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火连天的日子过得很慢,一天,一天,好不容易才度过了一个星期。小镇很是无奈。
每天只有到了深更半夜之后,才有片刻的安宁,但偶尔还有一阵枪声陡然响起来:那是双方的岗哨在相互试探火力。
天刚发白,士兵们就都聚集在大炮周围忙碌起来。
不一会,大炮便张开黑嘴,凶猛异样地咳嗽起来了。
士兵们赶紧又把新的炮弹装上去。
炮手把绳子一拉,大地就跟着一颤。
炮弹嘶嘶地飞到距小镇三俄里外的红军占领村庄里,轰隆一声炸开了,把许多泥块土渣儿溅到空中。
在一座古老的波兰修道院里设立了红军的炮队。
这个修道院正好在村中央的高岗上。
炮兵队政委扎莫斯京骤然从睡梦中跳了起来。
他刚刚枕着炮身睡了一觉。他紧了紧挂着沉甸甸的手枪的皮带,然后竖起耳朵倾听炮弹的飞行,等着它的炸落。
紧接着,院子里便响起来了他那嘹亮的喊声:“同志们,起来吧,明天我们再补睡。到时候了,起——来!”
炮兵们都睡在大炮四周。
一听召唤,全都敏捷地跳了起来。
只有西多尔丘克起得迟缓,他懒懒地抬起头。
“你们这些家伙,天还没亮,就叽里呱啦地乱叫一气——真是群讨厌的东西!”
扎莫斯京哈哈大笑着说:“哦!西多尔丘克,弟兄们真是太不友好了,竟然都不知道你还没有睡醒。”
炮兵西多尔丘克起来了,嘴里仍嘟嘟嚷嚷的,老大的不高兴。
几分钟后。
修道院里的大炮怒吼起来了,炮弹纷纷落在镇上。
白匪军在镇上糖厂那座高烟囱上搭了一个木板的隙望台,一个军官和一个电话员坐在上面。他们是顺着烟囱的铁梯爬上去的。
在这儿,他们指挥着炮兵射击。因为有一定高度,对全镇的动静都能一目了然。对围城的红军的动作,也能观察得清清楚楚。
今天红军尤其活跃。
他们可以通过蔡斯望远镜看到红军的举动。一列装甲火车缓缓地沿着铁路向波多尔斯克车站开来,不住地开炮。后边就是步兵的散兵线。
红军一连攻了好几次,白匪军凭借城郊的工事固守着。
猛烈的炮火从各个战壕里喷了出来,到处是枪林弹雨。当进攻到了最吃紧的时候,枪炮声连在一起,成了怒吼。
硝烟弹雨中,红军又撤了下去,战场上留下了许多尸体。
比起先前,今天对市镇的轰击更加猛烈、更加频繁,也更加坚决了。大炮不断地轰炸着,空气也震荡起来了。
从糖厂的烟囱上,能够清楚地看见,红军的战线正向前推进。
红军战士们个个奋勇当先、前赴后继。他们差不多占领了车站。
谢乔夫师团把全部后备队都调了上来,可仍没有堵住火车站上被打开的豁口。
那些英勇顽强视死如归的红军战士已冲进了车站周围的各条马路。
在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攻击之下,守卫车站的白匪兵终于放弃了最后的阵地——近郊的各个花园和果园,狼狈不堪地逃向市镇。
红军的先头部队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用刺刀扫除了白匪军的后卫,占领了各条街道。
辛辽沙全家人及近邻们一同躲在地窖里,但这个时候,他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要到上面去。
他不顾母亲的反对,独自跑出了那个阴森的地窖。
装甲汽车“萨盖达奇内”号正轧轧地开过他家门口,一面退着,一面发疯地扫射着。彼德留拉的残兵败将慌张地跟在它的后面。
有一个匪兵闯进了辛辽沙家的院子。只见他惊慌地扔下钢盔、步枪和子弹袋,爬过篱笆,钻进了菜园。
辛辽沙决定到街上去看看。
这时,溃退的白匪兵们正沿着通往西南车站的大道逃窜。
装甲车掩护着他们。
那通往镇上的大道上没有一个人。
忽然,大道边出现了一个红军战士。只见他迅捷地卧倒,朝大路口那一头射击。
紧跟着,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辛辽沙看到他们在弯着上身追击。
他们中间有一个脸色黝黑、眼睛发红的中国人。他上身只穿着一件贴身衬衫,胸前交束着机枪的子弹带,双手都握着手榴弹毫无惧色地勇猛向前。
最前面的那个红军战士看上去还很年轻,手里提着一挺轻机枪。
这是最先冲到镇上来的红军战士。
一阵狂喜支配了辛辽沙,满身的热血驱使着他飞一样跑到大路上,拼命高呼:“万岁!红军们,万岁!”
他的突然出现,让红军没有反应过来。
那个冲锋的中国人几乎把他撞倒。中国人正打算全力扑向他时,这个年轻人极度的兴奋之情阻止了他。
“匪兵们逃向哪儿啦?”
呼呼喘着粗气的中国人问他。
而辛辽沙没有听见他的话,只顾飞跑进院子,抓起了那白匪兵扔下来的步枪和子弹带,反身追上了红军们。
红军战士们根本没有在意他,直到大伙进了西南车站,才看见了他。
他们截住了几列白匪兵的满载枪械弹药的火车,把残敌赶进了树林子,才停下来休息,整顿。
这时候,那个年轻的机枪手跑到了辛辽沙面前,十分惊讶地问他:“小同志,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是本地的,就住在小镇上。”
辛辽沙告诉他,语气十分喜悦。
“我早就盼着你们来啦。”
红军战士围拢过来。
“我认得他。”那个中国人笑呵呵地说,“我们刚冲进镇上的时候,他还高呼‘红军们,万岁!’呢,他是布尔什维克——是我们的好兄弟!”
