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梁边境。
四大关之一的光同关矗立。
十里雄关接天连地,让得气势汹汹而来的大齐元帅高言弘不由得勒马止步。
“好一座巍峨雄关。”
不比传闻中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故事里能止小儿夜啼的‘伪齐高虎’,其实是个面目温雅、和眉善目的中年。
束发于肩侧,衣着软甲。
内托淡蓝衣衫,手持八面剑,乍一看仿佛更像纵马放声、采风山野的文士,而非驰骋疆场的将军。
高言弘望着眼前关口,口中一边感慨南梁修筑之能实在不俗,能工巧匠远超北地,一边又与周遭众将笑言,此城非三五万可拿下,硬吃的话怎也得伤筋动骨。
“还有那镇南将军严崇岳,听闻此人从军半生,尤善于守城,曾于粮绝之境坚守康阳两月,败敌百次,最终等来了南梁军马救援。”
话里虽夸耀对方,众人却皆含笑,有人拍着甲胄,高呼为军前驱。也有人遥指光同说着今夜就在城中畅饮。
被高言弘笑骂两句,众人哄然。
面对雄关险阻,北齐诸将好似胸有成竹,眼中无有担忧。
视如无物。
呛!
休憩足够,身为主帅的他拔剑。
众将齐齐望去,神色振奋,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一次大齐不止分兵三处,实则动员数十万民夫,耗资钱粮无数。大元帅以及朝堂诸公苦心谋算了两载,从去岁起势,虚虚实实,到了今朝终于有了契机。
“呼!”
马蹄声声,儒雅元帅高言弘走出,昂首望看将士。
他亦不平静,良久,目中爆起凶光。
“征南!”
旌旗下,万马齐喑。
下一刻,刀枪高举,沸腾出山呼海啸似的狂吼——
“征南!征南!”
遥遥一边城墙上,守将初时还以为如前日那般只是小支侵扰,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震天呼嚎从远方浪一样打来,然后就看见一道道隐没在背面的人马扬起烟尘冲荡而来。
那决然不止两三千!
守将顾不得惊惶,赶紧让斥候带着消息从关口出发,去往后方大营。
“敌袭!伪齐来犯!”
“快!快去禀报大将军,一万…不,三万伪齐大军陈兵光同。”
“速速求援!”
河间的惊变尚在发酵,此刻的大梁仍安享着和平。各地少许的作乱不过疥癣之疾,旦夕就被朝廷镇压。
西北有镇西将军宋义云,南疆有两方节度,东南则向来安稳。
哪怕那支突然出现在武州的齐军,也会在京师一带的重兵围剿下迅速平定。
朝堂众卿家眼中,一切井然有序。
而有人,却是忍不下去了。
……
呼噜噜!
沉闷的风在耳畔吹过,无人可见的山脚,一方石头从顶上滚下,若细看,就能瞧见这山石的古怪,分明沉重无比,但每次边角砸落地面,都莫名轻软。
一弹一弹,蹦跳着从山间沟壑以及林木草簇中跃出。
靠在被杂草充填的小土沟边,石块开始变化。
比起一开始的由人到石,此刻由石化人显得顺畅,但见石块先是柔软化作泥土似的流体,然后青紫霞光如火燃起,很快就将身形塑造。
探手,内景中一件衣衫取出。
遮掩的云霞散去,他恢复人身,感受了会儿,洞悉内外每一处,全须全尾浑身无恙。
点头表示满意,陈屿再看向皮肉,果然这一次就没有裂纹伤口,光净完好。
“看来变化他物去感悟,确实能提升对法象的掌控,从而带动融身于灵。”
想到这里,他探手在身前打出一发分光雷法,轰隆隆雷雾涌动银芒,霹雳炸裂在空,弥漫百丈。
焦灼气息散去,陈屿目光闪动。
融身于灵有了提升,为何融法于身没能体现?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转念想到自己这次的感悟,变作山石,压在大地贴切清风,分明契合的是那一丝沉重与轻盈之变化。
难道是……他再度施展术法,挥手间催发风力,搅动在身前,将衣衫吹拂得猎猎作响。
嘭!
