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
从早上九点开始,老板办公室的电话就快被打爆了。
“是是是,萧先生,我马上处理,很抱歉,非常抱歉……是,是,好的再见。”
“严律师还没找到吗?!”一挂掉电话,他就冲着黄雅琳吼。
“对、对不起李总,我也不知道严律师跑哪儿去了……”黄雅琳苦不堪言。
气呼呼地来回踱步,老板忽然怒目圆睁:“把牧律师给我叫进来!”
“是!”黄雅琳转身一溜烟消失。
很快,穆森出现在办公室里。
“让助理给你一份备份资料,你现在马上到法院接手严律师的案子。”
“什么?你让我去给严展晴收拾烂摊子?”穆森一听,脸上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全公司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严展晴跟穆森不合——其实谁都跟严展晴不亲近,但是穆森对严展晴的敌意要明显得多。
“我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就不能为了公司放下你的个人恩怨吗?你比严律师还要大上好几岁吧?就不能大度一点?”
就是因为年纪比她大,能力却略输她一筹才心里膈应得厉害。当然,老板的偏心也算是帮凶之一。
“李总还是让别人去吧,我现在手头的案子都快堆成山了,实在抽不出时间。”
老板一听,脸色一沉,分贝也低了好几度:“全公司上下就你跟严律师的水平相当,你要是不去谁能胜任?”
这么一说,穆森的表情果然缓和一些。
“再说了,你一直是咱们公司的‘危机公关’,这件事除了你,我交给谁都不放心。”
穆森果然有些动摇,轻咳了一声:“我是看在李总的份上才给严展晴擦屁股的。”
“知道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关键时刻还得你出马。”这高帽子一戴,穆森果然有些飘飘然。又强调了几句自己多么多么不愿意后,他拿过黄雅琳给的相关材料赶到了法院。
一方面,温霖这边也心急如焚。
“怎么样?还是联系不上吗?”杨昊在一旁问,当那声机械的女声响起,温霖失望地挂掉电话。
“还是打不通。”
“我靠,这个女人搞什么?临阵脱逃?”
“好了,分头找吧。”温霖摆摆手。一个白眼过去,杨昊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温霖哥。”他一转身,就被萧茵拉住,萧茵也不想再躲躲闪闪,直奔主题,“你跟严展晴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以后再说好吗?”
“可是……”
“对了,你对你二婶了解多少?”温霖忽然想起严展晴在开庭前跟沈裴瑛见面的场景,两人的异常都太明显了,他甚至都可以推断严展晴的消失跟沈裴瑛有非常直接的关系。
“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想了解一下。”
萧茵沉吟一下,说道:“也不了解多少,因为他们一家都住北京,过年过节才会聚在一起,不过二婶为人挺好的,我们家里人都挺喜欢她的。”
“那你知道你二叔跟二婶是怎么认识的吗?”
“这个知道,挺传奇的。”说到这里,萧茵的眸子忽地一亮,“二叔跟二婶是在部队认识的,听说当时二婶可是出了名的部队之花,当然我二叔也是帅哥,两人走到一起几乎是顺理成章的。可是后来二叔退伍,不知道什么原因两人分手了,二叔爱她极深,一直也没娶。本来大家以为以二叔那种重情重义的性格有得耗了,可是没想到整整十年后,二婶自己来找二叔了,不仅跟二叔结了婚,带来的嫁妆还帮了二叔一把,你说,是不是挺传奇的——温霖哥,你发什么呆啊,有没有在听我说?”
全部听进去了,所以才被脑子里骇然的想法吓到了。
“分头找吧。”尔后,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身跑开了。
温霖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地方。
回到家的时候,严国正刚买完菜,正在厨房整理。
“爸。”温霖叫他。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家?”老人的脸上有些惊讶。
环视了一下屋子,温霖问:“展晴回家了吗?”
“她今天不是要开庭?这个点儿应该还在法院。”
闻言,温霖有些泄气。
“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老人警觉地问。
“没有。”温霖连忙笑着解释,“我找她有点事,可是手机一直打不通。”
“那应该还在忙,开庭的时候是不能带手机的。”老人又说,“你有没有事?要不要陪我喝喝茶?”
刚想推辞,但是看到老人手上的戒指,温霖的脑子闪过一个念头,笑着答应下来。
老人很开心,兴致勃勃地跟温霖讲起茶道,对于茶,温霖也懂点皮毛,跟老人家交谈起来也是半点阻碍都没有。接着在一个恰当的时机,他终于开口问:“爸,您的妻子……我是说妈,是过世了吗?”