那个中国人拍着辛辽沙的肩膀又夸奖了几句。
辛辽沙快活极了。
他们立刻接受了他,把他当作了战友。
他和战友们一同参加了攻打车站的肉搏战。
小镇一下子又活跃起来了。
受尽苦难的市民们纷纷爬出了地下室和地窖,高兴地跑到门口看红军进城。
辛辽沙的母亲和瓦丽娅一眼就看见辛辽沙。只见他连帽子也没戴,肩上背着步枪,身上束着子弹带,兴高采烈地走在红军的队伍之中。
他的母亲又气又急,站在那儿直搓手。
辛辽沙,她心爱的儿子辛辽沙,也去随军打仗啦!唉,这还了得!试想一下,他在全镇人的面前,大摇大摆地背着枪走,以后怎么好呢?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了,就大声喊叫:“辛辽沙,快回家!马上给我回家!看我不收拾你!小流氓,你打什么仗去!快给我回家打去!”
她边叫边跑过去,想拉住儿子。
但她的儿子,被她揪过无数次耳朵的小辛辽沙,却气恼地瞪了她一眼,羞红着脸,不满地责备道:“吵什么吵!我死也不离开这队伍!”
他连停都没停一下,就从母亲身旁走了过去。
这下可把母亲惹火了:“哎呀,你敢这样跟你妈说话!”她更加提高了嗓门儿,“好啊你!以后甭想回家!”
辛辽沙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以后就是不回家了!”
这可怜的妇人被噎住了,呆站在路上。
这时候,一队队脸色黝黑,满身灰土的战士走过了她的身旁。
一个响亮的声音跟她开了个玩笑:“别哭了,大娘,我们要选你儿子当政委呢!”
队伍里响起了一片和悦的笑声。
这时,雄壮而整齐的歌声唱起来了:
勇敢的同志们齐步走,
走到战火中去锻炼哦,
拿我们胸膛开条大路,
大路通着自由乐园哦……
在这和谐低沉的合唱中,可以听到辛辽沙那个嘹亮动听的高音。
他已经找到了一个新的家。在这新家所有的步枪中,也有一支属于他。
列辛斯基的院门口钉着一张硬纸,上面写着:“革命委员会”。
旁边还贴了张红色的宣传画。
画上画的是一个红军战士的眼睛和指头,指头正指着看这张画的人。
画上的题字是:“你参加红军了吗?”
昨夜,政治部的工作人员就已经把那些无声的鼓动者贴了出来,同时还贴出了革命委员会的第一张《告谢别托夫卡全体劳动人民书》:
同志们!
无产阶级的军队已经占领了本镇,苏维埃政权已经建立起来了。我们希望全体市民保持冷静。那些虐害犹太人的匪兵已被打败了,但为了坚决不让他们卷土重来,完全彻底地把他们消灭干净,大家参加红军吧!用你们所有的力量来保护这劳动者的政权!
本镇的军权属于卫戍司令部;政权属于革命委员会。
革委会主席多林尼克
进出列辛斯基住宅的都是新人物了。“同志”这个崭新而亲切的字眼儿到处都可以听到了。
多林尼克忙得废寝忘食。
这个木匠正筹建着本镇的革命政权。
一张用铅笔写的纸条贴在这个住宅中一间小房子的门口,上面写的是“党委会”。
叶戈纳金亚娃是这里的负责人,她是个沉静而又坚强的女人。
受到政治部的委派,她和多林尼克来负责组建苏维埃政府各机构。
仅用了一天时间,各工作人员就齐备了,打字机啪啪地响了起来。
粮食委员会建立起来了,负责人是蒂日茨基。
他以前是糖厂的助理技师。他生性活泼,脾气急躁。他极端仇视工厂里那些贵族分子。
在全厂大会上,他用波兰话发表了激烈而又坚定的演说,他边讲边敲着讲台的栏杆:“旧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咱们祖祖辈辈为波托茨基当牛做马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咱们忍饥挨饿、衣不遮体,可伯爵大人却吃香的喝辣的,住着宫殿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大家想想,他们作威作福,骑在我们脖子上,都多少年了!咱们波兰工人和乌克兰、俄罗斯工人一样,受苦受难,成年累月地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可现在,那些给伯爵拍马屁的人却胡说八道,挑拨离间!
“苏维埃政权不会用铁拳对付波兰工人!各民族的工人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得到真正的自由。
“全部无产者都是兄弟,但那些贵族老爷,请大家放心,我们决不会放过他们!”
他的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形,之后又用手使劲儿敲讲台的栏杆。
“一个民族侵略另一个民族的事不会再重演了,流血和不幸也不会再出现了。布尔什维克的口号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工人们彼此都是兄弟,这样我们才会得救,才会得到幸福的生活。
“同志们,参加共产党吧!”