五指一闸,沛然巨力从风眼内狂暴涌出,炸开来,掀起一阵阵风浪,四周树木莎莎响个不停。
果然!陈屿神情一正,确如自己心中所想,这一次的变化体现在风力相关的术法层面。
或者说,与轻盈一道有关。
他沉吟细想,既然有此表现,说明法象对融身于灵以及融法于身两者的影响实在不容小觑,也许换个说法,那一圈光轮本就是造化境的显化,一点点挖掘其中奥妙的同时,也在不断修行。
“山石可以,那草木如何?飞禽走兽又如何?甚至人体……”
陈屿一时间想到了许多,法象孕育变化无数,想要搞清楚每一种变化,不可能一条条去尝试,这里面应当有规律存在。
只是现在的他尚无这份能力去分析总结出来,不得已,还是要照着老办法一件件试过去。
“还好,变化的过程本身也是一次体悟学习,多变化几次,对造化之力的解析也有益处。”
再想到放下化作的石模样,与寻常山石别无二致,他轻笑,到后面说不得自己还能冒充一把猴子的七十二变。
虽说二者本质上区分极大,他这个至多只能算是对法象以及造化之力利用的小手段,当不起神通无量四字。
……
三月二十一日。
修行闲暇之余,陈屿摆弄着灵田里的诸多灵植,想方设法去找到合适的用途。
将饱满的菇朵从地上摘起。
沾染露珠,湿润了指尖。
看着顶部一道明显的开裂,内里滚动着粘稠浆液,每每摇晃伞盖,都会荡起一圈圈晶莹颗粒,引得数寸范围陡然降下温度,潮湿水汽迅速凝结,化作霜雾。
“有了这些,一份完整的帝流浆应该足够了。”
拿着新鲜的云灵芝,陈屿脚下一踏起身离地数丈,悠悠来到木屋前的空地。
挥手向屋中招动,一只陶罐飞出来落在手心,打开盖子,掀起一股清香。
呼——
口中吐息,些许浆汁从罐子内打着旋儿来到外界,凭虚浮动,剔透的液体静静流淌在眼前。
视线转动,右手翻下,顿时两株云灵芝跌落,接着青紫法力绕在灵植上,转瞬将其碾碎,只余下一团琥珀色的液体,煞是浓稠。左右对比,能明显感受到右侧散发出的香气更加浓烈。
“灵植化的云灵芝所蕴养出的帝流浆显得纯度高一些。”
不过差距不大,除了气息外实际效用两者很相近。陈屿对此心中清楚,纵然从灵种开始种植,最后长成的灵植同一开始普通植株在灵机诱变下蜕变的灵植几乎一般模样。
其实他对二者的区别不甚在意,目光流转两边,很快探出手去触碰,多是冰凉感受,但在指头搅动沉浸后,隐隐又有些许温热。
收回手指,他将一大一小两团浆液靠拢在一起。
烘!目光一凝,青炎凭空绽放,顺着视线钻出虚空蔓延燃烧在浆液上,从内到外将其包裹住,飞速淬炼。
火光十分旺盛,那一抹琥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沉凝,浮现赤光。
见得其中浆液正慢慢变得醇厚,他眉梢挑动,适时地拍手,一道萃取术打入。
萃取术可提炼药力,当初用在灵液上效用突出。实际上若非轮转术只能纯化自身灵性,恐怕他还要再扔几发轮转术在浆液中去。
此刻,术法演化,宛若铁锤一样不断敲击,打磨着火中之物。
不时的,头顶漂浮的云灵芝陆续落下来,被粉碎,一如先前化作浆液注入。
六朵、十朵……十五朵……
直到所有都倾倒进去,拢共二十九朵肥硕饱满的云灵芝被炼化。浆液不知不觉膨胀了数倍,青炎也一齐高涨,熊熊燃烧将多余的成分剔除。
足足两刻钟后,在刻意压制青炎温度的情况下,这一团浆液总算被炼制得通透清澈,再无杂质。
术法散去,残余的火气被陈屿吹散如烟,留下一团婴儿拳头大、好比铅汞浓稠的赤色液体。
帝流浆,论品质可要比之前那二者都超出许多,哪怕如今的他都能感受到其中涌动的灵光,以及充裕的药力芬芳。
陈屿再次伸手,从木屋角落里取了两枚得来不久的赤晶天石。
同是赤色,两者又有些许差异。
他却是没多区分,掌指一撮,固态的赤晶被捏成粉末,揉巴揉巴,夹了些造化之力入内,又灌注些许法力。
