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区坝子周边的山脉都不是那种地势险要的崇山峻岭,而是由相对平缓的小丘陵地带,属于平坝,小丘陵,逐渐过度到高山的盆地地貌,可供选择和利用的山地面积众多。
搞经济技术开发区,完全可以考虑利用那些丘陵山地,干嘛非得要占用坝子中央那些基本良田?土地征收成本过低,还是为了降低基础建设成本,或者为了利用五区坝子方便的交通条件,从而吸引那些外来投资商的青睐?祁景焘百思不得其解。反正现在到处都在搞开发,到处都在跑马圈地,就在那些平整的坝子里面跑马圈地。
五区坝子这个省级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土地已经征用,土地已经平整半年多了,经济技术开发区已经挂牌,管委会的官已经上任。但是,却没看到什么投资商进驻,更没有任何进一步开发利用的痕迹。经济技术开发区征用的基本良田已经彻底毁坏,填埋的时候,大量建筑垃圾,砂石材料倾倒覆盖在那些相对低洼的农田里面,想要再清理出来已经无力回天。
祁景焘常住粮仓河果园后,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这片区域,他清楚的记得当时轰轰烈烈搞三通一平的场景。去年六月份,闪电般完成土地征收任务,五区开发区管委会挂牌之后,马上开始动工进行土地填埋平整土地的工作。
当时,五区坝子的农民根本就不知道这里要搞什么经济技术开发区。这些田地的主人,那些村民依然如同往年一样按照天时节令劳作,在这片肥沃的水田里种满了成片的水稻,满怀希望地耕作。
到六月底,经济技术开发区的申报工作瓜熟蒂落,确定经济技术开发区成立。政-府办事效率非常高效,闪电般完成土地征收工作的时候,被征收土地范围内种植的四千多亩稻谷已经抽穗灌浆,颗粒饱满,进入最后的成熟期。在正常年份,只需要最多一个月就可以完全成熟,进行收割归仓。
听说开发区管委会要动工平整填埋这些土地,眼睁睁看着大片金灿灿的稻谷即将毁于一旦,这片土地曾经的主人,那些村民心痛了,纷纷请求开发区管委会那些人晚一个月开工。请求开发区管委会能给那些稻谷一点时间,既然你们不要,就允许他们把这茬快成熟的庄稼收割归仓。
开发区管委会理直气壮地告诉那些村民,征收土地的时候,这片土地的青苗费已经随同土地征收款补偿给他们了。现在已经钱货两清,土地已经被征收,这些稻谷与他们无关了。哪里见过卖出去东西,收到钱还能反悔的?不要再来无理取闹,影响经济技术开发区如期成立,影响招商引资大业,他们付不起那个责任。
随即,开发区管委会不管不顾,如同赶着去投胎似得组织大批推土机、挖掘机、压路机,轰轰烈烈地开始土地清理填埋工作。开发区管委会的工作热情和效率非常高,他们仅仅花费四个星期的时间,就把那四千多亩即将成熟,或者已经成熟的稻谷彻底铲除,把这片土地彻底填埋平整出来,这个省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如期宣告事实上成立了。
铲除田地里面那些稻谷那段时间,附近村民和经济技术开发区管委会之间的矛盾总爆发。当时那个场景令每天路过,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祁景焘毕生难忘。对开发区管委会那些人的铁石心肠和干大事业不拘小节的大无谓气魄叹为观止,自叹不如。
难道,他们没看到围在田边那些村民那无奈而又愤怒的眼神?难道,他们没有听到那些村民顿足捶胸的哭喊和悲愤的咒骂?难道,那四千多亩即将成熟的稻谷就是不值一文的野草?难道,他们不知道当着数千农民的面,毁掉大片即将成熟的庄稼意味着什么?
祁景焘知道,那些村民咒骂的是什么,悲愤的是什么。因为,那段时间,不止附近村民在咒骂,整个五区坝子的农民都在咒骂。天天与大批农民呆在一个果园里面的祁景焘不是瞎子聋子,他能听那些农民在说什么,他看到那些农民在做什么。
农民不是不讲理,非要自己收割那些已经从法理上不属于他们的稻谷,想要占谁的便宜。他们是农民,舍不得那些即将成熟的庄稼。
那些稻谷已经不属于那些村民,开发区管委会确实付过青苗费了,那片土地和土地上生长的花花草草都已经属于开发区管委会。开发区那么大一片地盘,基础建设涉及方方面面,他们完全可以先做其他准备工作,把那片即将成熟的稻谷留那么一段时间。
这个时间不长,只需要等待一个月时间,那些稻谷就能完全成熟。即使不让那些村民收割,开发区管委会自己组织收割,收割起来的四五千吨稻谷归开发区管委会所有。他们如果那样做,没那个村民会觉得不合理,也没那个村民会如此悲愤,如此咒骂他们丧心病狂,丧尽天良。
时过境迁,那些往事已经犹如昨日黄花,人们再提起已经变成一个无聊故事。也许,没那个开发区管委会的工作人员会在意,会反思他们是否需要急匆匆地铲除那些即将成熟的水稻,那些他们眼中碍事的水稻价值几何?反而会为了他们的大手笔,大气魄,顶住无知刁民施加给他们的巨大压力,如期完成开发区的开工建设任务而沾沾自喜,在自己的工作总结中大肆吹嘘,自吹自擂。
站在他们的角度,他们执行的是上级的命令,履行他们的职责。只要能够如期完成土地征收和土地三通一平基础设施建设任务,他们就是这个即将成为投资热土的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功臣,他们为成立这个经济技术开发区立下了汗马功劳。
现在,他们都已经是这个开发区管委会的官了,他们都好吃好喝地呆在那栋加班加点修建的办公楼里面,心安理得地领着肥厚的薪水。他们还能克服困难,不顾漫天飞扬的红土灰尘,兢兢业业地坚守岗位,日复一日,痴痴地等着那些不知道在哪里的国外国内开发商来找他们发财,来开发这片可以发大财的土地。
祁景焘步行穿过这里的时候,正是春风浩荡,天气干涸的时候。在漫天飞扬的红色灰尘中边走边看边想,完全忘记自己身处的环境不适合步行。
当他在果园那些工人们诧异的眼神中回到自己的家里,差点没把在家安心养胎的苏敏笑岔气。在仪容镜里看到自己的尊容,他的身上已经布满红土。早上开车出门那位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都市白领少年郎没了,步行回来的是一位红发红眉,满身红尘滚滚,如同刚从红灰里爬出来的土行孙。
被老婆笑的无地自容了,祁景焘匆匆进到洗漱间清洗。在仪容镜里再次看到自己的光辉形象那一刻,他觉得他设想的开发区规划过于渺小,应该尽快把这片靠近粮仓河的闲置土地作为一个整体全部拿下。按照自己心中的发展蓝图,打造成为一个全新的农业产业园区,让那个不知所云的经济技术开发区见鬼去吧!
不为什么,只为把堵在自家果园门口这片尘土飞扬的闲置场地恢复往日的平静;只为了果园里面的工人进出果园能一身干净清爽;只为自己家那些高级轿车出入这片场地,不每次都沾满红土,省下一笔洗车费。
这些个理由已经足够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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