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涧离开,陈屿不急着回到青台山将灵核种下,改造出泉眼是个费心思的活计,需得整理准备,如今刚刚埋头研求数月,饶是他也架不住思潮起伏不息,要休憩几日。
顺道,在泉眼深层中所见到的几处灵性淤积点就在不远,最近不过四百里,正好去看上一看。
至于眼前……
陈屿驾云腾雾,挥手扯下蓬蓬然雪白天光,覆盖在山涧裸石上,晶莹如玉露般迷蒙了片刻,一切消散。
看似一如既往,若从精神角度去感知则会发现有无形巨网笼罩四周,其上流转他的法力,很薄弱,却与泉眼呼应,只要泉眼不熄,大可交相辉映数百年。
巨网蕴含变化之道,随风无声,又有陈屿从泉眼粘合世界内里各层中感悟到地一丝道韵,将周遭山石土木、丘陵涧谷拢合紧密,气机牵连,旁物不可撼动。
这也算是对将来布阵的预演,早在年初时候,于世人口中石牙福地中便尝试了多重阵法镶嵌耦合,如今境界不同,对灵性、灵文的掌握远超当初,用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泉眼的数量不确定,除去天然形成的以外,其余只能寄托于寂灭灵核。”
他深知灵核获取的难度,一方内景恰好处于崩塌、并显露被发现,这实在太需要运气。故而纵然泉眼确实更适合用来布置覆盖数万里山河的庞然大阵,但陈屿无法肯定真能在短时间能收罗到足够数目的灵核。
他现在甚至在思量,将手中的唯一一枚破碎掉,泉眼已经搞清楚构造,随时都能制造,但灵核的结构还存在疑问。
若能将这玩意儿分析并亲手捏出来,以后能采用的手段将会丰富不少。
当然,想归想,他还做不出这事,至少要再找一枚有了保底后才会去尝试。
“兜兜转转,又回到内景上了。”
手上这一枚寂灭灵核还是在真武山上获得,那时一口气找到六七处内景,秘宝到手一大堆。
后来的正阳观便没了这等幸运。
不过他记得武州慎江畔的镜泊湖,那里有一地沙洲,其上的内景就濒临崩溃。
或许能有出产,还有建业皇宫中也存在两处,以及两者间的一些地方,都有行走至尽头的内景地。
秘宝或许没有,但灵核绝对会在之后一段时日内显现——就是不知这个时间到底要多久。
纵使陈屿也无把握断定,只能往后抽空去走一趟。
“三五月内应该不会出变故,内景崩塌前还维持最后一丝稳固,等到这唯一一点韧性消散,就会如山倾倒、似江泄洪,一发不可阻挡。”
他估摸着回去时可以去看看,如果还不行,就每隔几月余留出些许闲暇花在这上面。
伴随灵性升华,法象开发,术法威能或多或少都有提升。如今乘风化虹术飞越千里山川不过两三刻钟,假若再施展融身于灵,一东一西哪怕数万里都只需个把时辰。
朝游北溟暮苍梧,与陈屿而言眼下已然能够做到。
何况他还在将雷法融入遁术,深挖其中的力量,欲要两相结合使这一门术法再次蜕变,一旦功成,届时天下之大无可不去。
收回念头,脚下轻踏,一阵云腾雾绕飞旋身侧,流光浮动,人已远去不见。
……
继续向北,陈屿之后目标很明确,直奔各地有着悠久传承、不菲名望的势力宗派,乃至一些名声远播的秀丽风景、险峻山峰、未知石窟……一个也未放过。
途中,他知道世间局势动荡,也晓得自己在山涧一停就是近两月,说不上人世沧桑变幻,却也有不少事的发展出乎陈屿意料,以及——眼下已是六月,春时都快要走尽,天阳一日比一日燥热。
他才想起山后那棵桃树兴许要成熟。
以及栽种的茶树,估计也长出一茬茬鲜嫩茶叶。
“原本一直待在山上的话,有灵液灵石每日浇灌滋补,应当在三月底四月初就能长成。”
