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小男孩的声音,声线微抖,又奶又凶:“今天你们不打死我,将来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
吴亥:“……”
吴亥以为自己的内心绝不会受到来自外界的什么扰乱,谁想闹哄哄的争吵中,这么一道声音实在过于响亮,直叫他耳边一震。
掀开马车窗幔,吴亥看到一个瘦弱单薄的小男孩。
小男孩素衣蒙尘,伤痕累累。
旁边两三下人,最凶悍地要数个老丫头,正一手一个巴掌,对着那张还没她巴掌大的脸挥下去,毫不留情。
扫了两眼,吴亥有了结论:庶出子。
王富绅家没多久前死了个妾,这孩子估计就是那妾生的庶子。
巴掌雨点般落下,小男孩被踹倒在地,一双怒火中烧、炯亮异常的眼睛直直和马车里的吴亥对上。
这眼睛,真亮。
没有半点怯意,倔强的很。
吴亥望见这双眼睛,心尖三寸地处,仿佛莫名被什么扫了一把。
和吴亥四目相对,这小孩也是一愣,但他并没有余力注意一个姿容出尘的贵公子,他吃痛地转开了视线。
吴亥见了,面上无甚表情,却开口吩咐下人:“把那孩子带到我这来。”
“是”马车外的下人应声而去。
很快,小家伙被下人丢溜着拉了过来,下人询问:“公子…?”
吴亥掀开车帐,挥退下人,留下小家伙在马车外仰头打量自己。
小家伙一双眼睛里,既没有害怕,也没有怨恨,更没有愤怒,就是灼灼的清澈,亮的惊人。
吴亥问他:“你多大了?”
小家伙脆生生道:“七岁。”
吴亥眼眸幽暗了几分。这小孩也是神奇,半分像那人,半分像自己。
默了默,吴亥问:“你怨恨吗?”
“不恨,我娘说了,这是命,她的命和我的命,没办法的。”小家伙擦了擦鼻血,疼的龇牙咧嘴,声音还是中气十足:“哼,只要他们不打死我,等我长大点,就自己跑出去,等我再长大点,有出息了,我就回来接我娘!”
吴亥心道你娘不是死了吗?
这小孩可能是太久没被人这么温和注视着,且还是个温和有礼的貌美公子,猛然间就打开了话匣子,字里行间都是倾诉欲:
“但我娘死了…哎,就算是妾,死了也是王家的人,带不走的,除非将来我出息了,再回来把她带走。”
他说话竟然像个大人般沉稳,像是真的做好了这样的预想打算,“只要不被打死,就一定会这样去做”。
吴亥目光微动,吩咐下人拿出些银钱,他对面前的小孩说:“我给你一笔钱,你敢一个人离家吗?”
话音落下,小孩傻眼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想要帮我吗?
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但小家伙胆子很大,也很不客气,抓住从天而降的一线机会,直说道:“我敢!我也想!可这是不可能的,王家不会允许的。”
吴亥示意下人把钱递给他:“我是琅琊王府的门卿,王家会给我这个面子。”
吴亥的声音像是美玉相撞,低沉清冽,很是好听。他说出的话又给了小孩极大的希望,以至于小孩直直盯着他看,几乎忘了眨眼。
吴亥发现这孩子的眼睛居然还能更亮些,像两轮小太阳似的,直盯着他看,晃眼得很。
见吴亥移开目光,小家伙才赶紧回过神来,鼻青脸肿着绽放了个大大笑脸,开心地问:“公子,您是下凡来救我的神仙吗?”
这句话让吴亥想到了什么东西,他的双眸瞬间沉了下去,面上也没了波澜,冷漠道:“我并不是在救你,你便是离了家,也不见得会过得比现在好。”
“也许公子说的对。”小家伙却很坚定:“但我不怕,也不会后悔。公子给了我这个机会,将来等我有出息了,一定要回报公子。请问公子尊名?”
吴亥摇了摇头,并不告诉他自己姓甚名谁,也不要他将来回报。
小孩两眼一汪,以为遇到了活菩萨,弯下膝盖跪了下来:“我会永远记得公子。”
吴亥眉心一跳,摇头说:“不必,你努力活着便可。不必感激我,我并没有救你。”说完,吴亥放下车帐,让下人把这小孩赶走。
这会儿的功夫,路也终于通了,车夫早等得不耐烦,一见可以通行,立刻向吴亥请示,得到允许后马鞭高扬,驾起马车继续像宅邸方向驶去。
被吴亥从王家捞出来的小孩则还站在尘土里,灼亮双眼盯着车辕,直到马车不见了最后一点踪影,才义无反顾地反向离开。
对这小家伙来说,这位从天而降的公子,简直是他人生中的一束光,撕开了阴霾,直直照亮了他今后的道路。尽管,今后的道路也许布满了荆棘。
马车里的吴亥面上沉静如水,心中却溅开了一圈涟漪。
他绝不是冲动行事的人,这样突然插手闲事,是第一回。
对方还是个小孩子…还是那种那人一看到绝对会管的小孩子。
吴亥心中清楚,他并不是做了桩好事。
吴亥从不做无用和多余的事,就是把这么个小孩从王家带出来,可能也仅仅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因为吴亥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不讨喜的庶家子,若是有一人将他拉出苦海,但不左右他之后的人生,放任他一个人在红尘里闯荡,他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等许多年后,这孩子还会有今天这样的一双眼睛吗?亦或者,他最终也会染上一身污泥?
