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庄重的帐篷内昏沉沉的,博山炉散逸着袅袅清香,静谧而安宁。
虞华绮睡得酣沉,一觉醒来,颇有些恍惚。
她浑身酥软,懒倦地从雪青锦缎薄被里伸出手,揉了揉眼睛。
帐篷门帘处传来些许动静。
虞华绮睁着半只澄澈的桃花眼,朝那里瞥了一眼,却见闻擎立在那,正低声命令着一个宫女。
她睡到脑子发懵,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躺的,是闻擎的床。
闻擎的床!
虞华绮瞬间清醒,记忆纷纷回笼。
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准备小睡片刻,很快就醒的吗?
为何闻擎这个病人都醒了,自己还在睡?
闻擎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床上,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轻浮?
虞华绮莹白的耳尖红得要滴血,她无力地伸手,捂住自己滚烫的两颊,缓缓把自己整个儿藏进薄被中。
闻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回头一瞧,只见到雪青锦缎薄被下,鼓着一团小包,正小心翼翼地挪来挪去。
未几,薄被下伸出纤长白腻的手,把最后一绺露在外面的头发丝,也收进里面。
闻擎看得好笑,阔步走到床前,“醒了?”
薄被下传出一句瓮声瓮气的:“没醒。”
虞华绮把自己闷在薄被里,头疼不已。
她是向闻擎说明真相,告诉闻擎,自己因为照顾他太累,不小心在他床上睡着,以此赢得他的怜惜比较好?
还是搏一把,风情万种地撩开被子,朝闻擎抛个媚眼,要他负责比较好?
反正大家都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了,闻擎是该负责的。
若他不愿意主动负责,那自己负责也可以。
虞华绮正漫无边际地思量着,究竟以哪种方法出场更好。
闻擎忽而轻轻拍了下薄被,问道:“饿不饿?”
虞华绮今儿整日都没好好用饭,此刻听闻擎一问,突然就觉得特别饿。
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再次瓮声瓮气道:“饿了。”
闻擎眼底划过一丝笑意,不知她在闹什么脾气,只觉得怪可爱的。
“饿了就起来用饭。我让人做了你喜欢的酒酿鲥鱼,藕粉冰果羹,还有……”
虞华绮才听两句,就唰地掀开被子,眉眼弯弯,笑道:“咱们快去用饭吧。”
她一时也顾不得那些小心思,起身,整理被自己睡得略乱的衣衫。
闻擎应声,顺道去门边,唤了宫人进来,帮虞华绮梳头。
虞华绮整理好衣裙,走到门边找闻擎。
因着她方才在睡觉,闻擎命人遮掉大半的光,帐篷里很昏暗。
此刻她站在闻擎身边,才看清楚,闻擎并未完全恢复,他的脸色还有些青,薄唇更是无甚血色。
虞华绮飞扬的的神采霎时收敛了,她不太乐意地扯着闻擎的衣袖,闷闷地道:“病还没好,不要一直走动。”
她牵着闻擎的左袖,想把他带回床上休息。
闻擎无奈,他的帐篷就这么大,从这头走到那头,能费什么力气?倒是他左臂的伤,被她再折腾几次,只怕会好得更慢。
他无奈道:“待会再休息,先用饭。”
虞华绮一直注意着他,见他眉心似乎敛了一敛,赶紧松开手,“我扯疼你了?”
闻擎没想到她这般敏感,立时舒展了眉眼,露出几分笑意,“你这点力气,给我挠痒都不够,如何能扯疼我?”