现在缺了许多养料,但有他事前下山时打造的环境和聚灵阵反哺,怎么也能在六月时候成熟。
对两者如今的模样心痒痒,不过这边还得继续,腾不出手,否则便要飞身回山看顾一二才能消解了好奇。
陈屿游历在各大州府,多是去到人口众多,局势相对安稳、人心思定的地界。
这些地方的势力但凡有些传承年岁,多多少少能养出一两方内景地。
内景的诞生与灵性、人念有关,而百姓数目越多,溢散的人念和飘忽于空的灵性自然不会少。他从这些地方找到了六口泉眼,大小相差不多,被全被改造有了更强大的提纯灵性之力,并作为大阵的核心之一分列,洒下法力清辉,幻化巨网令泉眼扎根得愈发稳固。
与此同时还得到十几件秘宝,功用与往前所得大同小异,这里不作赘述。
灵性的升华正处于激烈程度,无需秘宝去添一把火,只会适得其反。
这些秘宝分属不同内景地,原本无法合归一处,除非他耗费大力气去时刻托举在手。不过当陈屿尝试将其收拢在同样游离现世之外的奇景青胧山时,过程无惊无险,秘宝也无抗拒。
于是所有秘宝悉数收拢至奇景内,不同于寻常灵植那样随处可放,秘宝本身肉眼不可见,故而被他放在了顶部,点缀空白的天宇。
宛若星辰,幽幽发散的灵光化作蒙蒙星辉,铺照在山与湖中。
另外短短半月里他手中又得到两枚寂灭灵核,然而这并非幸运,乃是翻遍了大半个北齐的结果。
只能说马马虎虎。
当初在南梁时对这方面并未重视,真要一般无二的做法,大抵收获很难好到哪里去。
南朝的人口、底蕴确实超过北地,可过往数载大河以南动荡不断,相反北地虽有小灾小难,却影响不大。
人心不稳,人念便纠缠消磨严重,纷乱无比。
不利于内景的诞生,甚至对已诞生的内景地也会造成不小冲击。
这也是为何在南地能发现那么多濒临崩溃的内景地的缘故——可惜,哪怕内景崩溃得多了,灵核的出产还是稀少。
“挖内景这法子走不通。”
又走过一地,从一方有四十年历史的‘古刹’中走出。
陈屿手中捏着枚如同释教舍利子的金珠,面上露出些许无奈。
道门、释教,北地最大的两家他几乎翻遍,也才这么点东西,倒是书册经文记下了许多。
如今只差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玉琼观与灵玄宫,这两派深居简出,鲜少崭露峥嵘在红尘,仿佛避世。
走吧。他抬步浮空。等这两派看过后就沿着北漠,转到向西。
陈屿心中浮现两日前刚在齐国皇庭中见过的地图,很潦草,许多地方都未曾标识清晰,但对比此时的南北两朝,这或许已经是最完整最详尽的地图。
上面有两朝,有西域,有更西方的数十小国、以及只闻其名的尼罗。
传闻释教便从尼罗传来,不知真假。
他略看一眼,再来到高天眺望,很快找到方向。
呼!风拂过,踪影全无。
……
时间一日日过去。
西北的局面在最初的僵持后,愈发不利于梁廷,新皇登基,一切以维稳作为首要,然而事与愿违,各地节度以及野心家们正是看重这一时候的绝妙时机,纷纷献出自己的一份力,想要从大梁身上敲骨吸髓再狠狠吃一口。
宋义云正是其中翘楚,手中有人有地心头不慌,哪怕满天下都知晓他这位平西大将军、吴国公野心勃勃,欲要反叛,可这不是还没反嘛!
扫荡土族之乱、定边守国。
这是他发兵南下允州、乐燕的理由。
两地土族太放肆,不如西州与砣方等地,看看后者,正是他当初离开时清扫了一大片,这才稳固至今!
于是心地善良的宋义云见得不得当地百姓被盘剥压榨,离乱失所,出兵杀戮土族世族等乱臣贼子,要坐稳平西将军这个头衔,无愧皇朝恩典。
至于面对朝廷诏书几次三番的阳奉阴违,且最后让钦差‘意外’染病、更与来接替位置的大将刀兵相见,他也有说法。
“朝中有奸佞!蒙蔽圣听!”