闻言,老人斟茶的动作僵了僵,随即眸底闪过一丝哀伤。
“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还活着吧。”他笑笑地说。
“这么说,她……很早就离家了?”温霖试探性地问。
老人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说:“那个时候……晴晴是几岁来着,九岁?还是十岁……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雨挺大的,晴晴来找我的时候她妈妈都到火车站了,晴晴淋了大半天的雨,之后大病了一场,差点烧坏了。”
“……”
“她妈妈也是挺狠心的,走的时候把家里的钱都卷走了,我只能借钱给晴晴看病,后来这日子苦的……”老人的语气波澜不惊,只是说着说着,忽然就叹息了,“不过也不能怪她,她那么优秀,总归有自己的追求,要不是我……”老人渐渐停住声音,浑浊的眼睛慢慢地出现了一种几乎可以称为光芒的东西。
他皱着眉头,目光落在某处,似乎在看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久久的。
“爸?”温霖打断他的思绪。
“呵,你看,人老了,说话颠三倒四还容易走神。”他笑。温霖也跟着笑,有些忧愁。
“那要是你现在遇到她,还能认出她吗?”
“能啊,怎么不能?”老人不假思索,声音很轻,“她当时可是我们部队最漂亮的姑娘,多少人巴望着能娶她呢。”
温霖不必再说,答案很清楚不是吗?难怪之前第一次见沈裴瑛的时候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
只是严展晴……展晴……
现在只是默念着这个名字,为什么就觉得胸口压抑得厉害呢。
“由于原告证据不足,被告三人口供不一,案情疑点重重,择日再审,休庭。”
法槌一落下,众人的表情不一,穆森显然对现在这个平局的结果很满意,毕竟生平第一次打这种毫无准备的仗。
只是没想到,他不但没得到委托人的肯定,反倒被萧启中一顿臭骂。
“你们事务所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那么不靠谱的律师!说失踪就失踪,这是一个律师该有的态度吗?”
穆森的脖子立即粗了一圈,刚想反驳,黄雅琳就连忙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给你造成这么大的麻烦真的非常抱歉,不过你们放心,牧律师也是我们事务所非常优秀的律师,一定会还当事人一个清白的。”
“哼,有了严展晴这个例子,让我怎么相信你们?”
“萧先生,别把我跟严展晴相提并论。”说完,穆森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黄雅琳连鞠了好几个躬,也灰溜溜地跑开了。
这时,萧启中发现身旁的妻子脸色还是很苍白。
“裴瑛,没事,你不用那么害怕,我不会让我们小炜坐牢的。”萧启中紧紧握住沈裴瑛冰凉的手。
沈裴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直到小炜在警务人员的陪同下走过来,她才好像清醒点。
“爸爸,妈妈。”刚刚看到对方律师振振有词的样子小孩显然吓坏了,说得好像真的自己做过似的,好在自己的辩护律师好像更厉害,只是……
“姐姐呢?她不是要当我辩护律师,为什么会变成那个不认识的大叔?”
“别提了,说到这个我就来气。”
“怎么了?是姐姐出什么事了吗?”
“……”沈裴瑛愣住,忽然说不出一句话。
“你现在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先好好想想你自己的事……”
“小炜。”沈裴瑛忽然急切地打断萧启中的训话,“你刚刚……刚刚喊谁姐姐?”
“就是严律师啊,她人可好了,她帮了我……”
“说到这个,以后别姐姐、姐姐的乱叫。”萧茵不耐烦地打断。
“妈妈!”小孩惊呼,“妈妈你怎么哭了,妈妈。”
“裴瑛,怎么了?”萧启中也有些手忙脚乱,自己的妻子一向骄傲自持,发生再大的事情都能冷静对待,作为丈夫的他很少见到她脆弱的样子,更别提哭了。
“妈妈……”
沈裴瑛摇着头,眼泪却越流越凶。
“都怪你这个小畜生,把你妈妈惹哭了。”萧启中恨恨地骂着。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小孩自责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响起,只是渐渐地,她却仿佛听到了另一个孱弱的声音。
——妈妈你别走。
——妈妈……我考一百分了。
——妈妈你别走。
当日的倾盆大雨没能掩盖她脆弱的声音,她可怜地举着卷子追在身后,直到书包蓄满水,直到她跑不动,整个小身体都栽进水坑里,可她依旧固执地哭喊着。
——妈妈,我真的考一百分了,我不给你丢人了妈妈。
——妈妈你别走。
——妈!!