接下来他又长篇大论地说开了成立波兰共和国的希望。
当他从讲台上走下来时,青年们都高声欢呼。
但上了年纪的人都没表达什么。
谁敢打保票呢——说不定红军明天就撤走了,那时候,每句话,每个字都得付出代价。不是被绞死,就是被赶出工厂。
那个又瘦又高的中学教员切尔诺佩斯基担任教育委员。
这是目前本地教育界唯一一个对布尔什维克忠心不二的人。
在革委会对面驻扎了一个特务连。
他们担任了革委会的警卫。
每当晚上,花园里,大门口,就会有上好子弹带的马克沁机枪架起。它的旁边是两个持枪的步兵。
叶戈纳金亚娃正要去革委会。
在门口,一个很小的红军战士吸引了她的注意。
于是她问道:“小同志,您今年多大了?”
“快十七了。”
“是本地人吗?”
他笑呵呵地回答:“是,在前天的战斗中,我刚刚加入红军了。”
叶戈纳金亚娃端详着他。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火车副司机。”
这时多林尼克同一个军人向着栅栏门走来。
叶戈纳金亚娃对他说:“看,我给共青团区委会找到了一个领导人,他是本地的。”
多林尼克飞快地打量着辛辽沙。
“你是谁家的?哦,这不是布洛扎克的孩子吗!那好了,你去干吧,将那些小兄弟组织起来!”
辛辽沙十分好奇地看着这两个人。
“可是,我在连里的任务怎么办呢?”
多林尼克已经走上了台阶,他扭过头来告诉他:“这个我们会安排的。”
第二天的傍晚,乌克兰共产主义青年团地方委员会就成立了。
崭新的生活突然而至了。
辛辽沙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把他的家丢在了脑后,尽管他离家才几步之遥。
他,辛辽沙?布洛扎克,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区委员会书记,已经完全是一个布尔什维克了。
他不只一次地将那张盖着乌克兰共产党(布)印章的白纸片从衣袋里掏出看来看去,上面清楚地写着他的身份。
要是有人对这一点进行怀疑的话,看看他制服外皮带上的枪就会确信了。这是他的好友保尔送给他的礼物——一支带帆布套的“曼利赫尔”手枪。
唉,只可惜保尔不在跟前。
这时,叶戈纳金亚娃正在等着他。
他们要一道去火车站里的政治部领取宣传品和报纸。
他急火火地跑到街上。一个政治部的工作人员已经预备好汽车正在等他们。
去车站的路不算近。
苏维埃乌克兰第一师团的参谋部和政治部就设在列车上。
乘车期间,叶戈纳金亚娃问了辛辽沙好多问题:“你都干了些什么工作?建立了组织吗?你应当在那些工人的孩子中进行鼓动和宣传。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建立共产主义青年团。”
“明天咱们就起草一篇共青团宣言,将它印出来,再召集青年,在戏院里开个大会,同时,我再给你介绍一下政治部的乌斯季诺维奇。她好像正在做青年工作。”
琳丹?乌斯季诺维奇姑娘,今年十八,一头乌黑的短发,身穿茶色新制服,腰里扎了一条窄窄的皮带。
辛辽沙跟她学了不少新东西。她还答应协助他开展工作。
当他们分手时,她给了他一包书,另外又特地给了他一本共青团的小册子。
他们直到很晚才回到革委会。
瓦丽娅一直在花园里等辛辽沙。
她见他来了,便跑到他面前,抱怨道:“你怎么一点也不害臊呢?怎么,你真不要家了?为了你,知不知道,妈成天哭,爸气得不行。准会出事的!”
“没关系的,瓦丽娅,什么事儿也不可能出。我真没工夫回家。说实话,我今天也回不去了。正好,我有话跟你说,到我这儿来。”
瓦丽娅简直认不出弟弟来了。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浑身像是充足了电似的精神抖擞。
他让姐姐坐在了一张椅子上,随后就直截了当地说:“是这么回事。你也加入共青团吧。不懂吗?就是共产主义青年团。我是团里的书记。你不信?那么,喏,你看这是什么!”
看完了他的证件,瓦丽娅仍是不大明白地问道:“我加入共青团能干什么呢?”
辛辽沙双手一展:“干什么?你还怕没的干?我的好姐姐,我忙得都顾不上睡觉。要好好地宣传、鼓动。我们要召集全部的青年在戏院里面开个大会,详细地说说什么叫苏维埃。叶戈纳金亚娃非得让我演说一番,我想了想,觉得不行,因为我实在不知说点什么。我一上台准说不出话来。好吧,你说,你想不想加入共青团呢?”
“我不知道。要是加入了,还不把咱妈气疯喽?”
“你先别管那么多,瓦丽娅。”辛辽沙认真地讲解道,“妈不懂这些事儿。她只想让孩子守在身边。实际上,她一点也不反对苏维埃,她倒是支持的。但她只让别人到前线去打仗,不乐意让自己的孩子去。你说,这公平吗?你还记得朱赫来的话吗?你看保尔,他就不管他妈了,自己走了。现在咱们有了生活的权利了。那么,瓦丽娅姐姐,你就不会说个‘不’字儿?呵,你想啊,这多好!你在女孩中工作,我在男孩中工作。我今天就叫‘红头发’凯里莫卡参加进来。瓦丽娅,你究竟参加不参加呀?我这有关于这个的小册子。”
他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姐姐。
瓦丽娅的双眼盯着弟弟,低声问他:“要是匪兵们打回来怎么办?”