虞华绮感觉自己被嘲笑了,气鼓鼓地转头,不再理会闻擎。
此时,正好梳头的宫人进了帐篷,她便遥遥坐到离闻擎最远的地方,让宫人给她梳发。
经过一番折腾,闻擎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他没法立刻去哄闹别扭的小姑娘,只能转身,先去帐篷外,重新包扎伤口。
待闻擎回来,虞华绮已经不再别扭。
她笑吟吟道:“闻擎哥哥,快来用饭。”
圆桌上的菜肴被分成两个区域,泾渭分明。
一半是虞华绮爱吃的,鲜甜清淡的菜肴,还有一半是闻擎需要吃的,药膳及补汤。
虞华绮主动盛了一碗汤,端到闻擎面前,“先喝碗汤。”
她亲手盛的汤,闻擎自然很快便喝掉了。
紧接着,一席饭间,虞华绮不断地给闻擎布菜,夹的尽是些不咸不淡,略微发苦的药膳。
用完饭,她又看着闻擎,让他喝了三四碗补汤。
凌致抱臂,站在帐篷外,沿着帘缝往里看,怎么看怎么好笑。
难得见主子这样老实地喝补汤。
准确的说,是从未见过。
突然,凌致身后探出另一个头,凌厦掐着嗓子问:“哥,你在看什么?”
凌致吓了一跳,立刻捂住蠢弟弟的嘴,将他拖离现场:若让主子发现,自己在看他和虞姑娘的八卦,那他离被分配到鸟不拉屎的边疆,也就不远了。
可惜凌致不知,此时此刻,虞华绮已经把他给卖了。
虞华绮边用勺子搅着藕粉果羹,边盯闻擎吃补品,“闻擎哥哥,我听凌致说,你不喜欢吃补药,这怎么行?病人不能太任性。”
闻擎闻擎,剑眉一凛,“凌致?”
虞华绮点头,继续道:“还有昨夜,你也不该逞强,既然身子不爽,告假不去晚宴就是。你偏要去,吹了风,可不就发热了?”
闻擎观她神色,觉得若任由她继续说下去,自己可能还得喝一碗汤。
他主动转了个话题,“昨夜齐王府的鼓乐杂艺,阿娇可喜欢?”
虞华绮刚吃了口樱桃藕粉,闻言眨了眨眼睛,等把嘴里的吃食咽下,才道:“喜欢的,他们那个出场,特别威风。”
闻擎颔首,“既然你喜欢,下次我让他们排演更好的。”
说到那场鼓乐杂艺,虞华绮想起另一件事。
“闻擎哥哥,昨夜太子妃的事,多谢你为我解围。”
“举手之劳。昨夜太子妃昏了头,胡言乱语,阿娇不必理会。”
闻擎言罢,见虞华绮实在喜欢藕粉果羹,又给她盛了一碗。
虞华绮接过藕粉羹,不免有些心虚:闻擎哥哥给她盛香甜果羹,她却逼着闻擎哥哥,吃难以下咽的补品。
但心虚归心虚,虞华绮临走前,还是对闻擎道:“闻擎哥哥,夜里我还来看你,你叫凌致来接我好不好?我担心你不好好喝药。”
“不叫他接。”闻擎脚步微顿,哄道:“我亲自去见你,把补药带去,喝给你看。”
虞华绮有些心动,又有些犹豫。
“你能走这么多路吗,万一吹了风,病情反复怎么办。”
闻擎摇头,送她出了帐篷,“你当那么些药膳,我是白吃的?”
虞华绮闻言,盯着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会,觉得确实是有了血色,才笑道:“那你晚上来时,记得给我带份藕粉果羹。我还想吃。”
闻擎应下,目送她策马离去。
日薄西山,万里红云。
正值众人带着猎物凯旋之际。
虞华绮骑着马,混入一众贵女之间。
傅灵收获了六七只麻雀,见到虞华绮,笑着策马迎上去,“阿娇姐姐,你猎到了什么?”
虞华绮摇头,“我仅赏了会景,并未打猎。”
傅灵闻言,以为虞华绮不擅狩猎,便没有细问。
她下马,拎着装麻雀的竹笼,对虞华绮狡黠一笑,“阿娇姐姐,你瞧我捉的麻雀。”
“捉的?”