于是举旗,赫然发兵越过瑶山,奇袭了数个关口,打得各地心惊胆战,不少官吏连夜奔逃。
紧接着还上书,言称自家坐镇西北两百个日夜,饮风吃沙,对敌伐贼,黄天戈壁夜霜鬓眉,不见半点儿人情暖意,只余冰寒。
如今朝廷不思体量忠国之人、罔顾忠义之事,定是有奸人把持朝政为祸天下。
他要举兵!他要勤王!
奉天靖难、诛讨国贼!
雷声大,动静震天响,真个动手却又不出邕州,不涉锦州,就连瑶山以东打下的地方也悉数归还,宋义云率领众将施施然回返,不吞一城一地。
近月来就与朝廷打口水仗,有军将来袭也都避其锋芒,暂且只顾先将西南七州拿下并稳固。
当这位屠夫的目光聚在西南时,西州作为其发家之地,难免被重点关注。
去年的那场陶阳大屠、针对砣方州的屠杀犹在眼前,官僚惶惶,世族惊恐,土族更是跑跑逃的逃,不敢留下半人。
江湖武林同样受到不小影响。
因为宋屠夫如今不再只是一方小小偏将,手下坐拥数州的他更有细作无数,其中就包括令西北四州各家都闻风丧胆的一伙人。
三山五岳。
……
广庸。
正元观,迎客殿。
“三山五岳?”
云青道人杨青皱眉,听着好友的话并结果递来的一封信纸,打开,上面的熟悉字迹让久别重逢的他心中喜悦散去,渐渐凝重。
“是的,三山五岳。”
对面,一身着布衣,宛若田间农夫打扮的中年喝了口清水,对杨青说出了自己沿途意外听来的消息。
“这事在西北已经不是秘密,不少门派都已知道,或者说是宋屠夫故意放出的消息,大概是想以势压人?然后将西州各地的刺头挑出来,一遍清理掉。”
不等杨青开口,他自顾自接着说,西北四州已经被这位收服,洛宋节度极其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全部腰斩弃市。
女眷充入红坊,妻女则被亵玩,也不知哪天就没了性命。
“宋屠夫想要重回西南,压服官衙自是当然,而在此之外立威也好、杀鸡儆猴也罢,总之要抓一批人出来杀掉。”
向来不服管教的武人首当其冲。
况且此人本就嗜杀,曾一言令下屠掉了陶阳县数万人,指不定这次到底如何的心思。
杨青眼光漠然,似是想到了对方如此做或许不单是为了立威,也有杀给七州之人看,告诉所有人,他宋义云回来了。
“宋屠夫……何其可笑。”
对面那人也摇头一叹,“确实可笑,然不得不防,此人心思多变,阴晴难猜,前些日子才命人将四州武人聚在一起搞了场大比武,结果不知哪里不如他意,临了竟是将前十的武人打杀大半,只余两三人委曲求全得以活命!”
“这一次宋屠夫传出消息,便是要让西南乱起来,民间与官场,乃至武林江湖都将被搅浑。”
宋义云想立威,想找出哪些是可用之人,哪些会无用甚至阻碍自己。
“所以三山五岳便是他的手段?”
闻言,那人点头。
“三山五岳本是洛宋节度刘叔武笼络的部下,流放囚犯、本地武夫、刺客……各种桀骜不驯者汇聚,费了老大力气才统合成功。可怜此人经营瑶山以西十几年,到头来全给宋屠夫作嫁衣。”
又听了些,杨青明了对方意思。宋义云搅浑西南的手段不外乎官场、民间两方面入手,前者有大军压境不愁官吏纳头便拜。反倒是后者不好处理,泥腿子的想法这位将军不在乎,但有武艺傍身、可行刺杀之事的武林江湖人则不可忽视。
面对大军确实难以抵挡,但打不过躲得过,找个地方封山闭户,谁也不搭理就稳妥了。
为此,他想了个法子,犯不着大军行进压得所有人站在对立面,既然江湖人江湖事,那就照规矩来。
挨个上门挑战!