辛辽沙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我必然要跟大家一起走呵。但是你怎么办呀?妈那会儿一定很难受。”
他沉默了。
“辛辽沙,你把我的名字填上,别叫妈知道,除了你我,别叫任何人知道。我一定尽力帮忙。这是较好的办法了。”
“对,瓦丽娅。”
这时,叶戈纳金亚娃走了进来。
辛辽沙给她介绍:“这是我姐姐瓦丽娅。我正和她谈思想呢。如果成为共青团员,她会很合适,但,你知道,我们的母亲太严厉了。咱们可以让她秘密参加吗?比如说,万一我们必须撤退的话,当然了,我是拿起枪一同走的,可她就不忍心叫母亲难过。”
叶戈纳金亚娃坐在桌子的一头,认真地听完了他的这一席话后,说:“好,这法子挺妥当!”
戏院里。
叽叽喳喳的青年们全到了。
糖厂工人的管乐队在演奏。
来参加会议的大部分是男女中学生和小学生。
他们来到这里,与其说是为了开会,还不如说是为了看演出。
大幕终于拉开了,刚刚从县里赶来的县委书记拉津同志出现在舞台上。
这个又瘦又小的人长着个惹人注意的尖鼻子。他的出现,引起了全场的关注。
所有的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尽管有些名词大家还不懂。
他讲完了,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
他让辛辽沙继续讲话,自己先行告退了。
辛辽沙担心的事情真得发生了。
他一登台,便说不出话来了。
“说些什么呢?有什么话好说呢?”
他找不着一句适当的话。于是他浑身不自在了。
多亏了叶戈纳金亚娃的提醒:“你就说说关于组织支部的事儿吧。”
辛辽沙立刻就说起了实际问题。
“同志们,你们也都听到了,现在我们该做的就是组织支部了。谁同意?”
琳丹跑过来帮辛辽沙。
她告诉听众们,莫斯科的青年们是怎样组织起来的。
辛辽沙站在一边,狼狈极了。
他看到大家对组织支部的提议如此冷淡,感到十分气愤。
他怒视整个会场。
显然听众对琳丹的演说也并不太在意。
他看见扎利瓦诺夫在轻蔑地斜瞟着琳丹的同时,还在跟琳莎小声说笑。
坐在前排的是那些中学高年级的女生。她们的小鼻梁上扑着白粉。交头接耳,低声谈话的同时,她们狡猾的小眼睛东张西望。
一群年轻的红军战士坐在靠近舞台入口的角落里。
那个年轻的机枪手也在其中。
他坐在舞台脚灯的旁边,满脸怒气,气愤地注视着穿戴时髦的琳莎和安娜。
她俩正毫无顾忌地跟她们的情人说说笑笑。
琳丹已感觉出大家没有听她的演说,所以就赶快结束了。她让叶戈纳金亚娃讲话。
叶戈纳金亚娃镇静而安详,终于压住了会场的喧笑声。
“我希望大家对这件事发表发表自己的看法。有谁要说话,请上台来。”
会场格外寂静。
突然,有一个后排的人说道:“我要说话!”
一个眼睛有点斜、样子像熊的人——米什卡?列夫丘科夫,挤过人群上了舞台:“如果事情是这样,如果布尔什维克需要我帮忙,我不会不干的。辛辽沙知道我,我要加入共青团。”
辛辽沙喜上眉梢。他立刻站到舞台中央,兴高采烈地高声说:“同志们,你们看见了吧!我早说过,米什卡是我们的人,他爸爸是铁路扳道工,被火车轧死了,因此米什卡辍学了。可尽管他没读过中学,却立刻就听懂了我们的道理。”
会场响起一阵吵嚷与怪叫声。
一个名叫奥库舍夫的中学生——药铺老板的儿子,头发梳成了时髦的鸡冠形——请求发言。
他拉了拉制服说:“很抱歉,同志们,我还不大明白要我干什么。要我搞政治?那我的功课怎么办?要是弄个体育俱乐部还差不多!搞政治,我还怕被绞死呢!”
会场上发出了讥笑声。
那个年轻的机枪手上来了。
只见他恶狠狠地把帽子往前额上拉了拉,用愤怒的眼睛扫视着下面坐着的人们,高声喊着说:“你们这些混蛋,笑什么笑?”
他的两颗眼睛像烧红的煤球一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浑身上下战栗着,接着往下说:“我叫伊凡?察尔基。我没爸没妈,是个孤儿;白天要饭,夜里睡在街上,过得跟狗一样,不像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少爷。
“可红军来了,收容了我。全排都爱护我,给我吃,给我穿,教我读书写字,叫我懂得了人生的意义。他们把我教育成一个真正的人,我明白,我至死都为穷人而斗争!
“你们这些坐在这儿像马一样咴儿咴儿叫的少爷公子,哪里会知道在这个城镇之外,死了两百多个红军呢?那也是人命……”
他的声音像从绷紧了的弦上发出来的,有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他们是为我们的幸福牺牲的;全俄罗斯到处都有这样的红军,毫不犹豫地献出了生命。可你们却寻欢作乐!”
说到这儿,他突然转过身子面向主席台说:“你们跟这些人说话!”
他又用手指指会场。
“他们能听懂?决不会!‘饱汉不知饿汉饥’,只有一个人跑上来,因为他是穷人,是孤儿。没有你们,我们照样干!”
他愤愤地朝着大会场喊着。
“我们不再请求了,我们也不想用你们这些混蛋!只有机枪能收拾你们!”
他喊完后跳下台,甩手就走。
主持会议的人没有一个留下参加晚会。他们都回了革委会。
辛辽沙苦恼地说:“真够糟的!察尔基说得没错儿。找这些学生来开会没一点用!只能惹一肚子气!”
