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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斗虫(07)

    陈红兵口中的项皓鸣完美无缺——成绩好,勤奋,孝顺,懂事,不闹腾,在学校、芳陇巷子人缘都很好,将来必然能够考上名牌大学,出人头地,唯一的污点是有个没出息的父亲。

    然而明恕一旦问及细节,例如项皓鸣在学校参加过什么活动、某一单科的成绩、爱好是什么,陈红兵就答不上来。

    “你家里常备着酒吗?”明恕问。

    陈红兵摇头,“除了那个老畜生,我们家没人喝酒。酒……酒怎么了?”

    经邢牧鉴定,项皓鸣死亡前曾大量饮酒,酒可能是项皓鸣从家中带出,也可能是离家之后用现金购买,目前无法确定项皓鸣饮酒是主动行为还是被迫。

    明恕问:“你确定项皓鸣平时没有饮酒的习惯?”

    陈红兵先是很肯定地点头,但几秒之后,她却犹豫了。

    明恕说:“你不确定?”

    “我……我不知道!”陈红兵哭着说:“他很乖的,我想他肯定不喝酒不抽烟,但是,但是……”

    “但是他烟酒均沾?”

    “酒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有一次我给他洗衣服,闻到他衣服上有很重的烟味。”

    有烟味不代表会抽烟,也有可能是和抽烟的人待在一块儿被沾上。而就算会抽烟,也无法说明会喝酒。

    明恕看着这位悲痛欲绝,却对自己的儿子了解不深的母亲,问:“你用‘老畜生’称呼项林,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就不该嫁给他!他毁了我一辈子!”

    据陈红兵说,她与项林是在发动机厂经车间主任介绍认识。

    那年头,大家都没什么钱,凑在一起将就能过就行。陈红兵因为长得漂亮,是厂里的“红人”,瞧着项林老实、和领导关系好,才决定嫁给项林。

    婚后头几年,日子还算过得去。但每每看到年轻漂亮的女人嫁给“大款”,再看看项林,陈红兵心里就不舒服。

    结婚前,她也是有“大款”追的,然而她图过稳定的日子,拒绝了“大款”,后来看项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若不是有了孩子,她非得和项林离婚不可。

    发动机厂以前是吃大锅饭,但好景不长,厂里改制,陈红兵和项林最初还庆幸自己没有失业,但几年过去,以前和自己收入相当的人要么做生意发了财,要么留在厂里升了官,就他们还抱着从未涨过的死工资,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大约是从项皓鸣升入初中开始,陈红兵对项林的厌恶与日俱增。在她眼里,项林身为一个大男人,却一丁点儿本事都没有,做事犹豫不决,不敢出去拼,也不会巴结领导,活该一辈子没出息。

    今年上半年,发动机厂有一批“内退”名额,项林在没有跟陈红兵商量的情况下办完了“内退”手续。陈红兵气得发疯,赶他出去找工作,恨不得他死在外面。入冬之后,项林就时常夜不归宿。陈工兵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也不关心,照她的话来说,这种窝囊男人活着也是拖累家人。

    明恕见过很多被害人家属,但戾气像陈红兵这么重的并不多见。

    她原本非常悲伤,但说到项林时,她眼中的沉痛很快被仇恨所取代。

    她对丈夫的恨,超越了失去爱子的痛。

    明恕在心中掂量片刻,又问:“你回忆一下,项皓鸣在最近一年里,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陈红兵的神情再一次变得迷茫,“小鸣是个好孩子,他怎么会得罪人?”

    明恕叹了口气,发现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项皓鸣恐怕只是陈红兵用以炫耀的资本,项皓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答不上来。

    “那你呢?”明恕说:“你和项林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陈红兵惊声道:“是和我们有仇的人害死了小鸣?”

    明恕说:“目前线索还很少,不排除这种可能。你有没有头绪?”

    陈红兵抠着手指,眼珠频繁转动,自言自语道:“应该不是老畜生那个窝囊废,没人在意他……杨贵珍?难道是杨贵珍?”

    明恕说:“想到什么了?”

    陈红兵脸上的皱纹跳动,“是杨贵珍还有他儿子!他们家一直嫉妒我的小鸣!”

    从问询室出来,明恕靠在墙边揉了会儿眉心。

    陈红兵认为杨贵珍是凶手,但这指控根本没有根据。回刑侦局之前,明恕已经见过杨贵珍,那就是个和陈红兵相似的底层家庭妇女,没有什么文化,听风就是雨,热衷互相攀比,尤其是用孩子攀比。陈红兵有一点没有说错,杨贵珍可能嫉妒项皓鸣。但这种嫉妒会不会发展到杀人的地步?有可能会,不过从经验来看,杨贵珍动手的概率极低,其展现出来的特质与现场那种残忍的仪式性差距太大。

    一个出生在底层家庭的17岁少年,父亲离家数日,除夕被“专制”的母亲押在家中做题,11点多时背着母亲出门透气,杨贵珍如果没有撒谎,那么项皓鸣当时说过“感受节日气氛”,为什么在几个小时之后,他就被人残忍杀死在离家一公里不到的土坑里?

