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华彩,天地入斜阳。
吴亥进去寝宫,轻手轻脚走到金纱幔帐的龙床边。
卧在被中的男人合眼还睡得很沉。
从金殿到后寝,燕燎是被吴亥抱着过来的。沐浴清理时就已昏昏沉沉,送到龙床上更是沾床就睡。
吴亥目色温柔,有些无奈。睡了几个时辰还没动静,自己走前是什么睡姿,现在回来还是什么睡姿,这是还不打算起了么……
不过想来也是,自汉关跋涉来咸安,还被自己不加节制的要了四次,大概是真的累坏了。
吴亥看了会儿,又静悄悄出了寝宫,对殿门外候着的宫人吩咐:“今晚设宴取消,各位大人也都辛苦,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明早再来觐见圣上。”
两名宫人躬身称是,退下去通报。
远处薄暮夕橙,在天边柔成大片,收进眼底皆是温色。
吴亥唇边噙着浅笑,再进寝宫,脱了外裳直接上了龙床。
这动静惊扰到熟睡中的人,眼看着眉头不快蹙起,吴亥忙掀开锦被贴了进去,圈住人往胸膛一带,在他耳边轻喃:“是我,继续睡吧。”
燕燎眼皮动了动,没睁眼,还真就继续接着睡了。
毫不设防,锋芒尽收。
吴亥心动,在燕燎鬓角亲了亲,收紧手臂和他共枕同眠。
——
新帝入主咸安,择良辰登基,这期间宫中朝堂大小事务,繁琐又曲折,几天里燕燎只是听着前窜后窜的声声禀报,就已经烦到不行。
御书房里耐着性子处理诸多事宜,身侧留了叶辞归和王信白帮衬着,燕燎问:“吴亥昨日提的事,你们两个怎么看?”
叶辞归恭恭敬敬揖身回说:“臣昨日回去想了一夜,觉得姑苏王所言很有远见。”
“远见是远见,可哪有这么容易?”王信白道:“漠北、姑苏、陇川,三诸侯国百余年时久,说是收为州郡就收为州郡吗?外人又要如何说?还有,吴亥说是功高臣者的封赏至高封到公卿,不再册封异姓王,圣上您又如何做想?”
燕燎没做声,支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叶辞归:“不封异姓王,三个诸侯国改立州制,那中原从此十二州,臣以为刚开始施行时或许会受阻,可长此以往,是绝对的好事。”
“这个我也认同,我担心的是中原以外呢?南疆王怎么办?”王信白都觉得尴尬:“南疆边远之地,乱世年间对中原战事不闻不问,大小事什么也没掺和…”
正说着,御书房外传来一声通禀:“姑苏王求见——”
“宣。”
燕燎抬起眼皮看向殿门方向,视线正对上推门进来的吴亥。吴亥冲燕燎清浅一笑,躬身行礼。
吴亥:“圣上登基大典事宜,臣已经和礼部再三核对好所有细节。”
登基大典就在三日后,这件事完全由吴亥一手操办,事无巨细大小,他都要亲自去过目一遍才算完。
燕燎唇线上扬:“你不如把心放在废国立州上。”
吴亥:“圣上在和两位大人商量这事?”
自打吴亥一进来,王信白就觉得燕燎烦躁的气场都被抚平了不少。
这让王信白无语地一翻白眼,为了避免这两人继续你看我我看你,王信白把自己刚刚的思虑直接提给了吴亥本人。
话落,吴亥回道:“南疆又不同于姑苏等三个诸侯国,姑苏三个诸侯国是前朝跟随司马皇帝立下功勋才被划地封王,南疆则是古老又温顺的小国,国中分大小部族,部族间所隔遥远,地荒、贫瘠,千百年偏安一隅从未改变,中原这边废国立州和南疆有什么关系?”
吴亥见过南疆王,当年在咸安还承过南疆王的情,南疆王是什么样的人,对帝业有没有影响,这些年里吴亥能不知道么。
几个人就此事详细商论了一番,王信白发现吴亥百问百答,思虑周缜,就像是他早就筹划好“废国立州”一事了。当着燕燎的面,王信白也不遮掩,直言问吴亥:“恕我直言,您如今贵为姑苏王,为何会萌生出废国立州的想法?”
要知道姑苏富饶繁华,这自己削自己的王位,还是头一回听说。
吴亥清冷道:“姑苏水陆便利,四面发达,国库中金银倒出来堪比大半个暴敛的大安,这样的地处,怎么能封为诸侯国?不仅仅是姑苏,异性诸侯易出祸端,如今刚刚开朝,圣上得尽民心,趁此时取缔诸侯国制最好不过。”
王信白震惊:“……”
这小子玩真的?他当真一点后路不给自己留?全心全意为了燕在考虑…?