“这很正常。”叶戈纳金亚娃接过了话茬儿说着,“本来都是些小市民嘛,咱们应该把目标赶快转移到工人中间……”
琳丹也同意她的提法。她对辛辽沙说:“咱们可别因为这次会议就灰心呀,咱们要不断地宣传、鼓动,争取所有的劳动者。车站的政治部正着手创办一个夏天剧场,过几天后,还要开来一列宣传车呢,那时,工作就好开展了。列宁说过:如果我们不能将千百万劳苦大众发动起来参加斗争,我们是无法取得胜利的。”
当晚,辛辽沙把琳丹送回了车站。
分手时,他长时间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是的,要比正常的一般握手长得多。
琳丹微微地笑了一下。
辛辽沙回来时,顺路进家看了看。
他一声不吭地听着母亲的数落。
当他父亲骂他时,他立时就反攻了,而且把老布洛扎克问得一愣一愣的。
“爸,我问你,你们罢工后,还在机车上打死了德国兵,那时你想过家吗?你想过,但你仍是干了,因为天理良心让你那样做!同样,我也想到了你们。我知道,一旦我们撤退了,家里肯定受牵连。但反过来呢,要是咱们胜利了,那咱们不就翻身了吗?我不呆在家里。爸,你也别啰嗦了,你应该知道,我是在干正经事儿,你该帮我,支持我才对,你偏和我吵嚷个没完!爸,咱们和解吧,妈也不会唠叨了。”
他盯着父亲,满脸都是亲切的笑容,纯净的深蓝色双眼充满了真诚与渴望,当然还有自信。
老布洛扎克坐在长凳子上很不自在。
面对着儿子的笑脸,他也露出了笑脸。从那乱糟糟的短胡子里,咧开了两排黄牙:“你这小子,倒用阶级的天理良心来责备我了?你以为你一带上手枪,我就不敢拿皮鞭揍你了呀?”
但他的语气充满了亲昵。
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才好,突然,他坚定地把他那长茧子的粗手伸给了儿子。
他补充说:“辛辽沙,孩子啊,你继续向前闯吧,在你上坡的时候,我决不拦挡你!不过,你得常回家看看,别让我们见不到你。”
黑夜。
台阶上有一道从门缝里透出来的亮光。
一个大房间里,摆着柔软的大鹅绒沙发,律师用的大写字台周围,坐着五个人。
革委员在开会。
他们是:多林尼克,叶戈纳金亚娃,戴着哥萨克皮帽、活像吉尔吉斯人的肃反委员会主席季莫申科,还有两个委员——瘦高的调车场工人舒季克和扁鼻子的铁路工厂工人奥斯塔普丘克。
多林尼克俯在桌子上,用固执的眼光盯着叶戈纳金亚娃,用沙哑的声音缓缓地说:“前线需要给养,工人需要粮食。投机商一见咱们来就抬高了物价,还不收苏维埃纸币,买卖都用尼古拉的旧币或是克仑斯基票。
“今天咱们得规定物价。投机商肯定不按定价出售,而把东西藏起来。那时,咱们就去搜查,一经查出,全部没收,决不留情!咱们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工人再饿肚子呀!
“叶戈纳金亚娃同志警告我,不能太过火。我认为,她还带有知识分子的软弱性——你不要生气,我有什么说什么。
“而且呢,问题不只是小商人。比如,我今天听说,说旅馆的老板鲍里斯?佐恩就有那么个秘密地窖。好多大商人,早在彼德留拉来之前就在那囤积了大量货物。”
他讽刺地冷笑着,特别望了一眼季莫申科。
“你怎么知道的?”
季莫申科赶忙追问,他感到羞赧而气恼,因为侦查这类事本是他季莫申科的任务,可每次多林尼克总是先得到这类消息。
多林尼克笑着答道:“嘿——嘿!兄弟,我什么都能看见,不光是秘密地窖,连昨天你和师长的汽车司机喝了半瓶私酒我也看见啦。”
季莫申科难为情地红了脸,坐在那儿很是发窘。
“嗯,对,对!”
他无奈地应着,本想还说点什么,可却瞥见了叶戈纳金亚娃紧皱的眉头,就又把话咽下去了。
“这个鬼木匠!他有自己的肃反委员会呢!”
季莫申科盯着革委会主席,心里骂着。
“这是辛辽沙对我说的。”
多林尼克解释道。
“他有个朋友在车站饭馆当过伙计。原来,饭馆的一切都是佐恩批量供给的。昨天,辛辽沙又得到了准信儿:佐恩的确有个地窖。
‘应当找到它!’季莫申科,你带着弟兄们和辛辽沙去吧,限你今天,务必找到!如果找到了,咱们就都不愁了,工人们和战士们也就都不愁了!”
半个小时后。
八个武装士兵进了旅馆老板的家,留下两个守住了门。
老板又矮又胖,样子颇似大酒桶,脸上长着红毛,有几天没刮了。
他拄着木腿,假惺惺地笑着迎接来人。
他的声音很嘶哑:“同志们,怎么这么晚才来呀?有何贵干啊?”
站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女儿们。都披着睡衣,被手电筒照得眯起了眼睛。
隔壁房间里,那个胖老板娘一边穿衣服,一边叨唠着。
季莫申科只答了两个字:“搜查。”
地板上的每一方寸都被查过了。
大板仓、储藏室、大酒窖、柴堆、厨房,也都查了一遍。
没有找到一点秘密地窖的迹象。
一个女仆睡在厨房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她睡得很熟,连有人进去都没能使她醒来。
辛辽沙小心地把她叫醒了。
“你是什么人?是在这儿干活的吧?”