    芳陇巷子那一片治安不太好,项皓鸣不是没有可能遇上歹徒。但歹徒图的是钱,杀人只是为了灭口,不至于搞出那种怪异的现场。

    是泄愤吗?

    但陈红兵回忆不起与她、与项林有仇的人。

    疑点全都集中到了项皓鸣身上。

    但谁才是真正了解项皓鸣的人?

    明恕又翻了翻手上的资料,视线停留在项皓鸣就读的高中上。

    冬邺市第一外国语学校。

    住在芳陇巷子里的大多是发动机厂的职工,他们的小孩几乎都在冬邺三十一中(即原发动机二中)念书。

    明恕不是冬邺市人,也无需操心小孩的教育,但也基本清楚冬邺市的教育格局——三十一中这种学校是大多数家长眼中的“垃圾学校”,更难听的说法是“人渣学校”,师资不行,生源也差,家长没钱,一年没几个人能考上大学;一外就不一样了,这是市里五所重点中学之一,高中部既收中考分数名列前茅的优等生,也收缴得起十几万几十万“择校费”的有钱人。

    项皓鸣能在一外念书,只可能是靠成绩考进去。

    楼梯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明恕转头一看,发现是萧遇安从楼上下来。

    明恕扬了下手,“萧局。”

    “问询我看了。”萧遇安说:“刚才徐椿发回来一个现场排查报告,项皓鸣在陈红兵眼里和在邻居眼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明恕点头,“我也发现,陈红兵对项皓鸣的了解很片面,她眼中的项皓鸣也许不是真的项皓鸣,只是她理想中的儿子。”

    根据徐椿的报告,项皓鸣沉默寡言,很少与邻居交流,但该有的礼貌从来不缺,一般不会主动与他人说话,但如果在路上被叫住,会友好地笑一笑,问一声好——这与杨贵珍的描述一致。

    此外,项皓鸣的成绩确实很好,是芳陇巷子里唯一一个考上重点高中的人。

    住在附近的大多是徐彬彬之流,要么念职高,要么混个高中学历了事,但也有想要出人头地的学生,只要被请教学习上的问题,项皓鸣几乎不会拒绝,书本一拿,就给他们讲解。

    刘令美今年15岁,即将参加中考,多次向项皓鸣请教。她说,自己既感谢项皓鸣,又害怕项皓鸣,因为项皓鸣确实帮了她不少忙,但给她的感觉却十分疏离,高高在上。

    “也就是说,项皓鸣是个很矛盾的人。”明恕说:“他完全可以选择不帮助刘令美。”

    萧遇安说:“也许他能在帮助别人的过程中汲取某种自己需要的情绪,我暂时把这种情绪看做‘被认同感’。这个年纪的少年,内心有时格外纤细,有成年人难以理解的烦恼。他的父母、周围的人,甚至是老师和同学,都在无形之中给与他压力。”

    明恕想了会儿,“对了萧局,提到鞭炮,你能想到什么?”

    “过年、开业、红事白事。”萧遇安看向明恕,“还有孩童。”

    明恕说:“成年人放鞭炮,大多是处在某个需要鞭炮的场景中,比如你刚才说的开业、红白喜事,但孩童放鞭炮,通常只是因为喜欢。鞭炮不是必需品,但会让他们开心。”

    “项皓鸣死于机械性-窒息,他身上的鞭炮不是导致他死亡的主要原因。”萧遇安说:“鞭炮更像是……一场歹毒的恶作剧。”

    技侦办公室。

    周愿从座位上站起来,“项皓鸣的所有通讯记录都在我这里了,我发现一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明恕看了眼他那被代码占据的显示屏,“什么问题。”

    “项皓鸣今年高二,就读的是一外理科17班,我打听过了,这个班不是重点班,学生大部分是中考成绩没有过线,交钱就读的学生,但也有像项皓鸣这样考进去的,不过他们进校之后的几次考试成绩都不理想。”周愿说:“项皓鸣是物理课代表,加了班级的群,但除了在群里提醒大家交作业,他从来不在群里说话。他的好友列表里一共加了八个同学,名单我马上给你。他们加好友似乎只是为了转钱,没有聊过天。”

    明恕说:“转钱?”

    周愿调出部分数据,“不是大额转账,都是十多块,顶多三十。我估计是项皓鸣帮他们买了饭,他们还项皓鸣钱。”

    “项皓鸣在一外没有朋友?”明恕问:“那和他联系频繁的人呢?”

    周愿说:“他几乎不与人联系,尤其是放寒假之后。陈红兵每天会给他打电话,应该是‘查岗’。1月19号,也就是腊月二十七,项林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明恕说:“项皓鸣没有属于自己的交际圈,甚至没有爱好……”

    “说起爱好。”周愿说:“我查过项家的电脑,没有安装游戏,也没有特殊的浏览记录。我的感觉是,项皓鸣就是个被母亲紧逼、压迫,不怎么会自己思考的小孩。”

    明恕说:“你把那八个学生的资料发给我。还有,项林还是没消息?”

