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卢明海的声音很轻。
轻得比棉花还轻,却是让整个屋里的气氛都凝滞了下来。
一旁提着心准备打算若是男人再让,她就同他拼命的梅氏,刚收起的泪水,唰的一下又流了下来。
卢老汉手一抖,旱烟袋掉落在了地上,崔氏细细碎碎的哽咽声响起。
胡氏心里松了一口气,松开自己紧紧攥着男人衣角的手。
总算没让男人冲在前头。
三房人有两房人都不同意,大房同意与否自然不重要了。
显然卢老汉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低嚎一声,苍老的脸满是痛苦:“那是你们的亲妹妹啊,你们这是让她去死啊。”
这是卢老汉第一次在儿子媳妇们面前,表现得如此痛苦,哪怕是上次让大家凑药钱,卢老汉也是以一副当家人的面孔,是那么的斩钉绝铁,不容人质疑。
卢明川和卢明海都孝顺惯了,不禁都有些慌了,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扑通’一声,竟是卢娇月不知何时冲了过来,跪在了地上。
她满脸都是泪水:“爷,我求求你,大哥的婚事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卢娇月的举动太突兀,可这会儿谁都没功夫去想她到底为何如此做。
不过明眼可见的,卢明海因为她的举动,已经到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
“姐……”
卢广智过来拉她,眼见拉她不起来,就随着她一同跪了下去。
梅氏冲过来,也跪下了,将两个孩子护在自己的身后:“爹娘,你们别怨他爹,也别怪两个孩子,要是怨就怨我这个儿媳妇不懂事吧。
我忍不了了,我不能再耽误自己的儿子!”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反正卢娇月已经想好了,这次一定不能再退让。
也许他们这次退让,确实能换来小姑姑的暂且安稳,她明白爹奶的意思,不过就是暂时让一让,不过只是再等上一年。
可先不提大哥的婚事还能不能等,谁知道明年小姑姑还会不会生病?
毕竟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常年在上房西间里静养的小姑姑,总是隔三差五的生病,将全家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就当她自私无情吧,总而言之,不能再让那个素来憨厚老实的大哥再吃亏了。
乔氏也跪了下来,哭得比谁都大声:“爹,我求求你和娘了,放过我们好吗?
你们不光只有一个闺女,还有这么多儿子和孙子啊,咱们卢家不能只为了她卢桂丽啊……”
一时间,屋里全是哭声。
而大房两口子完全被二房三房两房人的举动惊呆了,尤其是胡氏,她完全地愣在当场。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她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垂下头去,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太尖锐,竟将所有人的哭声都压了下去。
“老大、老二、老三……”
只见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崔氏,突然站了起来,冲过来死死地拉着卢明川三兄弟的手,老眼中满是祈求。
“娘求你们了,就当娘求你们了!你们救救二丫头,你们救救二丫头!她是你们的亲妹妹,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啊!当年娘怕她养不活,将她揣在怀里揣了几个月,才将她养活,她那么小,还没有娘两个巴掌大,你们都还记得的对不对?
老大,广礼今年才十四,要成亲还得两年。
老二,娘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但那是你亲妹妹……你放心,让义儿再等上一年,这次给二丫头看完病后,咱们就不管她了,咱们就给义儿攒钱,明年一定让他成亲……”
“娘……”梅氏忍不住叫了一声,“裴家那里不能再耽误了,还有月儿,月儿也该成亲了。”
卢娇月和卢广智也是面面相觑。
尤其是卢娇月,她素来秉性柔顺,此时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不忿来。
其实谁都知道崔氏的话很虚,都管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会不管了。
若是不管,现在就不管了,何必还要把病给治好了再去不管,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崔氏置若罔闻:“娘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眼见三个儿子都不说话,崔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仿若癔症了似的冲三个儿子直磕头。
“娘求求你们,娘求求你们了……”
“老婆子啊……”卢老汉捂着脸哭道。
最终,卢明川兄弟几个还是没能拗过自己的爹娘。
身为亲娘的崔氏都那样了,做儿子的能怎么办?
只能老老实实的掏银子。
不孝是项大罪,尤其卢桂丽是几人的亲妹妹,说是不想出银子,可谁心里能过得去那个坎。
尘埃落定后,大房和二房便将银子交到了公中。
胡氏如何想且不提,反正梅氏自打这事以后,就再没好脸色,连着几天都阴沉着脸,连与卢明海的话都少了。
三房就更不用说了,三房两口子虽自私自利,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大房二房都败下阵来,就凭他们三房也坚持不住。
只是出银子出得心里极为憋屈,卢明山连着几日都没去地里,只管挑着自己的货挑子出去挣钱,挣来的钱也不交到公中了,而乔氏更是在家中摔摔打打,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得清净。
卢桂丽也已经从医馆里回来了,从她外表看不出什么,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的苍白柔弱,安静无声。
她回家后便呆在自己的屋里,崔氏成日在其身边照顾着,也不敢再叫三个儿媳妇帮把手什么的。
至于卢老汉,每日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回来,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地里。
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整个人就仿佛像似失了水被露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老树根,干枯而苍老。
连着几日,梅氏都在卢明海出门后,也悄悄地出了门,很晚才会回来。
卢娇月问她去哪,她也不说。
这日,梅氏回到家中,脸上难得带了点喜色。
卢娇月正在房里做绣活儿。
“少做些针线,你外婆的例子还不够深刻?”
