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鼓——”
命令喝下,匆匆登楼的郝多虞怒目圆睁:“徐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城楼前方暗色里是望不到边的军马,比洪水猛兽更让徐少清害怕。
徐少清汗如雨下,手脚冰凉,二话没说直接就往城楼下跑。
郝多虞吃了一惊,紧跟跑着追上问:“大人?”
恐惧在心尖上发毛,徐少清回头喝道:“死守到最后,不过是一场空!”这话刚说完,他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王信白把慌张的徐少清拽住,说:“不要慌。”
徐少清:“你看看你自己的表情,好意思让我别慌?”
王信白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嗓音里微微颤抖,皱着眉问:“徐大人这么急,是去做什么?”
“做什么?”徐少清冷笑:“事已至此,降也是死,守也是死,当然是死守到底。鸿沙关唯我官位最高,当然是要去鼓舞士气。”
徐少清很清楚,他已经错过了安军的招降,就算现在投降,也不会再有什么好的果子。
真正被逼到了最绝望的地步,他反而是破罐子破摔。关后都是百姓,真要是关破了…能杀一个算一个,不然还能怎样?
王信白没料到徐少清做出这种决定,短暂怔愣后松了手。徐少清推开王信白,带着郝多虞一路跑到点将台。
夜色敞亮,烽火燃天,鼓角声苍凉急促嘶鸣在宽阔的沙野里。军士们身影挺拔巍峨,肃然坚守着自己的职责。
然而两军实力太过悬殊,箭羽掩护着撞击关门的安军,一声一声,直击人心。
徐少清眼底都是血色,忽听王信白冲他大喊问:“今夜安军为何要强攻?”
避开箭矢,徐少清蹲在长墙后掩护自己,根本不准备搭理王信白。安军来都来了,还要问个为什么?有什么意义吗?
王信白大笑出声:“定是因为援军逼近了啊!若非援军逼近,大安为何非要选在这等敞亮的夜色下突袭!!”
王信白喊得声音尤其大,嗓门都快被拉开似的镀了层沙哑:“援军必然在安军之后!诸君只要守住就能护住身后的冀州百姓!!”
嘈杂中这一声惊耳入心,热血更烧,给绝望的众人添了把希翼的火。
这火奇迹般烧了一夜。
可终究烧不垮现实。
烽火台上燕旗斜斜歪倒,长墙上的兵士也越倒越多。
王信白和徐少清对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通红的血气。
气数要尽了……
可就在下一刻,遥远沙野一线,血雾晨曦薄阳里,烟尘滚地,地撼天摇的动静轰轰传来!
紧贴着长墙的众人先是一顿,紧接着心中掀起狂喜!这样大的动静,只有重骑常山营才能做到!
是常山营!
徐少清捂着肩头的伤,哑声大吼:“援军到了!死
守到最后!!”
“是!!!”
常山营是燕最精良悍勇的铁骑重兵,大安都数不过来输给常山营多少次,眼看着援军要到,安军才想不管不顾拿下鸿沙关,占据冀州地利抵抗回援安军。
已经能看到晨光里寒光冷冽的乌甲骑兵,安将举剑大吼:“生死一线!!攻下鸿沙关!!”
此时唯有攻下鸿沙关,才能转攻为守。
一声令下,安军拉开阵势,不要命的后翼拿命拦截常山营重骑,前翼更凶猛地攻着长墙关门。
郝多虞声泪俱下:“大人,最多只能坚守住半个时辰了啊…”
安军后翼,常山营正激血奋战,徐少浊突然勒马回头,点起一队骑兵来。
主将杨逍见了眼皮狂跳,枪从敌军身上抽回,扬声问他:“你做什么?”
徐少浊一边点兵一边高呼回道:“这样不行,太慢了!让我带先遣队破开一条血路!”
这还慢?!
杨逍默默记了一笔徐少浊后怒斥:“你别忘了这次来援冀州本来没你什么事的,你求着王上让你跟过来就算了,现在还想打破原计划?!”
徐少浊眼里通红一片,吸着鼻子说:“你看看那墙头,已经没多少守兵了!”
徐少浊相信安军会大败,可是他看着岌岌可危的长墙关门,魂都快吓没了,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那里面有他亲哥。万一晚了一步半步,徐少清出了什么事……
徐少浊说:“让我率三千重骑杀出先驱血路,等回冀州,我自会向王上请罚!”
