的一段伤心事。要知道,我跟你们军警先生们很熟悉的,从前我生活放荡,很多小孩子看见我就朝着我扔石头,可是你们军警对我一直很好。你们明白吗?只要你们继续听下去,你们肯定会把孩子留给我的。我是一个可怜的妓女,埃及女人在很久以前偷走了我的孩子,可是我却把我孩子的一只小鞋,对,就是这只,一直保留了十五年,你们看,她当时的脚才这么小!那是在兰斯,香花歌乐女,苦难街。你们可能知道,那个人就是我。那时你们还年轻,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啊!各位老爷,你们会可怜我的,对不对?埃及女人把我女儿偷走,一藏就是十五年。我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你们想想,好人哪,我以为她已经死了。我在这个小屋里度过十五年,日子是多么的凄惨!可怜的亲爱的小鞋子!我哭了整整十五年,仁慈的上帝终于听见了,就在昨天夜里,他把她还给我。多亏了上帝的庇佑,我的女儿才没有死!可她现在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啊,我相信你们不会抓走她,对不对?让她继续快乐地享受阳光吧!……她并没有冒犯你们,我也没有。我现在只有这一个亲人了,而且我也老了,这真是圣母可怜我们啊!……总监大老爷,一看你就是慈悲为怀的好人,你绝对不会难为她,对不对?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了,请你们把女儿留给我吧!我给你跪下了,像乞求耶稣基督那样乞求您!对了,你们说起国王,杀死我女儿对他有什么好处啊?再说了,国王一向都是仁慈的!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是国王的,也不是你们的!我们愿意离开这里,就请你们抬抬手放过我们娘俩吧!啊!你们都是大好人,我爱你们大家!你们不会忍心抓走她的,不是吗?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这位伟大母亲的手势、声调、边说话边吞咽的泪水、合拢起来又绞在一起的双手,那令人心酸的苦笑,以及让人揪心的惨叫,纸笔根本难以描述。
她不再说话了。特里斯丹先生紧紧蹙着眉头,但他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眼眶里的那滴泪水流下来而已。最后,他克制了同情心,生硬地说道:“这是国王的旨意。”随后,他便凑到昂里耶·库赞的耳边说道:“赶紧动手,速战速决。”杀人如麻的总监先生也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软了。
很快,刽子手和士兵们闯进了小屋,不过这回那位母亲并没有阻拦,只是向着女儿爬去,拼命地用身体掩护着女儿。吉卜赛姑娘这时也是充满恐惧地喊道:“救救我!妈妈!救救我!他们过来了!”
“我来了,亲爱的女儿!我来保护你!”那位可怜的母亲答道。只见她拼命地将女儿搂在怀里,拼命地吻着她,母女俩躺在地上,母亲趴在女儿身上。此情此景,简直惨不忍睹。
昂里耶·库赞把手插到姑娘的臂膀下面,把她拦腰抱了起来。姑娘感觉到这双手,“啊”地叫了一声,就晕了过去。刽子手也是情难自禁,眼泪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身上。他想把姑娘抱走,可那位母亲死死抱住女儿的腰不放手,根本无法挣脱。昂里耶·库赞没有办法,只能连同这位母亲一并拖出了小屋。这位母亲也是紧闭双目。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他们远远看到,这边拖着两个女人向绞刑架走去。“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这是特里斯丹行刑时的老规矩。
四周的窗户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远远的在圣母院的钟楼顶上,仿佛有两个黑色的影子站在上面,并向这里张望。
昂里耶·库赞拖着母女俩,走到了绞刑架前站住,然后便把绳索套在姑娘的脖颈上,但他心中实在不忍心,气几乎都喘不过来了。可怜的吉卜赛姑娘可能感觉到了绳索的寒冷刺骨,不禁身体摇晃,声音凄厉地高喊了起来:“不!不!我不甘心啊!”而她的母亲一直把头埋在姑娘的衣裙里,也是一言不发,只见她浑身哆嗦,不停地吻着自己的女儿。刽子手趁机扒开她的手,因为力竭和绝望,这次这位母亲并没有反抗。很快,刽子手便把吉卜赛姑娘扛在肩膀上,在他那颗大脑袋旁边,姑娘曼妙的躯体折成了两段。
然而就在这时,躺在地上的隐修女忽然睁开了双眼,没有叫喊,突然一下就跃了起来,像一只母狮般扑向了刽子手,狠狠地咬住了他的一只手,动作快的连刽子手都没有反应过来。刽子手痛得直叫唤。众人赶紧跑了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刽子手的手,从那位母亲的嘴里拽了出来。这位可怜的母亲并没有说话,众人狠狠地把她推到了一边,只见她的头重重地摔在地上。人们扶她起来,可她却又倒了下去,这时众人才发现,原来这位伟大的母亲已经死了。
昂里耶·库赞并没有放下吉卜赛姑娘,依然扛着她,继续朝着梯子上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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