叶辞归早就感动涕零:“王上远见!王上远见!”
王信白:“……”
燕燎笑笑,挥手道:“好了,此事你们先私下商讨拟案,拟案后呈上来再说吧。”说完目光扫向王信白和叶辞归,眼神里是明明白白的送客。
王信白手心拍着扇柄,咂嘴摇头:看看!这没羞没躁的!就只差明说让我们滚蛋再把吴亥叫到你眼跟前去了!
“叶大人,走走走,日日朝事,烦闷好几天了,走,出宫喝酒去!”王信白拽过叶辞归,不想再在这里继续受荼毒。
叶辞归被拉拽的莫名其妙,转头冲着燕燎喊:“臣还有事想说呢!”
王信白:“你个呆子!大事都说完了,小事下次再说吧!”
叶辞归:“?”
两人匆匆退离,“吱呀”声中御书房的门开了又被合上。吴亥见状很满意,默默给王信白记了一笔小功。
没有碍眼的闲杂人等了,吴亥靠近坐在椅上的燕燎,抬起他的下巴二话不说先俯身亲了上去。待缠绵温柔一吻罢了,才愉悦地起身说事:“三日后登基大典的龙袍我已经看过了,等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燕燎不在意这种形式上的事,他还惦记着废国立州的事,问吴亥说:“废国削王立州,你说你怎么想了这么一出?”
吴亥凤目翘起:“怎么?你是想给谁封个诸侯王当当吗?人心都是野的,防患未然不好?”
燕燎:“也不是…只是古来没有这样的。”
吴亥:“现在不就有了。”
见燕燎有些无语,吴亥清冷冷地笑了笑:“还是说,你想我回姑苏当什么姑苏王?一年来见你一次?”
真要是这样,那吴亥只能考虑皇城迁都姑苏的事了。
燕燎:“……”
一年见一次…有点太长了吧…
不过这事提出来后燕燎也想了一晚上。
在群臣封赏一事上,有叶辞归等人帮衬着,底下那群将臣不难行功论赏,只是吴亥这边…燕燎发愁他要如何封赏吴亥。
关于吴亥,朝中声音大得很,私下里都当吴亥是他早些年布在姑苏的一个棋子…燕燎听在耳里,一直没有说什么,可他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这事该怎么回应?
废止谣传继续,说吴亥不是他派去姑苏的?
亲信如王信白等人都对吴亥防心极重,若是把这说法当做谣言,其他将臣该怎么看待吴亥?吴亥是不是一夕之间就从莫大功臣变成了心思莫测的诸侯?
可是默认谣传,那姑苏那边该如何做想?
吴亥对于姑苏而言,岂不就成了从一开始就是叛徒?
远在姑苏那边,吴亥就成了叛国之王,且他还又提出废国一事…姑苏富可敌国,这样一来,姑苏权贵便是明面上不敢说,背地里又得如何说道他?
燕燎从来不在乎这些。
他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也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可是他现今在乎吴亥。
他在乎一个人,那就想把他护在身后,想对他千般百般的好,不让外人伤他一厘半毫。
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喜欢吴亥,总觉得吴亥持有二心,而吴亥身边亲近的人…吴亥这样的人,身边真的有什么亲近的人么……
燕燎赫然发现吴亥成为了夹缝中的人,两边谁也不会说他一句好……
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十二绝顶聪明的人,这种显而易见我都能想到的问题,他难道想不到吗?
“凤留在想什么?”
这样沉思烦闷的走神让吴亥很在意,燕燎正烦闷着思索,被问了,脱口而出一句“在想你”。
吴亥眸子里的光蓦地就沦成了汹涌暗海。
暗涌的光逆流在御书房的暖色里,瓷白手指绕上柔软乌发,吴亥的声音沉沉如玉,缓慢问:“好几天了,凤留的腰还酸痛么。”
燕燎:“什么?”
吴亥笑了笑,明珠生光。
于是情深意浓,半掩春色,一切是水到渠成。
——
御书房里常备替换衣物,被吴亥取来亲手帮燕燎穿戴好。
乌袍合体,背后凰纹赤红,栩栩如生。吴亥喜欢,一边束着燕燎的黑发一边问:“今晚我可以留在宫中么。”
忙完了体制事宜,吴亥暂时得闲,便时刻都想和燕燎待在一起。
燕燎眼角还残留着两道微红,听得这样的发问,怔怔然又意识到不少麻烦的事——
吴亥以后住哪?
他不做姑苏王,那他做什么?与自己之间,又该是个什么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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