她以为自己没看见,但是那个情景却牢牢地烙在脑子里。可是当时对自己来说,那是她最想逃离的噩梦,无论是那个小女孩还是那个男人,所以同情心是不会有的,只有一个很冷漠的背影,和很恶毒的诅咒:你们都去死吧。
只是现在,这股无法遏制的,源源不断溢出来的悲伤是为了什么,是为当时年少轻狂的忏悔?还是为余震后的乐极生悲?还是……她那句冷冰冰的,充满恨意的,萧太太。
严展晴在开庭前消失在法院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天的晚报就迅速地刊登了这则消失,以至于这起备受社会关注的“迷奸案”更增添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坐在古街的休息椅上,严展晴一动不动地盯着上面的标题。良久,她随手将报纸丢进垃圾桶里。
打开手机,屏幕无可避免地弹出很多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严展晴面无表情地一条一条浏览,只是看到一半的时候,她的目光颤了一下。
——让我知道你没事。
发件人,温霖。
她当然没事。她忽然冷笑,有些凄凉。
只是那个千方百计、残忍的、要置还是小孩子的自己于死地的,被称之为母亲的女人回来了。
太没出息了,对待那个女人不是应该像对待陌生人一样连轻蔑都不施舍给她吗?
这种心在燃烧的感觉,是恨吧。
严展晴闭上眼,将铺天盖地的怨恨掩藏起来。
终究没办法在这样的状态下面对父亲,所以等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了。
卧室的灯亮着,温霖还没睡。怎么跟他解释呢?
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想着顾忌温霖的感受了。
只是稍微顾忌,并不代表严展晴会对他说些什么。推开房门时,温霖靠坐在床上,在见到她后,脸上那种安心的表情明显得连严展晴都看得出来。
“回来了。”他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对于今天严展晴的异常只字不提。
在浴室的时候,严展晴自嘲地笑了笑,也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只不过是一纸契约,对于今天的事,他没有关心的必要。
出来的时候,温霖已经躺下,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严展晴像往常一样,关灯,背对着他躺下。
忽然觉得,他们的距离,这么近,又那么远……
可绝不会想到的是,他会忽然从后面抱住她,那种力道,几乎让她整个人都往他的怀里陷了好几寸。
他的下巴靠在她的颈窝,呼吸就在耳边几乎唾手可得,属于男性的气息牢牢地包围着她,惹得她的心跳失速。
印象中,这样百分百的肢体接触,几乎没有。
跟手足无措的她比起来,他却显得平静多了。
“萧炜的案子被你们事务所的一个律师接手了。”他说,连语气似乎也与平时无异。
她沉默,失速的心跳声因为这个名字而恢复了一点点。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去哪儿都不要让我找不到你。”他继续安静地说,“至少你要让我知道,你平安无事。”
心里忽然涌现一大片苦涩,曾经最让自己不屑一顾的脆弱似乎就快要把她淹没了。
得不到她的回答,他重新在她的耳边吐息:“好吗?”
末了,她咬着唇,轻轻地点头。
得到她的回应,他似乎就安心了,心满意足的把她更紧地往怀里带。
“这个是惩罚。”他的嘴唇几乎快要咬上她的耳朵,“下次再犯,就要重罚了,晚安。”
怎么会是惩罚呢?
她闭上眼,把涌上眼眶的酸涩压制下去,连同那个想要转过身回抱他的冲动,都一并遏制。
对不起。谢谢你。
早上,老板的办公室。
严展晴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目光静静地停留在某个地方,表情一如既往的安静,很淡然的样子。
老板把咖啡放到严展晴跟前的茶几,严展晴最近似乎对这种浓郁的咖啡味没什么兴趣,只是说了谢谢,没有喝的打算。
“雅琳说你把咖啡都戒了,没想到是真的。”老板笑笑,坐到另一张沙发上。
“别绕圈子了,我会为我昨天的行为负责。”严展晴一语道破。
若他现在还能被这样的严展晴激怒,那么他这个老总也该下课了。
“怎么?现在翅膀硬了,做错事连说都不能说了吗?”他神色自若地抿了口咖啡,“况且,我还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总之我会负责的。”
“我现在没跟你谈负责——对了,你在公司的这几年休过假吗?”他话锋急转。
“休过一次。”严展晴边回答,边揣测他的意思。
“太委屈你了,这也怪我疏忽。”说着,他拿出一份文件,“我已经在上面签字了,你也是时候好好放松一下了,你不是刚刚交了男朋友,不过你这样的工作狂估计也没什么时间陪他吧,那趁机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一个月的时间够吗?不够我可以再加。”
严展晴无动于衷地看着那份文件,没有答应的意思。
“李总,你什么意思?”
