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吴亥面上挂着温尔笑意,侧身把门让出,静站在旁等着燕燎自己走回来。
燕燎:“……”
吴亥说的半点错也没有,就算司马殷已经离开了,那也是男女有别,无论是他还是吴亥,谁在用司马殷用过的舱房,都有些不合适。
但燕燎看到吴亥这种温和无害的笑意,心里莫名那个憋气啊……
燕燎心思全写在脸上,吴亥看得一清二楚。
快触到门的手缩回握成拳又舒展开,想要发火又强忍着,皱着眉抿紧唇,慢慢回到自己这儿……
吴亥凤目幽暗,看着燕燎一脸不情愿但还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哪有这么可爱的人,这也太好欺负了。
不过吴亥见好就收的本事炉火纯青,两人进了屋,他只是开窗燃灯,示意燕燎在他对面坐下。
长夜漫漫,虽然吴亥私心里想和燕燎厮守住后半夜的时光,就这么一路逶迤暧昧下去,可这样终究是短暂的,不得长久。
为了长长久久得到燕燎,吴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船行水上,只有你我,现在,这里是最安全隐秘的地方。”
燕燎明白了吴亥这是有话要和自己说。正好,他也有疑问早就想问。
“姑苏要和大安结盟吧。”往椅背上一靠,手臂搭上扶柄,燕燎扯唇嘲笑:“吴泓晟拿司马宗做筹码,要和大安谈和吗?”
吴亥淡淡说:“司马宗是死是活并不重要,咸安里的有心人膈应的只是‘清君侧’这一名头,倘若大安决计和姑苏结盟,那么无论司马宗去不去得到咸安,这个盟都会结上。”
不提暴起的地方乱徒,燕和姑苏毫不留情蚕食大安的疆土,这些年一直是大安的心头病患。如今燕势不可挡,大安若是选择和姑苏结盟,就可以优先把所有的兵力拿来对付燕。
燕燎笑出一口白牙,有趣道:“司马桀张口闭口都是皇家威严,我本以为他是个要脸的人,不想他也能拉下脸和吴泓晟结盟啊,这可真是难为他了。”
司马桀便是陇川王。
吴亥说:“燕势不可挡战无不胜,大安不会不明白什么叫唇亡齿寒,与其等着姑苏被你覆灭,还不如先和姑苏联手。”
燕,大安,姑苏。
“吴亥,你站在什么立场?”笑意敛去,燕燎凝神注视吴亥。
吴亥不可能站在姑苏的立场,可显然,他也并非站在自己这边。
燕燎其实隐隐知道吴亥的目的是什么。
还在琅琊郡时,他便问过吴亥——“你想要这天下吗”。
他只是不知道吴亥要怎么做而已。
燕燎选择严肃问出这个问题。
这样问起来似乎很蠢,因为太过于直白,不加一点掩饰。
可是燕燎想问。
他想亲口从吴亥口中得
到回答,他想知道吴亥会怎么回答他。
灯芯在火中不安跳动,两人投在舱壁上的影子也跟着火焰摇摇跳跃。谁也没有看不安分的影子,他们四目相对,认真看着对方。
燕燎又问了一遍:“你站在什么立场?”
吴亥端坐,目中暗光流转,他反问道:“凤留觉得,我配不配做你的对手?”
对手。
没有明说,却也是给出了答案。
得到答案,燕燎一直紧拧的眉头陡然就舒展开来了,甚至还短促地舒了一口气。
吴亥在燕燎的眼神里看到了“满意”。
吴亥突然就有些难过。
燕燎如此执着,执着地非要在自己这求得个亲口说出的答案。
这份执着甚至不像在问这辈子的自己,更像是想得到一个来自上辈子的吴亥的答案…不,又或许单纯就只是直白地试探,想从自己口中得到个“真话”?
基于燕燎的性子,基于自己的性子,吴亥多次凭空推演过燕燎的上辈子。但推演终究只能是推演,吴亥并不敢断定自己现在对燕燎这么执着想要一个答案的解读就是对的。
可万一是对的呢?
吴亥难以想象上辈子的那个“吴亥”,究竟是做出了怎样不堪的事,才能让燕燎始终释怀不了,甚至揪着这辈子的自己还要寻得一个答案。
可偏偏这辈子的燕燎连伤都伤不得自己……
这其中,到底有着什么关联?