“是呀,我用几块糕点作饵,捉到的。不然大家都有猎物,就我没有,多没面子。”
虞华绮失笑,两人拿树枝逗了会麻雀,随着贵女们往回走。
恰巧遇上皇帝站在前方,与群臣说笑,太子荣王等都在。太子瞧着面色淡淡的,并不愉悦,倒是荣王,被簇拥着夸奖,笑得极开怀。
虞华绮疑惑,轻声道:“太子不是被罚禁闭了吗,怎么还在此处?”
傅灵听见,伏在虞华绮耳侧道:“方才我在林子里,听昌平郡主说,皇帝怜惜太子,特许他在围场多住几日,待狩猎结束,再回东宫禁足。”
如此看来,皇帝昨夜所言,那些对太子的惩罚,都是敷衍言官们的,未必会完全落实。
虞华绮垂眸不语。
她们一行人既然见到皇帝,自然是要上前行礼的。
皇帝心情颇好,免了她们这些贵女的礼,还赏了其中一位所获颇多的贵女。
今日太子格外沉默,而几位朝臣都围在荣王身边,夸赞不已,说些虎父无犬子之类的话。
皇帝被奉承得开怀,赏了荣王许多珍宝。
一时间热闹不已。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荣王身上,荣王春风得意,笑着跪下谢恩。
太子终于有了反应,上前拍了拍胞弟的肩背,欣慰地夸他进步神速。
可虞华绮瞧着,太子看荣王的眼神,多了几分忌惮,少了几分真心。
那厢荣王被众人围着称赞,这厢庄文筠也被贵女们围着,夸她有福气。
但说到底,庄文筠和荣王的这桩婚事,来得并不光彩。
因此,这些贵女们嘴上说得动听,眼里却含着鄙夷。
庄文筠既得意,又尴尬,只得勉强笑着,敷衍应和。
偏偏有人捅破了窗户纸,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荣王的未婚妻原不是她,若不是她生性浪荡,又恰巧遇上虞姑娘大度,如今得意的,还不知是谁呢。”
说话的人,是庄文筠的表妹卢曼宛。
卢曼宛自幼与庄文筠不对盘,今儿故意借着虞华绮,打击庄文筠,话说得极犀利。
虞华绮正看戏,莫名被牵扯进去,当了枪使。
她黛眉冷凝,淡淡扫了卢曼宛一眼。
卢曼宛自知牵扯到她,不免心虚,游移着转开视线。
虞华绮倒没多说卢曼宛什么。她还记着庄文筠在太后寿宴那晚,意图加害自己,却自食其果的事。
“卢姑娘多虑了,此事无关度量。庄文筠主动追求爱情,实属难得,我自然该成人之美。”
卢曼宛闻言,挑了挑眉:这话可比自己说得高明,讽刺却不露骨。
在旁人眼里,庄文筠可不就是不择手段,宁愿“**”,也要“主动”追求爱情,嫁与荣王?
庄文筠正享受着嫉妒和奉承,突然被怼了一通,既羞又恼,恨得眼睛都要滴血。
眼瞧着□□味越来越浓。
诸位贵女聚在一旁,擎等着看好戏。
荣王忽而朝这边走了过来。
此处都是女眷,荣王来得突然,贵女们皆下意识看向荣王。
荣王瞧都没瞧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一眼,径直走到虞华绮面前,笑道:“虞华绮,你可喜欢白貂?我今儿猎到两只,送你做衣领。”
虞华绮并不领情,“多谢王爷,正值夏日,华绮不需毛领。您与庄姑娘的婚期在冬日,您做了毛领,正好可拿去送新妇。”
未来新妇,此时的庄文筠因为荣王的举动,收到无数嘲讽视线,她恨不得冲上去,手撕了荣王和虞华绮。
荣王似有所觉,冷着脸,警告地睨了庄文筠一眼。
仅一眼,就将庄文筠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的心霎时凉了一半。
什么时候,荣王这个蠢货,眼神也变得这般煞人了?
偏偏荣王转回视线,看向虞华绮之时,又十分真诚柔软,甚至讪讪一笑,“你不喜欢,明日我再挑你喜欢的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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