    “项林的手机最后一次使用是1月21号下午,腊月二十九。他没有社交账号,从19号到21号联系的人不少。”周愿说:“方远航已经去核实了,晚些时候应该有结果。”

    明恕低头看着平板,食指不时滑动一下。

    平板上是周愿刚才传来的学生资料,他们都是项皓鸣的同学,在陈红兵发现项皓鸣失踪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就接到过派出所的电话。

    而当时他们给出的回答都是放假之后就没有见过项皓鸣了,不清楚项皓鸣去了哪里。

    现在是寒假,并且是春节期间,调查学生和老师不是一件容易事,但这些人,明恕得挨个见一见。

    从楼里出来,明恕打算去街对面——他的车停在那儿。

    他没穿警服,也不打算开警车去见那些学生,然而人还没走出去,就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明队。”竟然是萧遇安赶了上来。

    其实明恕一看就知道,萧遇安这是要陪他一起去查案,但还是顺口问了句:“萧局,上哪儿?”

    “上-你的车。”萧遇安笑了笑,“很久没有参加过排查了,趁今天不算太忙,去感受一下。”

    明恕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扣上安全带之后道:“你是特别在意这个案子吧。”

    天气太冷,车没有立即发动,两人坐在车里,等暖气把周围烘热。

    “这案子比较特殊,一是涉及未成年,二是凶手的作案手法极度残忍,并且匪夷所思,根据以往的经验,我怀疑是‘纯粹的恶’。”萧遇安道:“项皓鸣看似普通,来自低收入家庭,父母不睦,在他遇害之前,他的父亲莫名其妙失踪,还有,凶手大概率不只一个人……各种怪相的存在,令这个案子不可能简单。”

    “‘纯粹的恶’。”明恕轻声重复。

    发生在现代社会的绝大多数案件,都能够找到一个非常鲜明的动机,有的是复仇,有的是嫉恨,有的是谋财谋色,有的是失手,最多也最普通的是冲动情绪下的激-情杀人。许多案例中,动机是极其关键的一环。

    但也有一类案子,凶手的动机难以被常人所理解,一些国家的警方将其称为“零动机”,凶手享受的是杀害这一行为本身的快-感,其动机是“纯粹的恶”。

    温度渐渐上升,明恕却感到一阵寒凉。

    湖影所描述的贺炀,就代表着“纯粹的恶”。

    逼迫他人互相残杀,对其而言不过是一项乐子。

    “出发吧。”萧遇安说。

    南城区,春潮江畔小区。

    春节本该热闹,但在这个小区,热闹却成了闹心。

    两辆警车停在物业管理中心外,群情激奋的居民用锣鼓为自己造势,一位个头矮小的民警险些没能从车上挤下来。

    “抗议封闭滨江绿道!”

    “所有业主都有享受小区资源的权利!”

    “我要举报!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马上就来了!”

    几百名居民拉起横幅,个个面带怒容,物业保安被挤在玻璃门上,有人甚至拿来了嵌着钉子的木棍,准备往保安身上砸。

    民警们忙不迭地维持秩序,却收效甚微。

    业主和物业管理人员对峙,业主要求拆掉滨江绿道外三个入口处的铁门,物管始终不松口。

    僵持中,一辆警车被掀翻,电视台的记者赶来时,正好拍到这一幕。

    网络时代,新闻虽然还没有编辑播出,但视频已经在网上热传,一件小事突然引发全城关注——

    春潮江畔小区是个混合小区,占地面积广大,临江的南区是洋房区和别墅区,洋房和别墅的业主拥有私人花园、车位,宁静安逸,和江岸就隔着一条绿道。

    而靠近小区大门的北区是普通商品楼,房价在整个冬邺市处于中等。

    这就造成了一个现象,即所有业主都是由同一个大门进入小区,但实际上一边住着较为富有的人,另一边住着一般收入者。

    在今年春节之前,物业并没有在滨江绿道外上锁,每天早晨和晚上,都有住在北区的居民去绿道上散步。

    有南区的业主向物管反应,这些人破坏了南区应有的清净,而最初地产商售楼时,向南区业主打的就是“私有绿道”、清净等招牌。他们认为,北区居民不应该进入绿道。

    腊月三十,物管突然将由北区进入绿道的路给堵上了,并且在铁门上张贴告示,禁止洋房业主、别墅业主之外的业主进入南区。

    此事在初一下午开始发酵,闹到现在,北区业主和物管已经呈彻底敌对之势。

    明恕和萧遇安要见的第一位学生赖诚就住在春潮江畔小区的南区。

    一只雪白的萨摩耶从花园里冲出来,“笑着”扑到明恕身上,一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生追上来,很有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它没有伤着您吧?”

    明恕将男生打量一番,“赖诚?”

    男生的神情忽然一变,目光在明恕和萧遇安之间一转,蹙眉道:“你们是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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