男人觉得自己再装下去就不像了,叹息道:“你压力太大,是时候放松放松了。像昨天那种事情可能会让你的职业操守遭到质疑,我知道你一定是遇上什么事了,你不说我也不问,我给你时间好好调整,等你恢复了再回来上班。”
严展晴站起来,平静地放下一个信封:“如果李总觉得我不适合再待在公司,我可以辞职。”
男人一看,立即皱起眉头。
“你怎么那么倔呢?我跟你说过了,从我聘请你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想过开除你。”
“那我去做事了。”
“你站住。”男人叫住她,拿过今天的报纸递给她,“你自己好好看看现在报纸上是怎么说的,现在你的职业操守出现这么大的问题,有谁敢放心地把案子委托给你,所以听我的,先避一避,等风声过了再说……”
咚咚——
这时,黄雅琳推门进来了。
“那个……严律师,有新的委托人找你。”
李总一愣。
严展晴微微一笑,颔首道:“李总,我去做事了。”
严展晴一出门,后面就传来一阵古怪的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撕得粉碎的声音。
绝对没想到,新的委托人会是他们——那个受害女孩的父母。
来意非常明显,要严展晴替他们的女儿辩护,从他们言语里,隐约还听出他们对原来律师的不满。也是,面对临时上阵顶替的对手,他这个做了充分准备的律师居然没有占上风,能力还真是够菜的。
但是出于一些考虑,严展晴并没有马上应允,只说了容她想想。
“严律师,这样不好吧。”一旁听了全程的黄雅琳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先不说你曾经经手过萧炜的案子,现在这件案子是穆律师在接手,要是你接了……同一家事务所同时接受原告和被告的委托,本是同事却在法庭上兵戎相见……天,这个一定会上头条的!”
黄雅琳的担心也是严展晴考虑的原因之一,但是……
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是什么?这种开始渐渐在体内叫嚣着,强烈得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快意,是什么呢?
不料第二天,几家小报却扔下一记重磅炸弹。
严展晴早上一进事务所就觉得气氛异常,跟以往的感觉不一样,好像每个人都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严展晴本以为会从黄雅琳的口中听出一些端倪,没想到先出现在她办公室的却是几百年都难得跟她讲一句话的穆森,可是他却也只是在办公室门口,无比挑衅地丢下一句话而已。
“接吧严展晴,其实以这种形式跟你分出胜负我还是非常乐意的。”
严展晴听完后更是疑惑,直到黄雅琳把一份报纸放在她的面前,她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不知道是哪个浑蛋把那对夫妇来找严律师的事情泄露出去了,现在各家小报听风就是雨,一致对外宣传严律师已经接下这个案子,从被告律师变成原告律师,要跟穆律师同事相残了。”
本来严律师在开庭那天突然消失的事情已经惹得众说纷纭了,现在小报上的报道更是让人大跌眼镜,毕竟这种事情在业界是闻所未闻。
“现在老板一大早就在跟这几家报社交涉,不过似乎谈得挺不愉快的。”相比于黄雅琳脸上的愁云惨雾,严展晴就平静多了,这种态度让黄雅琳很是着急。
“严律师,你怎么还是那么冷静?难道你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名誉吗?”
沉默片刻,严展晴忽然冷冷地勾了下唇:“名誉这种东西,你站在高处的时候自然会有,若你什么都不是,何来名誉可谈?”
这个瞬间,黄雅琳好像又看到了以前那个严展晴,对任何事不闻不问不解释,没心没肺没感觉。
果然,麻烦接踵而至了,第一批上事务所骚扰的是一些记者,这也难怪,毕竟严展晴上过好几期知名杂志的封面,还接受过一些名嘴的专访,知名度不亚于一些小明星。再者,他们现在手上的案件又是被社会广泛关注的敏感案件,很多报社当然不愿意放过这块肥肉。
接着是萧家的人,他们硬要事务所给个说法,不管怎么样,严展晴变脸接受自己对手的案子这件事,等于就是在扇他们萧家人的耳光。而在事务所已经乱糟糟的情况下,那对夫妇又上事务所来插一脚,唯恐天下不乱。
严展晴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所有的骚扰都被挡在门外,不过到了下午,黄雅琳还是顶不住压力地推开她的办公室大门。
“严律师,萧家的人还是执意要见你。”
“没必要。”
“可是她一定要见你……对了,她说,只要跟你说她的名字,你可能就会答应见她了。”
“谁?”
