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过节,附近的医馆大多关门,凌厦背着贺昭绕了三条街,才找到一所冷清的医馆。
偌大的客堂里,点着几盏不甚明亮的灯烛。
约莫是其余人都出门游玩了,医馆中只剩下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和一个腿脚不便的小药童。
老大夫正眯缝着眼睛看医书,一见到被滚油烫烂了背的贺昭,赶紧起身,对凌厦道:“快,背他上楼。”
待虞华绮和闻擎到时,大堂里只剩个小药童,蹲在门边煎药。
他们俩问过药童才知道,贺昭已经被背到二楼疗伤。
伤房的门虚虚掩着,老大夫在里面施救,凌厦和卫敏则打着下手。
房里站不下那么多人,并且需要保持干净,虞华绮和闻擎就站在外面的回廊等。
月华如水,莹彻澄明,凉风吹得檐角灯笼左摇右晃,将这昏黄静谧的医馆和灯火通明的皇城隔作两端。
闻擎不知从何处取出件妃色云锦披风,披在虞华绮肩头。
虞华绮回头,眼里倏然染上一丝晶亮笑意,“王爷,您的紫金双蟒冠上面,夹着朵蔷薇花苞。”
她伸手,帮闻擎把未拂干净的蔷薇苞摘下,拈在指尖。
“方才华绮放肆,您不会怪罪吧?”她这样说着,神色却不似有半分心虚愧疚。
闻擎神色微敛,淡淡地反问:“若我会呢?”
虞华绮的指尖一用力,揉碎了蔷薇花苞,艳粉汁水凝在她欺霜赛雪的指节上。
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明亮的桃花眸一派天真,“您真生气啦?”
闻擎面无表情,颔首道:“是。”
虞华绮并不害怕,“那您知不知道,您派人跟踪我,我也很生气。”
提起这件事,闻擎就想问她,方才那句“利用”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混蛋就知道戳他的心窝子,一戳一个准。
他何曾舍得利用她?
偏偏此时,卫敏推开房门,走到回廊。
“阿娇。”她神色冷静,仿佛并无一丝动容,声音却是沙哑的。
虞华绮抛下闻擎,上前握住卫敏的手,“我在。”
她感觉卫敏的手心冰凉,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卫敏披上。
闻擎看得眼皮狠狠一跳。
这云锦披风是他特意命人为虞华绮制的,妃色最衬她的肤色,而云锦华贵非常,光是上面三色金的灵芝桂兔,就要数十绣娘,连着绣上整一个月。
卫敏一来,这小混蛋不仅将自己抛到脑后,连披风也轻易给了人家。
此刻,闻擎看这条披风格外不顺眼。
好在卫敏没有待太久,她和虞华绮说了会话,就下楼去大堂端药了。
经卫敏一打岔,虞华绮早忘了方才的话题,一回头,见闻擎黑着脸,疑惑道:“您怎么了?”
闻擎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在吃干醋。他扯回刚才的话题,问道:“先前在大街上,你说我利用你?”
提起这个,虞华绮眼神微妙,“您承认啦?”
承认个屁!
闻擎几乎气笑了,眉眼透着几分冷戾,恨不能敲开这小混蛋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你说说,我怎么利用你的?”
虞华绮憋了许久,答得很快,“太后寿诞那日,你为了让我不错过荣王**的现场,派人跟踪我。以我的脾气,看到这样不堪的事,自然会提出退婚。如此,你一箭双雕,让太子既损了荣王这一助力,又失了虞家这一盟友。不是吗?”
闻擎看着这小混蛋言之凿凿的模样,冷酷的薄唇绽开一个笑,“还挺聪明,知道我和太子不和。”
这里毕竟是宫外,虞华绮说话声一直压得极低,不料闻擎突然用正常声音回答。
她立刻悄悄踢闻擎的脚,“小声些,别叫人听见了。”
闻擎被她气得心梗,又因她下意识的关切软了心肠,“我说的话一句不肯听,只知道瞎想。”
虞华绮娇蛮的眼波横过去,“我哪里想错了?”
“哪里都错。”闻擎道,“当晚,我确实要揭露荣王与吕嫔,也确实存了打击太子的心。但我派暗卫仅是为了保护你。我从未想过利用你,来加重对太子的打击。”
虞华绮将信将疑,没有说话。
闻擎又道:“你欠我这么多人情,我若想通过你打击太子,直接要求你便是,何必冒着风险,派人监视你,只为赌一个可能性,赌你及时赶到现场,可能会提出解除婚约?若你不敢提,或者不愿提,那我的计谋不是平白落空了?”
他说有理,虞华绮心底生出几分相信,“你没骗我?”
闻擎道:“没骗你。太后寿诞那日,中午我去找你,是不是嘱咐过你要万事小心?”
虞华绮点头。
闻擎继续道:“彼时你还是荣王的未婚妻,我怕夜里出事,会牵连你,所以特意派人保护你。”
虞华绮提出最后一个疑问,“你当晚急着带我赶去晔琅池,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亲眼看到荣王的糊涂事?当时我的药劲才刚过去,走路都费劲,是你带着我,紧赶慢赶赶过去的。”
此事,闻擎确实存了私心。他想让虞华绮亲眼见证荣王的荒唐,让虞华绮厌恶荣王。
不料阴差阳错,竟让她想歪了。
闻擎给了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宫中出事,众人皆在,唯独你不在,你又是荣王的未婚妻,万一惹上嫌疑怎么办?所以我不顾你身子弱,也要带你过去。”
漆黑的长夜,皇城那端,巨大的灯轮华光烁烁,而皇城这端,却只有昏黄烛火。
翠鸟们立在枝头,尖而脆地鸣叫着,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闻擎的衣袖突然被扯动,小姑娘轻软的声音传来,“是我不好,我误会你了。”
她低着头,含含糊糊地问:“那,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
闻擎长眉沉凝,没有接话:谁要和她做朋友?