杨逍看徐少浊兵都点完了,拦住他问:“有稳妥的攻法你非得选冒险的?”
“是冒险了些,可万一迟了,安军万一攻破鸿沙关,带着部分军马退到最近的城里怎么办?”徐少浊侧过杨逍,一夹马腹带着三千重骑直接冲了出去:“让我做先驱!”
这样的做法打破了互垒局面。
常山营本就是利刃重器,徐少浊还要风驰电掣把战局搅得更惊快…杨逍无奈,只得冲着他大吼了一句:“可别死了!”
三千寒衣铁甲撕开安军后翼,冲进中路愣是不要命地杀出一条血路,给其后杨逍领着的铁骑营造了更具优势的机会。
徐少浊不避不退,疾驰开路中血撒两旁,分不清多少是敌军的,多少是他的。
这架势把安军都吓傻了!
燕军后来居上本就不怂,还有必要这么不要命的冲吗?这是想回去请多大的功劳啊!
可便是如此,徐少浊还是晚了一步,关门被击破,安军涌入了关口。
此时徐少浊离关口也不过丈远,他目力打小就好,早看见了长墙上的徐少清。关门被击破的一刹那,徐少浊脑子里的一根弦直接崩成两截,什么也顾不上了,狠狠一踢马腹,战马嘶叫扬蹄,迸往前方。徐少浊身后骑兵见状当然也是紧随其后。
而关门一破,关内还残活着的人都被徐少清速速调往后路,虽然仅剩百十人,也要在最后的路障前拦下一拦。
王信白都急了,骂他说:“你这还拦什么!安军就是冲进去了,常山营能追不上吗?咱们这时该逃了!”
王信白这个气啊,心说这是有毛病吧?平日里犹犹豫豫看不出来他到底是想一心死守还是投个降,可真等关破了,还准备当个烈士了?
徐少清喊道:“山后都是农田!”
王信白怔然。
冀州多牧,难有良田,先前战乱年间更是把仅有的良田都祸祸的更糟,重新开荒耕种费了不少时间…
所以徐少清是干脆想把战场留在这儿,不想让骑兵把那些良田毁了么…
一时间王信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让郝多虞带着其他人撤退,王信白亲手拉拽起徐少清,边跑边急声说:“你是不是有病?田没了再耕,人没了就是没了!”
“像你这种相门子弟,知道荒瘠里耕出良田有多艰辛吗!冀州好不容易稍稍好过了些…”徐少清目中复杂:“既然得过百姓称赞…不如再做最后一桩好——”
话没说完,有一箭射向徐少清,闯进来的安军箭羽加持,把想要逃离的他们圈圈拦住。
“相门子弟又怎么了!相门也好王室也罢,现在还不是跟你在一块儿生死难卜!”
王信白都快疯了,他以为徐少清比自己还怕死才对,可架不住这人脑子有坑啊,真到最后竟然又过于高尚起来了!
关门口,早就一马当先的徐少浊弃马施展轻功跃上城楼,一脚踹开占上长墙的安军兵卒,徐少浊从其手里夺过弓箭,拉弓直射而下,把举刀正要砍下的人射了个透穿。短暂拦下后更是命门都不顾,直跃而下回到了冲进来的战马背上。
也就在这时,断后的先驱骑兵也都跟了进来。
王信白看着冲过来的一队血人,抖着腿把心放回了胸腔,抖着瞳孔说:“还好是赶上了!”
徐少清被王信白拉着,一错不错看着血淋淋的徐少浊,却被徐少浊避开了眼神,徐少浊带着先驱骑兵厮杀,护出一条路让关内幸存的百十人撤离。
关外杨逍也终于砍下敌将首级,沿着先驱队开出的血路,从两翼包出剿灭安军。
回援计划圆满落下,徐少浊登上烽火台,收剑归鞘,扶正了歪斜的燕旗。
——
鸿沙关军营,军医给徐少浊包扎完一身伤口,忍不住唏嘘:“将军…接下来您好好躺着吧,没个三五天的,好好走路怕是有点难。”
徐少浊:“……”
没多时王信白来探望徐少浊,看到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徐少浊,上前手指一屈崩了崩徐少浊的眼罩,笑说:“行啊少浊,你这次来的可真够及时的。”
徐少浊看王信白脸上手上都是处理过的擦伤,心有余悸叹
道:“要是晚了一步…”
脸色被吓得惨白惨白的,王信白都不好意思逗他玩了。
看徐少浊躺的都费劲,还要巴巴老往外看,王信白主动告知:“徐少清断了条胳膊,又忙着处理军务,一时半会估计不会来的。”
徐少浊闻言“哦”了一声,半瞌着眼皮轻声说:“我没在等我哥,我哥他就是不忙应该也不会来看我的…”
王信白闻言一噎,心说你都恨不得把眼睛长到外面去了好不!