但这点好奇很快又转为了另一种好奇。吴亥忍不住去想,若是燕世子路见不平,燕世子会如何做呢?
其实都不用想。
燕世子定是会从马上跳下来,嚣张至极地,将□□弱势的一方训斥的无地自容、跪地求饶。
燕世子鲜衣怒马、侠义心肠。
对谁都挺好,唯独面对自己时,喜怒无常。
马车徐徐行使,微风抚着窗幔,风淡有心,经时无音。
吴亥走起了神,抬手将窗幔拉好,拽住窗幔的手心却不自觉逐渐收紧。
等吴亥到达琅琊郡王和青州郡守同时看上的那处宅院附近,正好撞上了一群穿戴不凡的少年人。
其中有个胖胖墩墩的小少年,被围在一群人中间,气焰最为嚣张,他还穿着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活像个鸡冠高耸的大公鸡。
大公鸡见到吴亥从马车上下来,眼睛一横,唤道:“吴濯,你怎么也来这了?”然后他把一群同龄公子推开,说:“那是小爷家的下人,小爷去看看他来这干嘛。”
这大公鸡不是别人,正是琅琊郡王的小儿子,司马愉。
司马愉走过来,吴亥颔首行了个礼,客客气气道:“我来给郡王办事。”
这司马愉一听是有父王要办的事,当下手一挥,招呼上自己的一群小弟,哼唧着说:“又办什么事啊?不如让小爷跟着你一起呗?父王可是说了,要小爷跟着你好好学学呢,怎么样,你不会拒绝的吧?”
吴亥微微勾唇:“当然不会,这是濯之荣幸。”
司马愉一噎,肚子里还想挑衅的话一时间说不出来了。
他哪是想跟着吴亥学习啊,其实他就是想给吴亥调皮捣蛋而已。并且他还知道吴亥肯定也清楚他的真实目的。
可吴亥还是这么好脾气的一笑…唉,明珠绽光似的,别说一群看傻了的小弟了,连司马愉自己看着都有些脸红。
真是,怎么回事,长得比自家姐姐还要好看。
司马愉以手抵拳,扭头说:“那还不带路?”
于是乎吴亥带着一群晕晕乎乎的小公子,进了这座无人认领的荒宅。
说是荒宅,其实也才荒废了两年。
吴亥做过调查,在这里荒废前,一直住着两个性情古怪的年轻男人,两年前他们突然不见了踪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这才沦为荒宅。
但这处宅子位置极好,曾有风水师父指过这是一块宝地,所以才让司马宗和吕和顺都起了收购的心思。
不过就算地方再好,那也是别人的宅子,是有主的,便是琅琊郡王和青州郡守也不能明目张胆的抢。
好不容易有天主人突然间消失不见了,琅琊郡王和青州郡守这才抢夺起宅子来,且互不相让,一抢就抢了两年。
两年时间,宅子里荒的草都长到膝盖了。
司马愉紧跟着吴亥,他心里有些打鼓,咽了口唾沫,问吴亥说:“父王还想着要这块地方呢?不是说…这里不干净吗?”
吴亥拨开杂草,淡淡道:“谣传罢了,风水先生都说这是个好地方。”
司马愉心里还是打鼓,但他带着的一群小弟都是兴致勃勃,没人表现出怯意…那么他也不能露怯!不然还有什么脸面当大哥。但是——
但是!!!
前面那个飘在空中的白衣、黑发遮脸、没脚的女人是什么鬼!!!
司马愉快要厥过去了!
吴亥顿住了脚步,缓慢至极的转身,面上微讶:“是我眼花了吗?”
一群人拼命摇头,皆是惊悚色。
紧接着,那白衣女鬼低低幽幽的鸣泣起来。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哭的,哭声好像是围绕着整个院子,从外向里包围,一声叠着一声,小小的,幽幽的……
一群人背后的寒毛“刷”一声竖起来,头发都快炸起来了。
最惊悚的就属司马愉,司马愉一张微胖的脸吓得两颊肉都在抖,捧着耳朵哇哇大叫直往大门冲。
司马愉都吓跑了,那群跟着他的小弟们自然也是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嚷嚷。
“啊啊啊快跑啊!!”
“等等我们!!”
“果然有鬼啊!!”
一群公子们四散开来,麻雀般扑棱棱的全部跑出去了,留下吴亥一人站在荒草里,淡然望天。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没鬼,鬼是不可能鬼的。
追光少年无害太难了,一直在颜料的色彩下缓不过神来。
无害:“异地恋…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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