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张腾抛来的问题,楚千淼内心里只荡起一瞬的微波——张腾要辞职跳槽了,可以带着她一起,那么她该怎么办;此后便是出乎她自己意料的一片平静。
因为她半点都不迷惘。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先问张腾:“张律,您这个时候辞职,嘉乐远ipo项目就得申请中止审查更换签字律师,那嘉乐远这个项目,就和您无关了。所以您不等嘉乐远敲钟上市之后再走吗?”
张腾笑了下,说:“闹了昨天那么一场,我再在鑫丰待下去也不太合适。况且我在这里只是个薪酬合伙人,到了临风立刻升权益合伙人,以后我就可以参与临风的利润分配,与这个相比,我的履历上也就不缺嘉乐远这么个ipo项目了。”
“你呢?”张腾又问了一遍,“跟我一起走吗?”顿了顿,他说,“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走,你很有能力,也很有潜力,我会好好带你,几年之后你就会升合伙人。”
楚千淼有点动容,但她拒绝了张腾。
“谢谢张律,我想我就不和您一起去临风了。”
这个决定她虽然出口快,但绝不是没有过脑子的意气用事。恰相反,她只用了极短时间就想明白了自己未来想要做什么,想要成为怎样的人。
虽然很多人都告诉她,正确的职场观是,公是公、私是私,工作时就做工作方面的考量,别去管私下里的事。一个人哪怕私生活再不堪,只要工作干得漂亮,那也就可以了。
可她不是全然地赞同这样的想法。怎么样处理公事、私事,构成一个人完整的处事人格,怎么能做到绝对的割裂呢?一个人如果连婚姻契约都无法遵守到底,和外人的合作契约又能有多坚守?
她一入职场就是张腾在带她,诚然一直以来张腾对她多有照顾维护,也悉心教导她指点她,她对张腾的爱护教导也实打实地心存感激。
可是既然知道了他曾背叛过家庭,她就再也做不到全然地敬佩他信服他了。所以还不如趁着她对他还有敬意还有感激时,和他就此拉开距离,还能在心里留下一番好念想。
所以她对张腾说,她不跟他一起跳槽了。
张腾看着她,叹口气。
然后他说:“既然你不愿意跟着我干,那我介绍你去其他律所吧。”
楚千淼对他真的感激。但她还是婉言谢绝了张腾的好意。
她不是不愿意领他这个情,而是她已经打定主意,在嘉乐远成功上市之后,她就想办法跳槽到投行去。
张腾还在劝她:“千淼,我走之后,你如果还留在鑫丰应该不会太好过,隔壁乔志新对你安什么心你应该知道,你如果投靠何伟也不是不可以,但他有自己手把手带的人,你到他那里短时间内都不会得到信任和委以重任。我走后,我这个位置多半会由王骏来顶,王骏更不用说了,他是乔志新带出来的,你跟着他干和跟着乔志新干基本没区别。所以我走之后,如果你不跟我走,或者你不跳到其他律所,还继续留在鑫丰的话,你基本没什么活路可走。”
这一刻楚千淼对张腾充满感激。即便他做过背叛家庭的事,而这种事最为她所不齿,但他能在走前还这么周到地顾念着她,她真的感动。
她动容地说:“张律,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教导、关怀和维护,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您,您永远是我的授业恩师。但我还是决定不和您一起跳槽了。”
张腾看着她,叹口气:“行,我知道你的决定了。”他摇摇头,一笑,笑容里有点无奈和感喟,“千淼,你还是太纯粹了,眼里容不得沙子。”他的声音忽然带上一些伤感,“你和筱冬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两个徒弟,我把你们当手心手背上的肉。既然你不想走,想留在鑫丰,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希望你能过得好。”
最后他说:“以后要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记得来找师父!”