他问那个没完全清醒的姑娘。
她拉着被头盖住了肩膀,用手挡着电筒的亮光——她不知道怎么回事,惶恐不安地说:“是的,我是干活的。你们是干什么的呀?”
辛辽沙跟她说明来意,就走开了,并叫她赶快穿上衣服。
季莫申科正在那宽大的饭馆里审问老板。
老板一副有口说不清的样子,急得唾沫星子乱溅:“你们打算怎么着呢?我只有一个地窖。你再查一百遍也没用。不错,我过去开过旅馆,可现在已经是穷人了。彼德留拉的兵早把我抢得一干二净了,还差点把我打死。我非常喜欢苏维埃政权,但我所有的东西,你们不也都看到了吗?”
他说话的过程中,总是伸展那两条又圆又短的胳膊。他那对充满血丝的眼贼溜溜的,一会儿看季莫申科的脸,一会儿看辛辽沙的脸,一会儿又看某个角落或天花板。
季莫申科威胁着:“你还想继续隐瞒下去?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赶快给我们说出地窖在什么地方!”
“哎哟,您怎么啦,长官同志……”老板娘插嘴了。
“我们的东西都被抢光啦,我们自己都在挨饿哪!”
她极想放开嗓子大哭一通,但却怎么也挤不出眼泪来。
“挨饿?哼,你们还雇着女工呢!”辛辽沙反驳着。
“唉呀,哪是女工呀?只不过是收留了个穷孩子嘛。她无家可归。叫霍列斯金娜自个说。”
“得啦!”季莫申科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我们再搜!”
天空破晓了。
这里的搜查仍顽强地进行着。
因为搜查了十三个小时而没有一点线索,季莫申科心里十分窝火,正打算结束这种无益的劳动。
可就在这时,刚想迈出女仆房间的辛辽沙忽然听到她开口了:“肯定是在厨房的壁炉里。”
十分钟之后。
偌大的俄国壁炉被打开了,里面出现了一个活动的铁板门。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一辆载重两吨的卡车满载着桶子和袋子开走了。
看热闹的人围了不少。
一个炎热的中午。
柯察金的母亲带着小包袱回家来了。
她自打从阿尔吉莫嘴里听了保尔被逮捕的经过之后,哭得跟泪人儿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中,悲伤一直折磨着这位母亲。
她几乎无法活下去,只好替红军战士洗衣服以便忘掉一些痛苦。
战士们设法给她解决了一份口粮。
这天晚上,阿尔吉莫喜悦地进门就喊:“保尔来信了。”
保尔的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阿尔吉莫哥哥:
哥哥,告诉你,我还活着,只是不很健康。我的大腿上中了一颗子弹,不过现在快治好了。医生说,没伤着骨头,请你不必担心。我出院之后,可能休假,那时我一定回去看你。我离家前没见到母亲,事情变化又特别快,我现在已成为科托夫斯基骑兵旅的一个战斗员了;你肯定听说过科托夫斯基的名字了。我特别敬佩他。母亲回家了吗?要是她在,她的小儿子在这里最亲热地问候她。请原谅,我太让你们操心了。
你的弟弟保尔
再有,阿尔吉莫哥哥,请到林务官家去一趟,把这些情况告诉她。
母亲又哭了好一阵——儿子连他住院的地址也没写给母亲。
辛辽沙总去那节写着“师政治部宣传科”的列车。
琳丹和叶戈纳金亚娃就在位于这节车厢的一个小房间里工作。
叶戈纳金亚娃的嘴角永远叼着一支烟卷儿,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
辛辽沙不知不觉地跟琳丹亲近起来了,在每次简短的会见中,除了带走宣传品和报纸外,他还从车站上带着一种朦胧的愉悦之情返回镇上。
每一天,政治部的露天剧场都会挤满了工人和红军。
在铁轨上停着十二军的宣传车,车身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宣传画。
这宣传车昼夜都在工作着。它有一个印刷部,整天忙于排印报纸、传单和布告。
因为,前线离这儿并不远。
有一天晚上,辛辽沙偶然进入了剧场。
他从红军战士中找到了琳丹。
夜深人静时,他送她回了车站。
这时,不知为什么辛辽沙突然对她说:“琳丹同志,为什么我老想见到你呢?”
接下来他又补充:“跟你在一块感觉特别愉快!每次和你见面后,我就受到莫大的鼓舞,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琳丹站住了。
“我告诉你,布洛扎克同志,咱们约法三章,我不喜欢这些抒情诗,请你今后不要再作了。”
辛辽沙像一个被呵斥的小学生似的,红涨着脸说:“我跟你这样说,是把你当作一个知心朋友,而你却这样……好像我说了反革命的话似的。今后,琳丹同志,我自然不会再这样了!”
急促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他转身就跑往镇上。
之后几天内,他都没去车站。
当然,他确实很忙。
有一天晚上,在舒季克回家路过糖厂高级职员——都是波兰人——的住宅区时,有人朝他开枪。
搜查住宅后,发现了由皮尔苏茨基分子组织的“狙击队”的文件和枪械。
革委会召开了会议,琳丹也参加了。
她抽空儿把辛辽沙拉到一边,平静而又温和地问道:“你怎么啦?你那小资产阶级的自尊心受伤了?你真要用私事影响公事?同志,这样就不对了!”