卢娇月有一手不错的绣艺,是她外婆柳氏传给她的。
柳氏是南方人,早年在一个大户人家做绣娘,有一手技艺精湛的绣艺。
后来因为一些意外,流落到了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年轻时候的梅老汉。
柳氏当绣娘有些年头了,年轻的时候就有眼干、眼花的毛病,所以成了亲以后,梅老汉便拘着她让她少动针线。
后来生下梅氏,柳氏就想把这门手艺教给女儿。
在他们家乡,绣艺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然后一直这么传下去。
哪知梅氏根本没有这个天赋,且性子急,没有耐心。
只跟亲娘学了些粗浅的,能缝补能做衣裳鞋,其他却是不再学了。
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直到梅氏生下卢娇月。
卢娇月小时候在梅家住的日子多,从小在柳氏的教养下长大,性格也随了柳氏温婉柔顺,一点都不像是北方女子,反倒更像是南方人。
更让柳氏惊喜的是,外孙女完全遗传了她在绣艺上的天赋,于是她便一点都没有保留的将自己的手艺,全部教给了外孙女。
这事打一起初梅氏就不愿意,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她娘的眼睛不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绣花绣多了所致。
可她又不忍让她娘失望,便只能由着女儿去学。
只是转过头来,她却给女儿立规矩,学可以,但不能太过,寻常的时候能不动针线,就不要动针线。
所以卢娇月虽有一手不错的绣工,但平日里在家是极少动针线,只有她给家里人做衣裳的时候例外。
“我给二弟做身衣裳,男娃的衣裳不用绣花。”
卢娇月道。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进针线笸箩里,又收进炕柜里放着,才下了炕来。
见梅氏满脸都是汗,便端着盆子出门打水。
梅氏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在炕上坐了下来,“娘最近这段时间有些事,可能不常在家,你在家里多看着你两个弟弟。”
卢娇月微微一愣,垂下眼睑,问道:“娘,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卢娇月抿着嘴角,抬起头望着梅氏。
梅氏见女儿固执,叹了一口气说:“娘在镇上找了个活儿干,每天下来也能挣些钱,这事你不要跟你爹说。”
卢娇月放在裙子上的手,微微收紧。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成了亲的妇人,能在镇上找什么活儿干?
左不过就是些打杂帮人洗盘子洗碗的辛苦活儿。
上辈子卢娇月随着杜家一同搬去了县里,因为家中无钱,也曾厚着脸皮出去做过工,可干了不过半个月,她便坚持不下去了,因为实在太辛苦。
她小心翼翼压下嗓子里的哽咽,问:“娘,是做什么活儿?
可会辛苦?”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浑不在意道:“不辛苦,是娘还没出嫁时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帮一户人家做饭,一天只做两顿。
活很轻省,就是耽误时间,得后半响才能回来。
总而言之,这事你不要和你爹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有事回娘家去了。”
自打那次事后,卢明海在家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
往常他出去卖豆腐,一般快中午的时候就会回来了,若是田里没有活儿,下午会再出去一趟,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
而现在卢明海几乎是起早贪黑的,中午那趟也不回来了。
当然,田里的活儿他也做,经常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攒在一起做完后再出门。
这段时间卢娇月一直关注着爹娘,自然清楚这事。
她知道她爹为什么会这样,左不过打着在外面多卖会儿豆腐多赚些钱,好攒银子给大哥成亲的主意。
而她娘同样也是如此。
其实卢娇月知道她娘是骗她的,帮哪户人家做饭是一天只做两顿的。
一般有钱的人家都是买下人,买不起下人的也是用雇的,所以这定是她娘为了安她的心编出来的谎话。
可卢娇月不忍戳破,她明白她娘的心思,于是只能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地憋了一股劲儿。
每天,梅氏前脚出门,卢娇月后脚就把绣活儿摸出来做,通常一做就是一整天。
明明应该很累,她却是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这一世,她一定不让命运重蹈覆辙,一定不让大嫂因为婚事连连被耽误,遭受耻笑而迁怒到大哥身上,从而致使本来感情不错的两人,竟因为这事离了心。
想着上辈子身上总是充斥着莫名疲累的大哥,卢娇月擦了擦眼睛,又埋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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