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燎沉着脸,目中锐色乍现,让对面小队的人心中都是一抖。
小队里的人扛刀观望着燕燎二人,其中为首的横肉大汉双手紧握钢刀,扫见自己拦的人骑着赤兔宝驹,一身火红大氅,便是昏暗天色下也难掩其光辉,顿时就默了。
拦谁不好!拦着漠北战神了!
心里发憷,气势上还要挣扎一下,做凶狠状蹬着燕燎,大汉开腔便吼:“今…今…今日就让你…你…你死在…这儿!”
燕燎:“……”
吴亥:“……”
看上去凶悍的很,谁想开口居然是个结巴,说句话一飘三抖,气势全都给泄了个干净。燕燎扶刀的手一松,心说这不可能是旦律手底下的人。
那又是何人?强盗?寇匪?
结巴大汉身后偏瘦一点的小个子挤了挤眼睛,哆嗦着嗓子细声说:“咱们队长不是紧张,只是结巴!”
“可去你妈的吧!”大汉队长听了,刀把照着身后的瘦子就是狠狠一敲。
没想到他骂人的话倒是说得行云流水,丝毫不结巴。
吴亥咳嗽了两嗓子,哑声说:“你们是旦森的人吧。”
大汉瞬间跳了脚:“不许直呼我族三王子大名!”其余人也纷纷举起钢刀,凶狠着面目向前了一步。
原来是旦森的人,看上去还是个忠心护主的兵,维护主子时说话也不结巴了。
关于旦森,虽说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儿子,燕燎却对他有点想法。如果没什么必要,暂时不准备动他。于是燕燎问:“旦森的人来这里,有什么事?”
燕燎虽说没再沉着脸,可他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加之响彻在外的“凶”名,并没能让这队人的心跳平稳下来。
瘦子颤颤巍巍的扛着刀,他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还直嘟囔:“这怎么办,前有狼后有虎的,大概今天咱们是要死在这了…嚯呀,你们看,这前面还真有头狼……”看到了龇牙咧嘴嘶鸣的白狼,他仿佛已经窥探到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要么沦为刀下魂,要么沦为腹中餐,除此外还有第三种奇迹发生吗?
燕燎看了一眼有害。这家伙身子沉在地上,尾巴紧紧夹在两腿之间,喉咙里还发出可怕的低鸣声,好像只等一声令下,它就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撕开敌人的血管。
燕燎轻笑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将下巴一抬,问那队长:“身后的老虎是谁的人?”
“不…不…不告…告诉你!”队长又往后退了几步。
燕燎看他们连胆子都快吓破了,不像是能成什么坏事的人,收了杀心,挥手道:“本世子不杀你们,你们走吧。不过,若是敢动了我漠北子民一干毫毛、一钱银子,我就要你们主子的命!”
燕燎说的轻描淡写,眼眸中的锐光却让人心惊。这队人听了又喜又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选择扛起刀,一溜烟开跑。
瘦子没想到居然真地发生了第三种奇迹,他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稍微纠结了一下,瘦子没有选择负手而立的燕燎,而是选择了赤兔马上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吴亥。
来到马下,瘦子轻声细语地说:“公子,我们三王子病重,我王也不管,今年这鬼天气又不太对,怕不是要雪灾啊。所以我们瞒着我王和二王子,自发跑进漠北来给三王子买草药。
我们身后确实有兵,却不仅仅是追我们的兵,其中藏在山道里的那些,都是准备着要去攻打漠北王城的。”
队长三两步走过来,一巴掌把瘦子打到了雪地里,朝他吼道:“你他娘的在乱说什么!”
瘦子从雪地中踉跄地爬起来,向队长吼了回去:“我只是想让三王子活!我们不都是想让三王子活吗!纳玛不让我们活,漠北却让我们活,我为什么不能说!”
燕燎望着这瘦子,问他:“你们主子患了什么病?”
刚刚还嘶叫着的瘦子又垂下了头,丧气道:“只是风寒,可就是很严重,再加上没有药……”
燕燎想了想,取下腰间挂着的玉佩扔向瘦子,瘦子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连忙手忙脚乱接下玉佩。
捏着沁凉的玉佩,瘦子茫然:“这…?”
燕燎道:“城外百草堂,拿本世子的玉佩,取需要的草药带回给旦森即可。”
瘦子:“!!!”
众纳玛兵士:“???”
一时间没人敢动。本来不杀他们已经是奇迹,居然还给信物指路取药之处,这队纳玛人简直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吴亥咳嗽两声,冲马下呆傻状的瘦子微微一笑:“速去吧,就当是给你通信的回礼。”
瘦子回过神来,病弱美人裹在火红的大氅里,这么淡淡一笑,连白雪都黯然失色,天地间好像就只剩这么一抹笑,勾的人心魂震荡…直让他看呆了眼。
一旁无甚表情的燕燎:“还不走?有害,咬他!”
白狼“嗷呜”一声跃起,纳玛族众人抱头窜走:“救命啊——”
等人走了,吴亥敛了笑意,垂首望向燕燎,问道:“世子为何要救旦森?”
燕燎瞥他一眼:“不是要救旦森,只是他现在不一定要死。”
吴亥故作了然地哦了一声,问:“原来世子想卖纳玛一个人情,借此和解?”