楚千淼说“好的”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有一点哽咽。
她发现自己差一点就哭了。她忍了回去。
“谢谢张律,谢谢师父!”她笑着说。
走出张腾的办公室,回到座位上,她两只手握成拳放在自己腿上。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有些不明所以的悲伤情绪企图侵袭她,她得把它们抵挡回去。
她回想张腾说她太纯粹,他说着这个评价时,一点也不是说优点的语气。但她觉得,虽然她没办法评判别人的生活方式、别人的行事准则,但她能控制自己的生活方式和行事准则。所以不如就这么纯粹点吧,想必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
张腾很快就离职离开了,他的办公室空了出来,等下一位新合伙人入驻。
周书奇跟着张腾一起跳去了临风律所。
起初周书奇知道楚千淼不打算走,他也死活不肯走,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赖着她,把他小泼男的名号应景得彻彻底底。最后还是楚千淼差点暴力他,才把他给撵走。
楚千淼告诉周书奇:“我有我的打算,你别跟我在这耗,赶紧滚蛋!等嘉乐远上市以后,我也不会再待在鑫丰的。”
周书奇最终妥协给了她,和张腾一起去了临风。
几乎是和他们同步,成筱冬也辞职了。她辞职那天,楚千淼正在外勤,没有看到她,也没来得及和她说声再见。据其他同事说,成筱冬似乎去了某家律所的上海或者深圳的分部。他们说成筱冬的事在行业内传开了,她在京圈已经混不下去了,只能离开。
楚千淼再一次感受到这个社会对于男性是多么的厚待。同为一件出轨事件的当事人,男方跳槽到新律所得到了升迁待遇,女方却只能灰溜溜地远走异地。
旁边工位的几个人还在交谈着关于成筱冬的事。楚千淼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想到外面走廊透口气。
她觉得胸口憋闷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这个秋天里,塞满了离别,心境上的,实际中的,各种离别。
她向外走的时候经过乔志新的办公室。她用余光瞄到了乔志新好像向后一蹭转椅起了身。
她没去瞧他,径自走出门口,走进走廊,走到尽头时,拐个弯,再往里面走。
那里是个死角,有一扇窗,平时不大有人会到那里。
楚千淼觉得那是个绝好的透气之地,因为不会被人所打扰。
但今天她失策了。
乔志新像条尾巴似的跟着她,走进这个角落。楚千淼立刻觉得因为这么号人的出现,空气都变得不太新鲜。
她趴在窗台上,向远处眺望,不搭理他。
乔志新却一点不知道自己烦人,热热乎乎地凑到她身边,和她并排站在窗口,一张嘴就向她抛出橄榄枝:“千淼,到我团队来吧,我亲自带你!”
楚千淼怔了怔。他这次说得倒是很真挚,情真意切地。
“我知道,虽然我是合伙人,可也还入不了你的眼,但没办法啊,你这小丫头有魔力,我是真喜欢你!”
楚千淼想,假如乔志新平时的做派正派一点,眼下她听到这番话他,她一定会有点感动。
但乔志新就是乔志新。当她说完:“谢谢乔律了,我暂时还没想好去哪个团队,您容我想想吧。”乔志新的手已经得寸进尺地搭在她的腰上,正打算往下滑,滑去下面诱人的曲线上停靠。楚千淼立刻转身拍开他的手,她想扇他一巴掌但被他躲开了。
“你放尊重点!”楚千淼厉声说。
乔志新一点不在乎她的厉声,他依然一副动情样子,说:“千淼啊,我不是不尊重你,我是真的喜欢你!”他说着抬手,想在楚千淼脸上摸一把。
楚千淼立刻后倾躲开,警告他:“乔志新你别性骚扰我!”
她退到了窗口前,窗台抵着她的腰,让她退无可退。
乔志新凑上来,呼吸加快,一边过来强行抱她一边说:“千淼真的,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真的太喜欢你了!”他气息急促得几近色情,一张手臂就强搂住楚千淼。
楚千淼抬腿用膝盖狠狠一垫,招呼得他松了手、弯了腰,吸着气去捧命根子。
楚千淼转身就跑。
她没有直接回律所。她跑去了物业那里。
她前几天烦闷闲溜达的时候,发现以往这个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会忽略的走廊死角,居然被新安上了一部摄像头。
她刚刚经过乔志新的办公室,看他起来,她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
她想在嘉乐远上市之前,她还是要在鑫丰待一阵子的,那不如先想办法解决掉乔志新绵绵不绝的骚扰。得想办法让他老实点。
所以她故意往这个死角走,忍着恶心,承受了乔志新的一下摸腰和一个硬抱。
她到物业去调了刚刚的监控。
下午时,她敲门,进了乔志新办公室。
乔志新看到她,有点咬牙切齿。看来上午她给他那一击着实不轻,让他看到她就磨起后槽牙。
楚千淼在乔志新的办公桌上,放下个优盘,推向他,让他看。
“乔律,看看里面的东西吧。以后你要是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把这个举报到律协,顺便告你性骚扰。”
乔志新把u盘插到电脑上看了一下。他脸色一下像刷了层铁水,又阴又冷地沉下来。
“你告得赢吗?从画面上看,我也可以说是你企图勾引我这个合伙人,但条件没谈拢,你气急败坏了。”
楚千淼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录音笔:“乔律,我自从那次在打印室被你咸猪手,我以后但凡十米以内见到你我都把录音笔揣着!”她晃晃录音笔,“所以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画面有声音,以及半分钟前你想反咬我说我勾引你,也都录上了。您身份大,丢不起别人告您性骚扰这人,请您好自为之吧!”
