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离江声家不算远,来去三个小时的车程,还没有出去比赛一趟来得久——旅游攻略上写着“建议夜晚游玩,山下有市集”,不偏不倚地为他找好了理由。
他原本想的是等到周末再去,可今天才周一,要等整整一周的时间,他想起陈里予那句“过了今天就不是我生日了”,就有些等不住,再加上旅游攻略上说市集只在夜里才有,一来二去,本该定在周末的偷偷出行就被他强行挪到了今晚——就算说比赛累了想回家休息,以老刘的性格,十有八九也不会过问的。
少年人总是这样的,莽撞冲动不计后果,想到就去做了,一刻也等不及,只是他天性使然,冲动也安眠于平和良善之下,直到现在遇到陈里予,才终于苏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开始为了心上人做些出离“疯狂”的事。
大概就是谈恋爱使人失智吧……江声默默想着,一边蹲在楼梯间里,买了今晚七点半的景点大巴车票,付款成功后立刻站起身,往班主任办公室跑。
起身时候撞到低矮的墙,还被磕得“嗷”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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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江声所料,老刘确实爽快同意了让他回家休息,还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他只是晕车而不是发烧感冒。
“平常身体素质不是挺好的,”给他签假条的时候老刘嘴里还嘀咕一句,签名写得龙飞凤舞,“以往春游秋游坐大巴,也没听你提起过晕车啊……”
江声挠挠头,没怎么骗过人,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大概是今天考试用脑过度了吧。”
老刘“哦”了一声,没有再起疑,只叮嘱他好好休息——递给他假条的时候又感慨道:“说起来,怎么高三了还安排你们去竞赛呢,影响高考了怎么办……下回得和学校反映反映,少让咱们班充数去了。”
“没事儿,多拿些奖也挺好的,说不定以后自招用得上,”江声回想起自己家里那一抽屉凑数凑出来的竞赛证书,随口道,“谢谢老师,我先走咯!”
——随口一说,一语成谶。
二十分钟后江声坐在前往寺庙的旅游大巴上,由衷地感谢这辆车路过他们学校,他不用再转车。
走之前他回了趟教室,原以为陈里予不会在,没想到对方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低着头,似乎在睡觉。
于是他趁着下课走过去,动作轻缓地摸了摸小猫——陈里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听见他说晚自习有事要出去、放学再来接他便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脸颊热热的,贴在他手心里,像什么睡懵了的可爱动物,声音也软乎乎的,轻声叫他的名字,又低又软地挠在他心口。
江声想了想,还是摸出手机,翻到陈里予的聊天框,把先前说的话打出来又发了一遍。
“晚上家里有点儿事,回去一趟,放学在校门口等你”。
临近下车时候,陈里予的消息才回过来,三个字,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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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寺庙算他们城市挺有名的景点,本地人不怎么去,外地人逢游必来,市集也比他想象中热闹,熙熙攘攘地挤成一隅,一眼望去看不见他母亲口中“易物的老人”,倒是看见了算命求缘的招牌,明晃晃的两个大字,手相。
他从前不信这些,理科生,满世界的数理化,探求切实精准的结果,与高深玄乎的东西背道而驰——然而大概是因为有了心上人,让他看不清结果的男孩子,看见这块招牌的时候,他心底居然也升起了一丝好奇。
走到招牌前他才发现这个小摊不仅算命看相,也经营些小买卖,与他腕上那根十分相似的貔貅红绳赫然在列,在矮桌上辟出一块来单独放着十几条,只是没有标价。
问过店主才知道,价钱随缘而变,能辟邪祈福的。
“行,”于是他在老妇对面坐下来,道,“您给我看看。”
老妇看他一眼,慢悠悠地问,看什么——学业前程,钱财事业,还有俗世姻缘。
江声沉默片刻,垂下视线,轻声说:“姻缘。”
网上常有人说算命挑好听的说,玄玄乎乎全看如何理解,不能信的,可偏偏有人明知如此,还会去算,无关乎信仰或迷信,只求一个声音,替他将心底难言的话说出来。
老妇借着一盏暖黄蜡烛,细细看了他的手心,话音还是慢,平和得仿佛古钟悠鸣:“有福之人。”
“十八前后遇见良人,一生无人变心,果是好果,”轻抚过他掌心的手指一顿,又继续,“有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江声语文不好,却直觉这句诗不全然是赞颂爱情的,闻言愣了愣:“什么意思……”
老妇看他:“有一小劫,分离两年——往后便再无劫难了。”
说罢第一次露出笑容,白发苍苍,眼神和蔼:“小伙子,你的姻缘很好,只是与众不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看来或许怪异,但你们彼此心知肚明,安定无憾了。”
明明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可他一想到陈里予,将这个名字与姻缘二字联系起来,便忍不住弯起嘴角,心跳有些加速。身高腿长的男孩子,坐在人来人往的市集一隅,坐在低矮局促的小凳上,支着下巴藏不住笑,眉眼轮廓被暖黄烛光映的柔软,市集熙攘的灯光落在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上,悄无声息地窥探他发红的耳朵。
他又回味了片刻,才在老妇的提醒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指一旁价钱随缘的红绳:“对了,请问这个……”
“只问姻缘么,”对方似乎有些讶异,“其他像你这么大的小伙子来我这儿,都是求学问路的,你不问问吗?”