“沈裴瑛。”
眼眸瞬间变冷,她冷言道:“不见。”
只是黄雅琳离开了一会儿后,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接着办公室的门就被强行推开了。
沈裴瑛站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而她身后的黄雅琳,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她支支吾吾地解释:“严律师,我已经跟她说,可是她……”
“你下去吧。”
很快,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严展晴靠坐在转椅上,神情冷漠又傲慢,沈裴瑛也竭力调整情绪,维持着平日里的端庄姿态。
“外面的传言是真的吗?听说你要替那个女孩辩护?”良久,沈裴瑛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没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一句话,就让沈裴瑛的眼眶渐红,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十几年后再相见,严展晴面对她时的无动于衷会让她觉得如此疼痛。
“晴晴……”
“萧太太。”严展晴狠狠地打断她,“你可以叫我严展晴,或是严律师。”
沈裴瑛张了张嘴,颤抖着,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对话只到这里,又是一阵压抑的沉默。良久严展晴看了她一眼,随即冷笑了一下。
“萧太太,您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看你哭吗?”
沈裴瑛如梦初醒,慌张地擦掉脸上的清泪。
“对不起。”她深吸了口气,“不管外界的传言是不是真的,我都希望你不要接受那份委托……”
“萧太太,我接不接受委托,接受什么委托,还轮不到你来过问,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对我提要求。”
“……我恳求你。”
求我?我当初可没少求你,甚至比你现在要低声下气可怜上好几百倍,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严展晴站起来,冰冷的目光直逼着女人湿润的脸。
“你知道一直以来我这么努力是为什么吗?”她表情阴森,嘴角隐秘的笑意更让人不寒而栗,“就是为了有一天看你求我的样子,可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
“我知道你恨我,如果你愿意听我可以解释。”
“萧太太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我的时间宝贵得很,没那个闲工夫来恨你。”严展晴很快拿起电话,说了句,“送客。”
黄雅琳很快出现在办公室,沈裴瑛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真的不希望看到你因为我而迁怒小炜,你们是……”
“萧太太,请你自重!”严展晴突然尖锐的声音让黄雅琳吓了一大跳,印象中,她还从来没这么激动过。
“送萧太太出去,如果她还不走,直接叫保安进来。”
严展晴是真的发火了,黄雅琳绝对不会那么白痴现在惹她,所以她非常利索地把沈裴瑛带离办公室。
当办公室只剩下自己的时候,严展晴的表情渐渐收敛,恢复到了以往平整无痕的麻木。只是紧握的颤抖的拳头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翻涌的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你儿子,你也不会想到来找我吧。
你这个女人啊,真可恨呢。
于是在下班前,黄雅琳接到严展晴的一个指示。
“明天联络一下那对夫妇,我有时间跟他们谈谈他们女儿的案子了。”
回到家里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父亲,还有法律上名为丈夫的人……
“回来了?怎么傻傻地站在门口。”温霖在客厅对她微微一笑,手里还端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盘子。
严展晴垂下脑袋,轻轻抿着唇。温霖走过去,在意地看着她。
“怎么了?”他问。
她摇摇头,反问:“今天吃什么?”
“我还以为你不关心这个。”他笑着拉起严展晴,就把她往屋里领,许是因为他脸上的笑意太深,以至于他眸底隐匿的暗沉被轻易忽略。
吃过晚饭,严展晴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过时间一到十点,就被老人轰回房间。在家不许工作,至少不能在老人家的眼皮底下。
房间里,温霖靠坐在床上,随意地翻着手上的书,左手边,严展晴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微微弓着身体,从镜子里可以看出她全神贯注的样子。
“身子坐直一点,眼睛离资料那么近,会近视的。”身后忽地响起温霖浅浅的声音,寂静的空气里,他低沉的声音透着一丝慵懒。
严展晴抬起头,镜子里倒映着温霖安静的侧脸,书平放在腿上,脑袋自然下垂,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被书中的内容吸引住了,这让严展晴误以为刚刚听到的声音是错觉。
严展晴瞥了他一眼,还是很听话地坐直身体。
半个小时。
一个小时。
更多时间过去了……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当不经意地抬起头,看见温霖还坐在床上,严展晴回过身。
“我这样……你是不是睡不着?”她问。
温霖看了她好一会儿,反问:“如果我现在要你上床睡觉,你肯吗?”