虞华绮没听到回答,心里长了杂草似的乱。
她不知道自己在乱什么,从小到大,也不是没和哥哥敏敏他们吵过架,闹过误会,可她从未有过这样不安的时刻。
虞华绮忍不住抬头,桃花眸映着漫天熠熠星光,灿烂而急切,“你怎么不说话?”
她急得眼尾泛着薄红,美人泪痣在如水月色的辉映下,似乎真要化作了泪。
闻擎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纵容道:“是,好朋友。”
这就是个精怪,既美又坏。好端端的,非要百般撩拨人,等撩得人家为她抓心挠肝,她又一脸无辜,理直气壮地要和人家做朋友。
闻擎无法,只能趁着小精怪正内疚,不着痕迹地往前逼近一步,“若要做朋友,就不许用敬称。以后我唤你阿娇,你唤我闻擎。”
虞华绮干脆地点头,笑靥如花,“好。”
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阵麻辣鲜香的味道。虞华绮皱了皱秀挺的鼻梁,“什么味道?”
闻擎侧身,从凌致手里取过一个青白釉莲花大碗,碗里整整齐齐码了三对炸鹌鹑。焦褐色的脆皮泛着香酥劲辣的气味,微微泛着油光。
他把炸鹌鹑摆在虞华绮面前,“方才不是想吃这个?”
虞华绮惊喜地眨眼,拿银签串了一只,先给闻擎,然后才给自己串了一只,“好香。”
她不算很能吃辣,被炸鹌鹑上厚厚一层香料辣椒粉辣得直吸气,樱唇娇红,两颊泛粉,双眼水汪汪的。
闻擎递给她一杯解辣解腻的凉茶,她吃得十指油腻腻的,腾不出手,只好咬着杯沿,叼过茶杯。
怕她呛着,闻擎立刻伸手,扶住她嘴边的茶杯,“慢些。”
虞华绮被辣得又想哭,又过瘾,喝过茶,眯着眼睛继续吃炸鹌鹑。
若不是闻擎拦着,她能连吃两只。
她今日喝多了酒,又吃了不少油腻辛辣之物,闻擎恐她娇气的肠胃受不住,借口自己没吃饱,让凌致取了两份养胃的白粥粥油,陪虞华绮吃。
“早前不是说和同我学剑,还学不学?”
虞华绮拿小勺搅着微烫的粥油,想起前几日自己单方面赌气,不肯去见闻擎的事,颇有些羞赧,“要学的。”
她想了想,问道:“明天可以吗?”
“可以。”
回廊尽头的伤房中,老大夫花了近一个时辰,刚把贺昭的伤口处理干净,贺昭就突然发起热来,连呼吸也断断续续的。
此时发热,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老大夫用了数种手段,施针灌药都不见效。
卫敏急得要赶回卫府,找爷爷请褚鲛来医治。
虞华绮三两步走到卫敏身侧,握住她的手,“敏敏,你冷静。这样,你先回卫家,找卫爷爷说明情况。我们帮着把贺昭送到卫府去。等卫爷爷请来了褚鲛,贺昭就能即刻受到医治。”
说罢,虞华绮又往老大夫手里塞了几锭银子,“辛苦您,随我们去趟卫府。这一路上,若病人有什么不适,您也可及时施救。”
闻擎朝凌致凌厦使了眼色。
很快,两人就弄来了一匹马和两辆马车。
卫敏骑马,先去卫府;凌厦帮着老大夫,把贺昭运到前辆马车上;虞华绮和闻擎上了后辆马车。
等马车到了卫府门前,闻擎不便下车,他只能在车上叮嘱虞华绮,“他们的事你少管。夜深了,早些休息。”
他其实并不乐意虞华绮和卫敏往来。
那卫敏看着便是个蠢的。
若她真喜欢贺昭,就该想方设法,把人攥在手里。卫家家世好,她又是受宠的嫡女,在和贺昭的相处中,更是处于上风。如此好的开局,只要她稍有心计,贺昭便能任她玩弄于掌心。
若她嫌弃贺昭的过去脏,就该干净利落地一脚踹开贺昭,没什么好恋恋不舍的。
还有贺昭,策论写得不错,为人却蠢顿不堪。
往事不论,若他果真深情,当日就不应去百花楼。他既去了,也被抓住了,就应死咬着只是去喝酒这一点,求了卫敏心软,再用救过卫敏的恩情,讨得卫家长辈的欢心,尽早定下婚事。
这两人看着情深似海,痛苦纠结,其实全都是自己作的。就这么点破事,还把他的小姑娘搅和在里面,简直可笑。
虞华绮看着闻擎,应道:“我知道了。您也早些休息,明儿我得了空,去秦宅找您。”
当夜,卫敏求了卫家老爷子,找褚鲛救治贺昭。
贺昭曾救过卫敏一次,这次又是为了卫敏才受伤,卫家老爷子义不容辞,当即坐了小轿,去寻褚鲛。
褚鲛是个脾气古怪的。他夜里难眠,今儿好不容易早早睡下,突然被卫老爷子叫醒,气得吹胡子瞪眼,不顾人命关天,非要卫老爷子陪他下一局棋,才肯出发。
等褚鲛到时,贺昭都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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