叹了口气,王信白坐上床沿扒拉着徐少浊身上的绷带玩,“不看就不看呗,你哥也是个有毛病的,不知道脑子怎么长——嗷!你怎么还有力气打人!?”
徐少浊怒目而视:“不许你说我哥坏话,我哥聪明着呢!”
王信白:“……”
所以我为什么会想安慰他??
说完徐少浊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我哥没出事…不然我都没脸活着了…”
王信白费解:“他是你哥,还是个根本不待见你的哥,又不是你祖宗,你没脸个什么劲?”
徐少浊这下真没力气抬手了,只能瞪着王信白说:“我哥跟我不一样,打小爹娘都疼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下去见了我爹娘,我爹娘得多伤心啊…而且…王上也信任他,没少夸他呢,像我这样的,等王上打完天下,大概就没什么用了,但我哥还可以为王上做更多,他当然不能出事了。”
王信白被徐少浊这番话说的心情很是复杂,默默收回了鼓捣绷带的手。
没人说话,账内安静,鼻尖充斥着苦涩的药味。
王信白最终拍拍徐少浊的头,安慰他说:“其实王上也没少在我这夸你来着,我算是发现了,王上不是不爱夸人,他只是不会当着人面夸那个人而已,啧,要不怎么没人喜欢他——嗷徐少浊你再动手一个试试!!”
徐少浊攥着床单,咬牙切齿:“你再说王上试试!”
王信白都气笑了,蹭的站起身,抖着手指冲徐少浊说:“你太不识好歹了你!我要是再来看你就算我输!”
说完气冲冲掀帘而去。
可这一掀开营帐,王信白又是一愣,帐门一旁,徐少清正垂着眼睑一声不吭安静站着。看这样子,王信白也不知道徐少清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四目相对,王信白抬手往后一指,示意说:要进去吗?
可徐少清回应也不回应,直接转身走远离开了。
王信白顿时更来气了,当下决定这就回漠北,不然得被这两兄弟噎死!
夜色降临,捷战后是酒肉欢宴。
受伤动弹困难的徐少浊听着外面隐隐的欢声,落寞躺在床上给自己催睡。
只可惜,催了半天没催着,倒是听到有人掀帐进来。
徐少浊蔫蔫费劲扭头,在看清进来的人是谁后瞬间精神,惊喜出声喊道:“哥!?”
帐门前,
徐少清吊着条胳膊,面无表情看着徐少浊。
这表情太冷淡,冲淡了徐少浊涌上来的惊喜。徐少浊显而易见的振奋,又显而易见的落寞。
往前走了几步,徐少清扯过椅子坐在军帐中央,看着被包的能直接去过端午的弟弟,低声说了一句:“我给你带了宴上的酒,但你不能喝,先放在外面吧。”
“什么?”徐少浊以为自己听岔了,赶紧支起耳朵。
徐少清瞥了眼惊喜的徐少浊,垂下眼睛说:“你跳下来时,身后中了三箭。”
徐少浊还以为他要说啥呢,嘿嘿一笑:“这次运气好没中到要害,征战场上刀尖舔血的,这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少清终究叹了口气:“父亲死时…”
提到父亲,徐少浊笑不出来了,猛地紧张,很是忐忑。
徐少清闭了闭眼,慢慢说:“父亲死时,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什么…”徐少浊愣住,紧张和忐忑全化成了不知所措。
“爹娘没有嫌弃过你,爹临死前都是挂念你,说他对不起你。”
“你鲁莽,愚钝,冒失,只会给人惹是生非,却偏能得人赏识,得人偏护,我向来觉得你德不配位。”
“可这世上有谁是个全人…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我们都不够好,可即便不是完人,无论谁死了,爹娘都会伤心。”
“往后我准备就留在冀州了,抽空会把家宅重修一遍,会给你留间空房。”
徐少浊早就傻了,眼泪哗哗地掉,糊的眼前一片朦胧。
作者有话要说:王信白:带不动带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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