这跟她的问题有关系吗?
严展晴还是解释说:“还有一些资料需要看,可能还得一会儿。”
“那不会影响到我,你看吧。”他说。与其让她怕影响到自己到别的地方去,还不如像现在这样看着她。
虽然心里觉得古怪,严展晴还是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直到严展晴到浴室温霖才躺下,严展晴出来的时候他似乎还睁着眼。
“抱歉,还是吵到你了。”黑暗里,她的声音传来。
“没事,不过熬夜不好,最好下不为例。”
“因为新接了一个案子……”声音突然顿住,她的表情也随之起了变化。如果他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温霖良久都没有说话,严展晴以为他睡着了时,又听见他问:“很棘手的案子吗?”
“……嗯。”迟疑了一下,她闭上眼,声音轻得像耳语,“很棘手。”
确实棘手,辩护律师临阵倒戈,暂且不说别人,老板就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早晨的会议上,他讲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严展晴拒绝那对夫妇的委托。
“我不同意。”严展晴神色淡然,“每个客户都是平等的,我不想让外界觉得我们公司只帮有钱人打官司。”
“胡闹!你要是真的在乎公司的声誉,你就不会这么做了,我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非得这么做,总之这件案子你别插手了。”老板拿出鲜少对严展晴的强硬态度。
严展晴不为所动地与他对视,其余的同事屏息凝神地看着无声对峙的两人,没人敢发表一句话,只有穆森像看好戏似的冷笑着。
少顷,严展晴站起来,态度端正语气肯定地说:“就算你是这间公司的老板,但是你也没有权利干涉你旗下的律师该接什么样的委托。”说完,严展晴兀自转身离开。
老板脸色发青,生气又无可奈何:“你真要让咱们事务所上头条吗?”
离开前,严展晴回头,难得地莞尔一笑:“那样不是正好,提高公司的知名度。”
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出来此时老板盯着她的目光有多烫人。
可是,跟她心里燃烧的东西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种只要一想起来,就似乎要把骨头都烧成灰烬的滚烫。
为了避免跟萧家人碰面,严展晴跟新委托人的见面地点变成公司楼下的一家咖啡厅。其实她比任何人更清楚,这场官司如果要将萧炜以主犯的罪名定罪的话,那么胜率几乎为零,但是没关系,在现在这种舆论背景下,即便他是从犯,法官的判决也应该不会让她失望。
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如何让法官相信他是从犯……
想到这里,严展晴忽然觉得自己被某种冰冷击中,跟着一种类似羞耻的情绪逐渐蔓延开来,这种自我嫌恶的感觉清晰得让她无法忽略。
恍惚间,她觉得胃又在一抽一抽地疼了。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次等她的人是温霖。许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手上的案子,所以他神色如常,只是对于自己这么个加班法发表了几句意见。
“温医生,医院里那个女孩子情况怎么样了?”严展晴忽然问。
“还没醒。”
虽然不明显,但是严展晴确实松了口气的样子。细微的变化被温霖看在眼里,他暗自叹了口气。
“严律师,明天是周末,陪我去几个地方好不好?”
严展晴有些为难,就目前而言,可以说她已经没有周末了。
“只是一天。”看出她的迟疑,温霖又说,“好不好?”