吴亥太想知道了,他甚至嫉恨上辈子那个“吴亥”,一直阴魂不散地霸占着燕燎心中的位置。
“你很好。”燕燎笑了笑:“我不在意你想和我争这天下,成王败寇,自古以来就是各凭本事。”
一句话引得吴亥眼底阴霾倏地化散,不动声色转成了惊诧。
燕燎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燕燎星眸耀亮,扬唇笑着对吴亥说:“十二,你很好。”
十二。
吴亥心头震动。
从前便是,燕燎有时候会叫吴亥“十二”。
吴亥从未这么喜欢燕燎叫他十二。因为这个称呼只有在燕燎不含任何恶意、纯粹地对他好时才会叫到。
现在这么一句,近乎像是一种认可。
燕燎叹出一口气。
这么久以来,他一直耿耿于怀金殿上那一箭,一直深深陷在吴亥的阴影里。
上辈子素味平生,吴亥这号人燕燎听都没有听过,可这辈子的吴亥是被他从姑苏要到漠北,朝夕相处过十年光景的人。
苛待中吴亥怀着恨意,辗转奔波,多次相对,如今他能坦荡地在自己面前说出“我是你的对手”,燕燎忽然就觉得…他没什么好执着的了。
对于吴亥,王信白曾不止一遍说,“若不能让吴亥臣服于你,你就一定要趁早杀了他。”
在王信白眼里,吴亥高深莫测,城府沉重。
林水焉也曾说,“吴亥眼中从未有过任何
人,为达目的,他可以毫无感情利用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但林水焉同时也说过…他是得到一颗糖就能揣上很久的…孩子。
可是他现在是正面自己,说出“我是你的对手”的人,神情坦荡。
该从前尘中走出来了。
“吴亥。”燕燎又轻轻叫出吴亥的名字。
想到吴亥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好好看看他,燕燎指尖一顿一顿敲打着扶柄。他说:“你的很多手段我一直看不惯,但你会成这样子,和我也有些关系。平心而论…你也做了不少说得过去的事。”
他受过苦楚吃过艰难,眼里还能看得到平凡百姓,还能清楚善恶一线,于燕燎而言,这便够了。
没有搪塞,堂堂正正述出要一争天下,这便够了。
死死拧在心里的那个结破土松动,似乎也没那么紧了。
燕燎沉声说:“你配为我的对手。”
这份动摇被吴亥一点不落捕捉到,可是吴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
吴亥沉默了。
无论是少年时桀骜不羁锋芒毕露的燕世子,还是如今逐渐趋于沉稳的燕王,燕燎从来不惧战,从来不畏惧强敌。
他拿得起放得下,正义凛然又磊落坦荡,一直憎恶的不过是阴暗卑劣的手段罢了。
所以燕燎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他只是想让自己明确地告诉他,“我要和你争这天下”。
得到答案后,他便愿意放下了。
他就是在向上辈子的“吴亥”要答案。
吴亥甚至猜测上辈子的那个“吴亥”是不是和燕燎有什么交易,交易过后又无情背叛了燕燎。
霍然起身,吴亥走到燕燎身侧,在燕燎惊讶的目光中他拉起了燕燎的手。
燕燎:“?”
清冷冷地声线问出了一个让燕燎惊悚的问题。
吴亥问:“上辈子那个吴亥,他都对你做了哪些事?”
燕燎:“???!!!”
不再藏着掖着,吴亥主动地戳破了这个秘密。
他不想陪燕燎藏下去了。他既不想燕燎独自把上辈子的仇怨放下,也不想燕燎什么时候就又在自己身上去看上辈子那个“吴亥”。
吴亥才不是燕燎以为的什么坦诚的人,燕燎藏着上辈子的秘密,而他藏着这辈子的秘密。
燕燎总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殊不知人性多变,世上多的是伪君子和真小人。他是征战场上无往不利的战神,可若有朝一日他真入了更大的朝堂,去面对更多的人事……
吴亥余光扫了眼上的棋笥。
燕燎真的去得到吗?
燕燎背上寒毛都快炸开了——“这他也能猜到?他还是个人吗?”
“凤留愿意告诉我,上辈子你和那个吴亥间都发生过哪些事吗?”吴亥边问着,蕴凉手指边寸寸摸着燕燎指腹上的茧。
燕燎:“……”
除了沉寂还是沉寂,燕燎惊地
连手都忘了抽回来。
燕燎不说,吴亥只能自己把猜测说出来。几乎是艰涩地,吴亥说:“他,杀…”
一个“杀”字才出,燕燎陡然回神,被吴亥握住的手狠狠一扣——
“吴亥!!”
声寒似冰,燕燎及时打断了吴亥。
吴亥悟了,心道果然。
燕燎眸光冷冽,脸都黑了:“无论你是怎么猜出来的,这件事就此打住,以后都不要再提起!”
这辈子的吴亥向自己询问上辈子的吴亥和自己发生过什么…这感觉,说不出来的诡异!
更诡异的是燕燎答不上来!
因为他和上辈子的吴亥,所有交集就是咸安皇宫金殿上送命的那一箭!
一箭破风,那个病态的“吴亥”手挽长弓,冷漠向自己报上身份。
“姑苏吴门,吴亥。”
姑苏吴门,吴亥。在毫无感情的声音里,燕燎陷进了剧痛的黑暗……
燕燎死死扣着吴亥的手,看向吴亥的目光冰冷又凌厉。
这在吴亥看来就是燕燎根本不愿意说,甚至连提都不让再提。
吴亥垂下了长睫,灯影里长睫在眼底打下两道厚厚剪影,他叹息似地淡淡问:“凤留在看谁呢…”
燕燎心尖颤了颤,他从来没想过吴亥能机敏聪慧到这种程度。
吴亥一直在猜,两年前他疑惑“伤不得”,猜问自己从何而来,现如今他真给猜了出来。
难怪他白日里那么多话都若有所指!
燕燎:“……”
燕燎从没有想过这个秘密会被人知道,可如今它被吴亥揭穿戳破,揭开这秘密的吴亥,燕燎居然还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伤心。
他伤心什么?他为何伤心?
燕燎直皱眉,脱口便来了一句:“吴亥,这件事和你没关系,这是我不…唔!”
话音戛然而止,剩下的话被吴亥以唇舌尽数封存。
吴亥低头弯腰,含住了燕燎的两片唇。
交叠的五指扣在一起,吴亥另一只手捧上了燕燎的脸庞。
四唇交触,温热相抵。在燕燎的下唇留下不轻不重一道齿痕,吴亥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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