做了个晶壳,旋即将精炼的帝流浆收束其中。
温热之意弥漫在掌心,他摩挲两下,觉得至少一番操作下来,灵性能存留更久不说,外壳还足够坚固,等闲手段想要破开还不怎么容易。
陈屿把玩了几次,完全染上赤色的晶石手感比正常的天石还要温润些,他将石头放回到屋里,为此还特地做了个盒子。
云灵芝所产的寻常帝流浆对他用益不大,不过大量云灵芝萃取精炼后的高品质帝流浆略有不同,近乎质变的纯度下,已经能影响到他。
只是生吞肯定不行,那样做只会白白浪费了药力。
至于到底炼制一副怎样的灵丹,他还在考虑——单纯针对血肉、精神等方面的提升于己无用。三法相生带来的增幅,如今尚未消化完全,再去思量这些不过是吃力不讨好罢了。
陈屿琢磨着弄一副偏功用性的丹药。
比如云鹤观的白云散,又好比当初的熏神静境香,都不具备直接提振之效,却亦有用途。
至于如何去搭配,又该起到怎样一个效用,这些原本他也不知,但在最近通过不断身化山石草木,触动法象变化。
心中有了想法,还需要尝试一二。
……
轰隆隆!
潮起潮落。
陈屿望着无垠无边的大海,一时间生出许多感慨——然后低头,抓了只肥美的大螃蟹。
对方耀武扬威,炫耀着自己那对生猛的钳子。
然后便跟着钳子一起化作鲜汤。
咕噜噜……饮下喉,他咂吧两下嘴。
有点儿不妙啊。
陈屿眉头皱起来,旋即一脸无奈。
步入造化境后他还是第一次进食普通食物,如这海蟹,个大肥硕,必然是一等一鲜美。他自诩自己调制方式也没差,腥苦气息一丝都无,又以辟尘术洗涤、青炎微灼,更有灵液烹煮。
本以为纵然无甚调味也能享受到纯正的海鲜味美——然而入喉之后的反馈只能说马马虎虎。
他不怀疑自己手艺退步,那么剩下的便是身体出了问题。
寻常食材似乎无法满足口腹了。
转念一想,倒是不难理解,汤汁入腹后味道其实一如预期,但实际从肉身到精神上传递而来的却是十足的空寂。
灵性造物,他需要富含灵性,甚至被灵性改造异变后的食物。
如此这般手上其实有不少,灵植便是其一,但一想到各种灵植的味道,陈屿苦了脸,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试试其它食材。
万一这世界的海蟹本就难吃?
有的没的想了一阵,迎着潮湿海风的他越过沙滩,来到礁石上。
此地已出了宿州,临近大海,相隔不远就是北齐的哨塔,还有几艘渔船晃荡在视野另一端。
陈屿不打算停下,他一路向北,继续朝着传闻中的北漠而去。
离开海边,越过边境,他见到了一队队从各地调往前线的部队。
对于这事他倒是知晓,就在自己踏破造化境后不久,北齐悍然侵犯南地,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不知北边儿存着如何的心思,竟是举国之兵南征!
总之现在河间四关以及十一散关打得焦灼,最初北齐有所布置,趁机夺下了好几处散关,甚至在他想要变作飞鸟而不断失败的时候,齐军一举打下了光同关。
之后长驱数百里,攻城掠地一副携着大胜之势就要直扑建业的架势。
好在此地镇守的大将也非等闲,在齐军多次逼迫下,那位严崇岳始终帷幄着河间各地,利用麾下还算精锐的军马,将河间经营得宛若一只披着龟壳的乌龟,与齐军打得有来有回。
甚至两日前还计出偏军,使奇兵,趁着齐军南下,施展计谋将九峰关骗夺了回来。
双方拉锯在这千里沃土,死伤无数。
对于战事,陈屿不感兴趣。
他一路往北,见识了许多不同于南地的风土,可惜本地的美食和那碗蟹汤一样都出现了类似情况。
这让得他终于放弃挣扎,开始认真思虑起如何培育出可口的食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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