完全是哄人的语气了,为什么在他面前总是低龄化了呢?而且……完全没办法拒绝……
隔天,直到跟温霖一起上了医院的车才发现,他也没有周末。
“这是去哪儿?”上车后,严展晴终于忍不住问道,车子里除了温霖以外还有三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而后面还有一辆医院专属的白色商务车跟着。
“我要去孤儿院。”他说,“我们医院每月都会组织一支队伍到南郊那所孤儿院给那里的孤儿做身体检查。”
这是好事,但关键是……
“既然你是来工作的,为什么要我陪你来?”她问。
温霖没回答,只是开始给严展晴解释那所孤儿院的情况,而当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严展晴才发现,这里情况比温霖描述的要糟糕多了。所谓的孤儿院只是一座被一堵残破的墙包围着的很大的旧房子,而且这里的孩子看起来个个面黄肌瘦,就算是胖也是不正常的那种胖。并且一部分孩子有明显的身体残疾和脑部残疾。
一位看起来岁数不大的小老太太接待了他们,那些孩子似乎很怕生,远远地躲着严展晴,倒是看到温霖时一个个开始哥哥、哥哥地叫。
在几名院里的阿姨的协助下,医生开始有序地给孩子们做检查,严展晴也得以近距离地观察他们。
“这里有四十三个小孩,八个有智力障碍,十六个先天性残疾,其余的都有不同程度的缺陷——来,张开嘴巴,啊。”温霖一边给孩子检查,一边给严展晴解释,“这里其实也不算是孤儿院,这里原本是杨老太的家,不过她从2007年开始就陆续收养了几十个有缺陷的孩子,有的是走失,有的是被遗弃。”
“她靠什么养活这些孩子。”她问。
“她的退休金,包括社会上一些爱心人士的捐款。看见那些阿姨没有?她们都是来这里当志愿者的,她们都是一些妈妈,因为家庭条件限制让她们没办法领养这里的小孩,所以她们一有空就会过来帮忙。”
“……”
“怎么样?母爱很伟大吧。”温霖对她弯起眸子。
严展晴心神一闪,避开了他充满笑意的目光,尔后沉默地走开。
温霖看着她冷淡的背影,微微蹙起眉。
闲下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严展晴却一个人消失了很久,温霖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握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手把手地教她写字。
他隔着一段距离站着,没有打破这幅宁静又美好的画面。
午饭是在孤儿院吃的,只是一些很普通的家常菜,可是那些孩子却吃得津津有味,有一些孩子连最基本的吃饭都不会,必须要靠那些阿姨一口一口地喂,他们甚至连咀嚼都有障碍,可是“母亲”们却非常耐心地哄着,鼓励着。
严展晴久久地注视着,眸底隐匿着一丝寂寞,对“母亲”这个角色,心里似乎还起了一丝变化。
只是细微得稍纵即逝。
吃过午饭,他们开始把器械装回车子准备回程,临走时,严展晴跟杨老太要了捐款账号,杨老太也算是性情中人,知道严展晴要捐款,开心得一把抱住她。
严展晴身体一僵,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拉开与她的距离。
“今天的任务算完成了。”温霖上车后就脱掉了白大褂,“张医生,到市区后找一个地方把我们放下吧,我就不回医院了。”
“好的。”
“那些器械就麻烦你们了。”
“没事儿,你尽管约会去吧。”说完,那个女医生还笑笑地看了严展晴一眼,惹得某人瞬间有些尴尬。
“现在我们要去哪儿?”下车后,严展晴问。
“再陪我去一个地方。”说话间,他自顾地牵起严展晴的手走过斑马线。
没想到这次是上养老院,而且明显温霖是“熟客”。
“小温,又过来了啊,咦?女朋友吗?”这位老人是第五位跟他打招呼的,“不错,这姑娘长得精神,跟你很般配啊。”连后面夸奖人的话几乎都一模一样。
“这里有你的什么人吗?”没办法,严展晴只能这么想了。
“嗯,我以前大学时的一位老师。”
严展晴还以为他口中的老师会是个老头,见了面才知道是个老婆婆。
老人坐在轮椅上,有一名小护工在一旁的休息椅上低头玩着手机,而老人则一人静静地看着天空。
“老师。”温霖走过去蹲下,很温顺的样子,“我来看您了。”
“呵,今天又不是周末,怎么有空过来。”她笑得慈祥,而温霖的表情却微微一顿。
今天是周六,但是看温霖的表情,老人很明显不是单纯的记性不好。
“我刚好路过,顺便过来看看。”
“哎哟,老师知道你乖,但是你昨天不是才来过?还是学业要紧。”
“……”
果然。
“老师,您的腿怎么样了?”