江声摇摇头——他本来就不太相信这些事,与陈里予扯上关系才会好奇些,至于学业和前程,他自己的事,求人也求不来的。
妇人说他缘分到了,红绳只收个本钱,替他装进个朴拙的木匣子里,递到他手上。
“下回要是还来,就带上你的姻缘吧,”临走时候老妇朝他笑笑,意味深长道,“同为巢鸟,片刻不离的。”
江声应了一声,用力挥挥手,转身走了。
——来倒也不能白来,走之前他打包了几份小吃带走,一半算他自己的晚饭,另一半是留着投喂陈里予的。
刚过八点,天却已经黑透了,他藏不住心思,小小的木头匣子揣在口袋里,不轻不重地硌着他,像一团小小的炸弹,稍一引燃,就要炸开漫天的烟花。
他还是没忍住,拿出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端详那条红绳手链。
也是貔貅,与他的相同又不太相同,木玉质的小瑞兽额间点了一线金,似乎是为了陈里予特意加上的——他喜欢的人天生贵气,适合这样亮晶晶的东西。
这时候坐大巴返程的人很多,车厢里闹哄哄的,有孩童的啼哭也有老人高声的谈论,夹杂着这样那样的味道,香火或食物,融成一派嘈杂的、忙碌的、平淡又不那么平淡的烟火人间。
从前江声以为,这样的生活就会是他的归宿了。他不挑剔,又没有太多野心,对万事万物总保持着某种近乎平和的热情,好像以后从事什么职业、过什么样的生活,他都能“既来之则安之”——以前江声以为这是生性平和,直到陈里予出现在他生活里,他才恍然意识到,不是的。
他不是天生温吞,只是所有的莽撞、冲动、贪念与野心深埋在灵魂深处,沉睡于日复一日的平淡顺遂中,直到遇到陈里予,才一朝萌芽,自顾自地疯长起来。
那是他的引线,他的烟花,他的星星。
从那天起他有了明确的方向。他的心之所向,是陈里予在的地方。
他看着那条红绳,出神良久,终于藏着私心低下头,轻柔在那枚小小的貔貅上落下一吻,然后做贼心虚般合上木匣子,仓皇又小心地放进书包里。
隐秘的喜悦漫上来,带着让他耳廓发烫的臆想——关于陈里予那截纤细又白净的手腕,腕骨分明地突起来,磨蹭着衣袖会隐隐泛红,如果真的亲吻上去……
他不敢再想了。
明明是最纯粹的祝福,护佑对方顺遂平安的,他不该掺杂进秽念私心,就像陈里予这个人,这么干净又矜贵的少年,他不该有非分之想的。
江声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底蠢动的幻想,克制地伸了个懒腰,定好闹钟,决定闭眼小憩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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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摇摇晃晃地驶入城区,乘客越来越少,等江声再睁开眼的时候,最后一排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上车时候照顾老人腿脚不便,他将原本靠近车门的位置换给了一位老爷爷,自己窝在大巴车末排,束手束脚地缩了一路。
远远能看见学校的时候他拿出手机,给陈里予发了条消息,告诉他自己快到了,又问他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听话的”——陈里予这样回复他,破天荒地跟着一个表情,是个毛茸茸的小猫脑袋,眼睛像藏着海的玻璃珠,和他小时候家里养过的那只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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