燕燎摇头,嗤笑说:“靠一个并不受宠的王子的命就能和纳玛和解,你烧糊涂了吧?再说了,就算和纳玛暂时和解,边境也不会和平,总会有小族像雨后春笋一样,接连不断冒出来侵犯边境。
要想漠北的边境真正稳定下来,要么,就得一举把各族连根拔起,要么,就得用其他法子,把势力最大的漠北弄服帖了。死战伤财又耗命,稍微长点脑子的都不会选择打死战。”
吴亥勾唇凉凉一笑:“世子对于这类不受宠的小家伙,一向有种特殊的情结。”
燕燎正满脑子家国边防,吴亥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顿时让他火气上窜,但一对上吴亥寒飕飕的笑意,燕燎又冷静下来了。
吴亥怪怪的,虽然一如既往地出言挑衅,可与以往又有些不同,偏偏具体是哪里不同,燕燎也说不上来。
可能是一天内连续遭遇变故,心思变得格外敏感了点?燕燎没再多想,揉揉太阳穴,牵起马缰继续赶路。
即便吴亥有什么所图,只要他还在漠北,还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就掀不起来多大浪。
——
方山涧燕燎来了无数次,赤兔有灵,通晓主人心意,不用燕燎刻意驱策,轻车熟路找去了一处山洞。山洞藏在一堆乱石后面,不靠近的话很难发现,燕燎跃下马,率先进了山洞。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山洞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燕燎伸手在墙上摸索着,摸了摸摸出来一只火折子。只不过许久没来这里,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用。还好运气不错,火折子被成功点燃了。
燕燎握着火折子,示意身后的吴亥跟上,他自己则率先一步走,将墙上挂有墙灯的火把都给点上。
吴亥在后面牵着赤兔,眼瞅着前面的燕燎如此熟稔,轻轻皱了皱眉。
山洞幽长狭小,走到深处却豁然开朗,这里面竟然别有洞天,有一方打凿完好的简陋石室。
吴亥啧啧称奇:“世子居然还有这种深山隐居的爱好。”
燕燎没搭理他,稍微收拾了下蒙尘的石室,从石床底下拖出来一堆干柴,点起来用以取暖,妥当后他轻巧一跃,跃上石床盘膝而坐,开始居高临下审视吴亥。
吴亥察觉到了两道目光紧锁在自己身上,平静抬头与燕燎对视。
燃起的柴火噼啪作响,跳跃的火光照着吴亥的身影,把他的影子投在背后的石壁上,形成了一幅摇摇晃晃的阴影。
有害很聪明,感知到了这两人间熟悉的不平和氛围,抬起爪子慢慢轻轻地爬到了石床底下,两耳不闻窗外事,索性把身子团成一团——睡起觉来。
石室里非常安静,一出声还会带上点回音,燕燎压低声线问吴亥:“你去咸安城四月有余,都发生了什么事?”
昏黄光影中,燕燎深邃的五官被晕染的模糊,吴亥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轻轻往石壁上一靠,半抱着手臂回答道:
“无非是四方诸侯上京觐见,陛下置办宴王宴,谁知一夜间传出陛下圣体抱恙,经由太医们诊断后说是积劳太重外加染上了风寒。谁知陛下这病一个多月都没好,还颁发了道圣旨下来,说要各个诸侯王分别进宫侍圣,为期半月。各诸侯自然奉旨行事,等到…”
吴亥微微一顿,垂下眼敛,接着说道:
“等到漠北王最后入宫,当夜传来了陛下遇刺的消息。陛下一驾崩,皇后很快控制了局势,又秘密接丞相入宫草拟圣旨,之后便宣其余诸侯进宫,公开处刑了漠北王。”
燕燎紧抿着唇,一拳砸到了石床上。
吴亥又歪头咳了两声:“我没有在场的资格,具体始末并不清朗,当时唯一能做的,便是想办法尽快逃出咸安回来报信给你。不过…陛下驾崩的事情密而未发,一路上也不曾听到半点风声,想必朝中另有所图吧。”
燕燎怒问:“狗皇帝身体突然抱恙,且一月有余,你难道就没有起疑?”
吴亥冷漠看他,淡淡道:“世子当真高看了我,咸安城是天子脚下,我是个什么身份?别说只是起疑,就算是有十足把握知道会发生什么,又能如何?”
燕燎听了这话,一掀衣袍跳下石床,快步走到吴亥身前,伸手便扼住了他的脖颈。
“四个月没比划比划,又敢顶嘴了?”
两人挨得极近,呼吸都得以交织在一起,燕燎随即发现,吴亥身上的气息不同于以往那样清淡薄凉,此时呼吸间异常灼热,他手掌底下的细腻皮肤,更是一片滚烫。
吴亥清浅笑了笑,抬手覆上燕燎扼着自己脖颈的手,哑声问道:“世子这次要杀了我吗?”
虽说是在问燕燎要不要杀他,可吴亥相当平静,凤目微微一挑,并不惊惧,也不生气,淡然地仿佛在问“世子你吃了没”。
吴亥十分清楚,燕燎不会杀他。
无论他下手多么狠厉,都不会真正要了自己的性命。就连这次说给自己下了致命的毒药,也如吴亥猜测那般,只是谎言。
吴亥一直觉得,这个在漠北人眼中是神、在边境人眼中是鬼的天之骄子,心理其实相当扭曲,尤其是在对待自己时,已经扭曲到莫名其妙不能以寻常规律判断。
而燕燎的这种扭曲,已经侵入骨髓地在吴亥身上、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深重痕迹。
重到,吴亥想要以十倍之力,悉数返还给这个男人。
“你当真是中毒了?还是染了风寒?”
燕燎忽然出声,及时将吴亥凤目里浓墨般的郁色一挥而散,吴亥瞬间回神。
石室里看不到外面浓浓夜色,也无法得知具体的时刻,刚刚回过神的吴亥却知道,现在刚好子时。
因为他身体里的毒,再也不同于白日里的小打小闹,而是迅猛且暴躁地、就好像燕燎面对他时的怪异脾气,一股脑地爆开在了血液里,疯狂肆窜着。
并且,悉数涌向了一个难以启齿的部位。
吴亥闷哼一声:“世子,你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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