楚千淼从乔志新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时,其实并没有扬眉吐气的爽感。相反她有点憋屈。
她真想拿着视频录像和录音去告乔志新。可到那时事情一定会闹得沸沸扬扬。以乔志新在法律界的人脉,她想告赢不会那么容易。人们也不会特别在意事情真相,她只会沦为一段桃色谈资里的女主角,说她大惊小怪的人一定占了大部分,怀疑她其实和乔志新有一腿最后闹掰了所以她要报复乔志新的又是一部分。即便她最后费尽艰难地告赢了,乔志新面临的处罚也只是罚款或者拘留。而她变成了舆论中心的人物,以后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有男同事互相说:可得离她远一点,稍微碰她一下,她会告你性骚扰哦。而乔志新呢?他会像出轨的张腾一样,很快被社会原谅。
她想真悲哀啊,眼下又一次印证了任炎曾经说过的话,在职场上女性比男性的处境艰难了那么多。
她有那么一瞬似乎有点怀念任炎。他是难得尊重女性员工的领导。
张腾辞职了,嘉乐远ipo项目需要更换签字律师。任炎帮着嘉乐远向证监会提交了中止审查申请,等待完成更换签字律师的一切事宜后再向证监会提交恢复审查申请。
张腾推荐了另一个合伙人何伟顶替他,做嘉乐远ipo的签字律师。(何伟第1、55章出现过)
在楚千淼的印象里,何伟的为人一直比较中庸,不轻易得罪什么人。但那天张腾的妻子来公司闹,何伟帮忙疏散了围观人群,楚千淼对他心存感激,也对他有了点新的认识,她觉得这个人关键时还是有点仗义的。
楚千淼想世事真是无常。她本来以为嘉乐远的项目申报上去了,她和任炎可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再见面。可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又见了。
任炎带着秦谦宇,就更换签字律师的事情到鑫丰律所来开会。
她进到会议室时,抬头看到任炎。他还是从前的样子,一点没有变,西装笔挺,面容清俊。只要坐在阳光里,就叫人分不清是光照亮他还是他在发光。
楚千淼想似乎距离上次见到他也没有隔得特别久,可偏偏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最大距离,不产生在时间上,产生在心里。
她微笑叫了声“任总”,任炎看她好半晌,才回应她一声“嗯”。
何伟也进了会议室。他们开始商量更换签字人的具体事宜。
任炎和何伟敲定,何伟先出具承诺书,表示接受前面项目所有的文件,再出具一份工作报告,之后再把所有需要两位律师共同签字的文件做更换、把所有需要律师进行鉴证的文件重新鉴证。
楚千淼坐在一旁认真听。她想似乎再难再麻烦的问题,到任炎那里也都可以化繁为简迎刃而解。
散会后,何伟送任炎下电梯。
秦谦宇拦住楚千淼,要和她叙叙旧。
秦谦宇在会议室里对楚千淼说:“千淼,你今天梳这个马尾辫真带劲儿!要不是刚才会议气氛太正式,我就直接夸你了!”
楚千淼哈哈地开心笑着:“秦哥你再夸我几句我愿意请你吃十顿饭!”
秦谦宇没再夸她,他话锋一转:“张律师走了,你在鑫丰,现在算是何伟手底下的人?”
楚千淼摇头:“还不算。”
她现在是游离在各合伙人团队之外的微妙状态。
“啊。那你是什么打算?”秦谦宇非常关心地问。
“还没想好。”楚千淼说。
秦谦宇一扬声:“要我说,你干脆跳我们这得了!”
楚千淼笑:“就算是跳槽,也得等嘉乐远上市之后再说。你别忘了,我是是嘉乐远另外一名签字律师呢!”
她也是嘉乐远的签字律师,如果这时她也跳,又得变更一次签字律师。况且她不想变更,从头到尾跟了一年的项目,她不想在最后关头拱手让给别人,她得把这个项目加进自己的履历里,等跳槽时让承接她的单位看看,她也是做过两个ipo的人呢。
秦谦宇忽然凑上来,问楚千淼:“哪个是乔志新?”
楚千淼朝着会议室外的一间办公室指了指。
隔着玻璃墙,秦谦宇看到乔志新的样子,感叹一句:“长得挺人模狗样的,又是合伙人,正经交个女朋友不难啊,干嘛老骚扰你?”