因此,一有机会,辛辽沙仍然还去绿色客车上。
接下来,县代表大会开会,辛辽沙也出席了。
他们激烈争论了两天。
第三天,他和全体代表共同带着武器,去追击河边森林里扎鲁德内率领的残余匪兵,整整追了一天一夜。
回来之后,他在叶戈纳金亚娃那里碰上了琳丹。
他便陪她回车站,分手时,他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琳丹气恼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打这之后,有好长时间,辛辽沙没再去车站。他故意避开琳丹,甚至在工作中也尽量不和她接触。
最后,她固执地要他说出为什么。
他气鼓鼓地喊道:“能有为什么?我一说话,你又得给我扣上帽子啦:什么小市民习气呀,什么背叛工人阶级呀。”
高加索红旗师的军车开进了车站。
有三个脸膛稍黑的指挥官来到了革委会。
其中一个瘦高个,腰上紧紧扎着一条镶银的武装带。
他走到多林尼克跟前说:“闲话少说。来一百车干草。马要饿死了。”
辛辽沙和两个红军战士被分派去征收干草了。
在一个村子里,辛辽沙他们遭到了富农匪帮的突然袭击。匪帮把他的武装解除了,还把他们打了个半死。
辛辽沙比另外两个人伤得稍轻点,可能因为他年纪小,匪帮留了情。
贫农委员会的会员将他们三人送回镇上。
一队战士进了村子。第二天,他们就把干草征收来了。
辛辽沙不想惊动家人,所以就在叶戈纳金亚娃的房间里养伤。
当晚,琳丹就来看他了。
她第一次那么热情那么亲密地握他的手。
这样的握手,他一向没敢过。
一个燥热的中午,辛辽沙跑到宣传车上,给琳丹念保尔的来信,而后又把保尔的事情告诉了她。
临走的时候,无意中,他对她说:“我想去树林,到湖里洗澡。”
琳丹放下手里的工作,拉住他说:“等等,我也去。”
两人站在了镜子一样的湖水前。
透明清凉的湖水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你去大路口那等一会儿。我先洗。”
琳丹发出了命令。
辛辽沙便走过去坐在小桥旁边的石头上了,把脸故意对着太阳。
他能清楚地听见身后的撩水声。
透过丛林,辛辽沙忽然看见冬涅娅和宣传车的政委契察涅正沿着大路走过来。
契察涅很英俊,身穿时髦的弗连奇军装,扎着军官武装带,穿着吱吱响的软皮马靴。
他和冬涅娅边走边谈,并且挽着她的胳膊,。
辛辽沙和冬涅娅都互相认出来了。
他拦住了她,并从口袋里掏出了信:“请稍等,同志。我这儿有封信,其中一部分与您有关。”
冬涅娅将手从那个男人手中抽出来,读着保尔的信。
只见那密密麻麻的信纸在她手里颤抖不已。
她把信交还辛辽沙时问:“您还知道他别的情况吗?”
“不知道。”辛辽沙答道。
后面的碎石头在琳丹的脚下响了起来。
契察涅一看见琳丹,就低声对冬涅娅说:“咱们走吧。”
可这时,琳丹却用轻蔑讥嘲的口气高声说道:“契察涅同志,宣传车上的人整天都在找你呢!”
契察涅厌烦地斜了她一眼,反唇相讥:“知道,没什么,他们没我也行。”
他和冬涅娅走开了。
琳丹在身后瞅着他俩狠狠地说:“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滑头给清除出去呀!”
树林发出低低私语,高大的橡树在和蔼地点着头…… 小湖的水格外清新秀美……
辛辽沙打算洗个澡。
洗完之后,在离小道不远的地方他找到了琳丹,她坐在了一棵倒着的橡树上。
他俩一边交谈,一边走向树林深处。
他们走到一条长满了高高的野草的小道上,打算坐下来歇一会儿。
树林里一派寂静,只有橡树在窃窃言语着。
琳丹躺在了嫩草上,枕着她那好看的胳膊,把健美的双腿和补了又补的皮鞋,伸进了高高的野草中。
辛辽沙抬眼看见了她那补了无数次的皮鞋,又瞅瞅自己的靴子,发现脚趾正从一个大洞里露出来。
他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琳丹好奇地追问。
指指靴子,辛辽沙说:“就穿这样的靴子,叫咱们怎么去打仗?”
琳丹没有作答。她轻轻地咬着草叶,想起了别的事情。
“契察涅这人不怎么样。”她开口说话了。
“我们所有的政治工作人员都穿得很朴素,他却一个劲儿地打扮来打扮去!他是个投机分子……唉,前线很吃紧,咱们必须打艰苦的持久战。”
她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想了会儿后,又说:“依我看呵,辛辽沙,咱们不光拿语言,还得拿起枪去战斗。你知道中央委员会要动员四分之一的共青团员去前线,已经作了决议吗?我想,我们在这呆不多久了,辛辽沙。”
辛辽沙仔细地听着,他感到了她今天这话的分量。她不同寻常的语气让他十分惊讶。
她那双黑亮的大眼睛,正水盈盈地望着辛辽沙。
他真有点情不自禁了。
他特别想告诉她:她的眼睛像镜子,他可以从这儿看到一切,但他努力抑制了自己的冲动。
琳丹支起手腕,欠着身子。
“你的手枪呢?”
辛辽沙摸摸自己的皮带,十分伤心地回答道:“征收干草时,被富农匪帮抢走了。”
琳丹把手伸进制服的口袋,掏出一支发亮的勃朗宁手枪。
“辛辽沙,看着那棵橡树!”