只要不是境界悬殊,对求名的武人而言哪怕知道这些挑战的根底也不得不接,这就是规矩,数百年来从未变。
不入流、三流、二流、一流……一个个都是打出来的!
为此,宋义云派出了三山五岳,这伙成分复杂,但如今已经披上了西北官方细作的身份。
“三山五岳里有不少人都是当地武林中人,被宋屠夫许以金银财富、香车美人收拢麾下。”
杨青知道,这一次宋义云对武林中人不会放过了,或许不至于大杀特杀,但三山五岳一来,不知又要死多少武人,破落多少门派,以及节气颓败,被收为屠夫鹰犬为虎作伥。
那人也对此忧心。
“西南武林情况你我皆知,一流高手都少有,哪怕一府之地也才寥寥数位二流龙虎层次武人,比不得西北剽悍民风。”
这是事实,杨青无法否认,纵然他天资不差,在接管正元观后也难免疏忽武学护道技艺,当打之年气血不至于颓败,却无法臻至更高境界。
“来我西州……广庸的是哪一方?”
他凝眉,看向老友。
对方摇头,并不知具体,但西州武风在西南七州内已是有数,三山五岳必然有所倾向。
“擎岳、衡山、昆仑,此三派便是其中风头最盛者,如今昆仑镇压西北,又闻白州那边有擎岳之人行走切磋,若想不差的话,西州应当会是衡山负责。”
只是这人也不清楚到底是衡山中的哪些人前来。
“说是三派,实则鱼龙混杂,根本无有传承,各色人物充斥,衡山中连土夫子之辈都广邀不拒。”
不过说起这一派,在西北游历了数年的他还是有话说,于是对杨青提点,要他早作准备。
“眼下衡山最有名的便是刺夜刀,这是一名不见首尾的刺客,传闻就是他背叛了刘叔武,刺杀掉手下大将,才让宋义云轻易夺得西北四州。”
“除此外,还有西北大比后收服的青拳客羊子亘,一双铁拳打遍西北。”
再然后,就是打杀过一流武人的衡山四怪、掘过前朝王爷墓的花爷……
“这里面真正要注意的便是那衡山四怪,他们四人名声不小,尤其以阴毒狠辣著称,作恶多端,未被收编时就遭到不少正道人士讨伐,结果损了不少人,至今也逍遥于外。”
比起羊子恒形单影只,四怪其实更适合宋义云的安排。
杨青点头,神情凝重,不过心头并不显慌张,面前的老友不清楚,但他知道如今的西州不同以往,至少广庸内的武人早在不久前元阳峰上随行参悟的数月里精进不少。
渡过龙虎关的也有好几个。
甚至想着要不要去一趟山上,与师傅说说此事,哪怕从始至终未曾表明,但杨青不觉得自家师傅会明悟不了气感。
回想起玄诚道长那一日吐气化剑的玄奇手段,杨青心颤,看向老友的眼神愈发安定。
有此神仙手段,想来任凭对方如何武艺高超,在广庸府一亩三分地也翻不起风浪。
念罢,他起身道谢,两人告别后又去到元阳山上将事情和盘托出。
于启猛虽不管俗世,但眼见对方来势汹汹,却不愿就此忍耐,于是承接下来此事,只等时机合适便会出手。
当然,主要是老道定气成功,体内旋动一股冥冥若神的气息,那是迥异于尹文念等人明悟气感的天地之气,而采自血肉体魄,又不同于气血,煞是神奇。
老道士跃跃欲试,静极思动,也想找些靶子来试试手。
不过事情往往会与预期有所偏离。
五日后,一好一坏两则消息传来。
“云青道长!来西州的真个是那可比一流层面的衡山四怪!”
杨青心头一跳,保持着镇定。然后就听闻对方面色古怪地继续开口,“好消息是,衡山四怪刚跨过西州与允州的交界就在风托山一带丢了命!”
他看向杨青,眉眼轻抬,好似憋笑。
“听闻是吃了些不该吃的。”
“身染痢疾。”
“死状极为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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