楚千淼瞥他一眼,问他:“你怎么知道谁是乔志新?知道他老骚扰我?”
秦谦宇噎了下,在楚千淼远光灯般的目光扫射下,呵呵笑了两声,说了实话:“张律师和任总沟通需要更换签字律师这事儿的时候,说的。他说你在鑫丰处境不太好,前有狼后有虎的。哎,张律师还是挺惦记你的。”当然还有他们领导,这些话都是任炎和张腾一来一回一问一答聊出来的。当然他也惦记楚千淼。这姑娘似乎就长了副招人惦记的体质,这些惦记又不见得和男女关系有关,比如他就是满满的兄长爱。
秦谦宇义气地拍拍楚千淼肩膀:“没事儿小老弟!以后丫要是再骚扰你你给我打电话,我帮你削他!你秦哥永远是你秦哥,哪怕项目做完了!”
楚千淼有点感动:“谢谢秦哥嘞!”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没关系的,我克制住他了。”
秦谦宇下了地库,找到任炎。
回去力通的路上,他开车,任炎坐在后座。
车子从地库开出后见了天光。任炎眯着眼,淡淡地问秦谦宇:“她情况怎么样。”
秦谦宇一边开车一边回答:“跟张腾告诉咱们的差不多,她现在处境挺不好的。”
“那个骚扰她的人呢?长什么样。”任炎问。
秦谦宇描述了一下乔志新的外貌特征:“看起来还挺人模狗样儿的,烫着一头骚卷儿,一瞅人就浪。”
任炎不做声。
秦谦宇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说:“领导,千淼跟我说她克制住那人了。她鬼点子多,可能是下了什么套让乔志新钻进去落下把柄了吧。”
任炎沉吟了一下,说:“那种急色鬼,理智的时候还能顾忌着把柄,等喝点酒色气上头,一没了理智哪还能管那么多。”
秦谦宇哎呦一声:“那我等会儿得给千淼打个电话,提醒她一声,那色鬼要是喝酒了可得离他远点!”
任炎看着窗外,漫不经心般地说:“这是你要说的,别提我。”
“???”秦谦宇不太理解领导做好事不想留名的行为,“为什么啊领导?”
任炎还是看着窗外,淡淡地说:“我怕她想多,对我有想法。我不婚,你知道的。”
“………………”秦谦宇差点把刹车油门都踩错了,“领导您可真是的,这么好的小姑娘谁不希望她喜欢自己吧,就您,还怕这个。唉,行吧,不过这也确实是您老的风格了。”
任炎看着窗外的秋色,看着黄树叶被秋风卷起,扑腾在马路上。他想起今天坐在会议室里看到楚千淼推门进来的一刹那。
她梳着马尾辫,穿着白衬衫和一步裙。他还没见过她梳马尾,原来这么青春这么利落。
她笑着和他打招呼,叫他任总。明眸皓齿的,灵动极了。她一点都不叫人看出,她正处在一种艰难尴尬的处境中。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不管受了什么打压或者委屈,都能很快微笑起来。
当晚下班后,任炎没回家。他开车回了那套公寓。
她搬走后他一直没敢去看过。怕她的气息太浓厚,受不了。
他想现在可以过去看看了,她的气息应该散掉了许多。
可进了门他就发现不是的,她的气息依然到处都在。好像到处还都是她的影子。她蹲在门口逗喵喵,她在书房跟他面对面加班写材料,她在房间里给喵喵搭猫窝。
她的那个房间里的大床上,总是摆满了书本资料,乱死了。
沙发上,她好像还是那天的样子,躺在那睡着了。他蹲过去,喵喵在她怀里磨爪子,他怕喵喵吵醒她,把它抱过来,然后有点鬼迷心窍地看了她一会。
她忽然就睁开眼睛,望着他……
这些场景还都历历在目。
这间屋子空了,却到处都还是她的影子,她的气息。
他走进她睡过的房间里,大床上还罩着黑色的床单。
她没带走。她说黑色适合睡觉。
说着这话时她往床上一坐,拍拍床,踢荡着两条腿。黑色的床单,把她本就白皙的胳膊和小腿衬得越发的白,白得玉一样瓷一样的好看。
他脱了西装外套,先坐在床上。坐在那,他抬手拉松领带,解开领口纽扣。人有了丝疲惫和慵懒。他背向后倾,躺了下去。
有淡淡的馨香的味道,萦绕在鼻翼间。
他闭上眼睛。
今晚就睡在这吧。他想。
作者有话要说:黑床单:我是个很重要的角色,我前面加个滚字那可真是了不得!【纯洁的作者看不懂这句话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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