她拿枪口指着二十五步以外,那棵有深深裂痕的树干,然后抬起右手,让它和眼睛形成一条直线,甚至没用瞄准就开了一枪。
被打碎的树皮落到地上。
“看见没有?”
她洋洋自得地说,接着又放了一枪,树皮又被打掉了。
“你来!”
她把手枪递给了辛辽沙,满面春风地说。
“看你怎么样?”
辛辽沙打了三枪,只有一枪没打中。
琳丹笑嘻嘻地说:“我还以为你不能打得这么好呢?”
把手枪放下,她又躺在了草地上。
从她那穿了制服的身上,可以看出她那富有弹性的少女的胸乳。
“辛辽沙,你过来。”她轻声叫他。
他把身子移到她近旁。
“看天空,是碧蓝的,你的眼也像天空一样碧蓝。这样不好。你的眼应该是灰的,像钢铁的颜色。碧蓝的颜色——未免显得太温柔了。”
她猛地一下子将他那长着淡黄头发的脑袋抱住,热烈地吻着他的双唇。
两个月匆匆而过。
秋天又来了。
黑夜不知不觉地掩住了树林。
师司令部的报务员,正在弯着腰收报。他把报机上溜出来的窄长纸条上的点和短线译出来,写在格纸上:
师部参谋长并抄送革委会主席谢别托夫卡。收到电报后十小时之内,镇上所有机关统统撤离。只留一个营,由本战区指挥官N团团长负责指挥。师参谋部、政治部,和全部军事机关,一律撤退到巴兰切捷夫车站。执行结果立即报告给师长。(签名)
十分钟之后,一辆摩托车亮着车灯,奔驰在静寂的市镇街道上。没有多大一会儿,就开到了革委会。后来,通讯员把电报交给了主席多林尼克。
人们立时行动起来了。
特务连马上整好了队。
一个小时之后,一些载满革委会物件的车子由镇上开往车站。
大家都在波多尔斯克车站上装车。
辛辽沙看完电报就跟着通讯员跑了出来。
“同志,我可以搭你的车去车站吗?”
“坐后边,抓牢啊!”
在离那已经挂好就要开动的绿色列车十步远的地方,辛辽沙双手抱住了琳丹的肩膀。
他感到好像要失去他无限珍爱的东西似的,他低声说:“再见了,琳丹,我亲爱的同志!我们会再见的,你千万别忘了我!”
他为了不让自己大声哭起来,便立时走开了。他实在是说不下去了,只有紧紧地握着她的双手,甚至都把她攥疼了。
第二天早晨,被抛弃的小镇和车站显得格外凄凉。
就好像告别似的,最后一列车的机车,在启动时呜呜地拉了几声悠长的汽笛。
车站外的铁轨两旁,分列着留守本镇的那个营的警戒线。
树叶枯黄了,纷纷落下来。枝头光秃秃的。秋风吹来,扫着满地的落叶。落叶在地上旋来旋去。
辛辽沙身穿红军外套,扎着帆布子弹带,和十几个红军战士一起,守卫在糖厂外的十字街头,等待着波兰军。
阿夫托诺姆?彼罗维奇轻轻地敲响了邻居格拉西姆?列昂季耶维奇的门。
格拉西姆还没穿好衣裳,他朝门外张望着问:“出什么事儿了?”
阿夫托诺姆指着那持枪行进的红军,点点头后,使了个眼色,说:“走啦。”
格拉西姆心慌意乱地瞅了瞅,问道:“你知不知道波兰人用什么旗子?”
“好像是独头鹰。”
“上哪儿去找这种旗子?”
阿夫托诺姆心急火燎地挠着头发。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想了想又叨咕起来。
“说走就走啦?可苦了咱们了,又得想法去适应另一个新政权。”
有一挺机枪哒哒哒地响了起来,枪声打破了沉静。
紧接着,车站上响起了机车的汽笛声。
大炮轰隆了一声,炮弹嘶嘶地穿过高空,落在了糖厂后边的大路上。硝烟尘土立时就隐没了路旁的丛林。
这时候,那撤退的红军战士们正沿着大街向前走,对那炮声置之不理。
冰冷的泪珠挂满了辛辽沙的面颊。
他忽然醒悟过来,赶紧抹去泪水。周围的人倒没有注意他。
跟辛辽沙并肩而行的是木材厂工人安捷克?克洛波托夫斯基。
他是个又瘦又高的汉子。手指搂着扳机,一路上没什么话,满脸的忧郁。
当他看到辛辽沙同样的忧郁时,便一古脑儿说出了心事:“现在,咱们的人得受苦了,特别是我家里的人。他们肯定骂:‘一个波兰人还反抗波兰的军队。’他们准把我爸赶出木材厂,用鞭子抽他。”
“我本来叫他一块撤走,但他老人家却舍不了这个家。唉,他妈的,快碰上他们吧,真想拼一拼!”
安捷克咬牙切齿地把头上的尖顶红军帽朝上推了一把。
“……再见吧,我的故乡!再见吧,你这个又脏又乱的小镇!再见吧,我的亲友们!再见吧,瓦丽娅!再见吧,转入地下工作的人们……凶狠的外来白匪,波兰军,你们来吧!”
那些满身油垢的铁路工厂的工人,愁眉苦脸地望着撤退的红军战士们,他们能说什么呢?
辛辽沙的心头充满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忍不住高喊道:“等着我们吧。咱们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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