“好着呢,就是懒得走。”老人似乎想动动腿,但是没动起来,而她似乎对于自己不能动这件事情非常困惑,这时,温霖示意严展晴也蹲下来。
“老师,我给您介绍一个人,她叫严展晴。”
“您好。”严展晴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严肃。
老人左右打量了她一番,随即笑道:“我认得你,你不就是那个最近经常跟温霖出双入对的那个‘小学妹’。”
“小学妹?”严展晴脱口而出,但很快,她就被自己这种类似质问的语气弄得有些尴尬。
“对,就是她。”某人却很大方,回答起来像真的一样。“老师说的那个‘小学妹’是当时跟我们一起做实验的学生,只是这样而已。”他又悄悄地跟严展晴解释。
老人似乎很喜欢严展晴,拉着她东聊西扯,老人说的话她都似懂非懂,温霖都暗暗跟她解释。
“对了对了,差点忘记了。”老人忽然有些紧张地抓住严展晴的手,“琳琳啊,待会儿芳芳要来,你去帮我买点她爱吃的炒栗子,快去快去。”坚决的态度不容拒绝。
严展晴看看温霖,不知如何是好。温霖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安静地笑了,有些小忧愁。
“知道了老师,我陪她去买。”
“嗯,快点去。”
“那老师您一个人要好好的。”
“怎么一个年轻人比我这个老太婆还啰唆,去吧去吧。”
直到走远,严展晴才听见温霖那声浅浅的叹息。
“我们……不去买炒栗子吗?”这明显不是出口的方向。
温霖露出惯有的笑,摇摇头:“芳芳是她的女儿,不过已经过世好久了。”
严展晴一时无言以对,只能听他继续说。
“当年老师去西部支教时她女儿还很小,当时他们家里人都很反对,可是老师还是去了,老师的小女儿——也就是芳芳——总是吵着要找妈妈,有一次她夜里偷跑出去,失足掉进护城河里溺亡了。可是为了给西部那些孩子教学,老师连女儿的葬礼都没有回来参加,在那里一待就是八年。”
“……”
“等回来的时候,家人对她都很漠然,不久她的丈夫也跟她提出离婚,大女儿自愿跟着父亲生活,听说那时候老师大病了一场,可是还是坚持上课,直到昏倒在讲台上才被学校强制住院。2001年的时候,她的丈夫因为意外死亡,大女儿重新跟她一起生活,雪上加霜的是,琳琳患上了尿毒症,严重到需要换肾,老师毫不犹豫地就把自己的肾给她了,尽管一直以来,琳琳都怨恨着她。”
沉默少许,严展晴有些漠然地开口:“可以理解她女儿的怨恨,毕竟她是因为自己的母亲而丧失了自己快乐的童年,甚至更多。”
“我不反对你的说法。”温霖深深地看着她,“但是也许每个被怨恨的母亲,背后都有一个很凄凉的故事呢?”
忽地心间一紧,严展晴异样地看着温霖。温霖依旧笑笑地与她对视,直到严展晴有些不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莫名地心虚。
“你们老师现在看起来怪怪的,她怎么了?”严展晴借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异样。
“阿尔茨海默病,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不过其实老师才五十六岁而已,所以当时听说她这样我挺吃惊的。”他苦笑了一下,“现在她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女儿呢?”
“现在跟丈夫在武汉生活,不过是老师自己把她赶回夫家的,为了不想拖累她也拒绝到武汉跟女儿一起生活。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性,只是有时候可能表现的方式会不一样。”
他说得淡然,她听起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温霖继续跟她描述着老教师的情况,严展晴却越听越不对劲,渐渐地,她表情也冷了下来。
“温医生。”她忽然打断他,声音里是一触即发的紧绷,“我要当那个女孩辩护律师你知道了吧?”
沉默片刻,他点了一下头。
严展晴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渐渐收紧:“那么……除了这件事你还知道什么?”
温霖逐渐收拢表情,他的眸底闪过一丝沉郁。
在他短暂的沉默里,再联想到他今天奇怪的要求,严展晴很快就看到了答案,没有震惊多长时间,甚至连他如何得知的她都没有追问,一种耻辱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情绪让她掉头就走。
“严律师!”温霖追上去,她却一把甩开他的手。
“所以你现在在做什么?兜了这么一大圈为的就是给我洗脑吗?”她难得地激动。
“我只是想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让你别那么抵触母亲这个角色,别让心里的怨恨蒙蔽你的双眼,从而做出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事。”
“伤害别人?你是指萧炜吗?”严展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他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去伤害他?我只是替一个受到伤害的女孩去争取和维护她的权益,不存在所谓的伤害。”
“你在犯错。”温霖加重语气,“你正在做一件错事。”
“我只是在做一个律师该做的事情。”
“不管怎么样,在知道萧炜是清白的情况下,为了报复而给他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就是错的。”
“只要法庭没有宣判结果,我们谁也不能断定他是不是清白。”
“你在强词夺理。”
“我是一名律师,我会做的只是帮我的当事人争取最大的权益。”
“所以你准备在法庭上颠倒黑白。”温霖的语气透着一丝沉重。
“我不会颠倒黑白,我只是会提供一些客观的资料和建议让法官做出更公正的判决而已。”
说完,严展晴扬长而去。温霖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心里越发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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