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耳鸣所赐,这场联考的过程并不顺遂,甚至称得上糟糕透顶。
仿佛这么多天来的补习和自学都是一场笑话,到了考场上面对着白纸黑字的试卷,就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没有江声陪在身边,只有潮汐般汹涌嘈杂的耳鸣声随着头疼变本加厉,某一个瞬间陈里予甚至有些想哭,只是忍住了,没有让情绪溢出分毫。
出了英语勉强做完,其他科目四舍五入都交了白卷——他不是不想做,也试图循着记忆写了几道简单的基础题,可知识储备毕竟不足以供他融会贯通,身体的负面反应又实在太过强烈,等到回过神来,情绪早已越过阈限,淹没了他的理智。
草稿纸倒是画满了一张,是理综考试的最后半个小时,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挣扎,所幸信手涂鸦,画了些他自己也说不出主题的场景。
考试结束,试卷与草稿纸都要上交,留在心底里的最后一点遗憾居然与试题无关,只是时间仓促,来不及画完最后一座山丘。
他和江声不在一个教室考——他们那些成绩名列前茅又有竞赛奖项的学生被单独划到一个教室,考试过程中有老师默默观察解题思路和节奏,成绩也不仅看卷面分,还会结合竞赛获奖的情况折合评估,模拟他们参加自主招生的可能性;倘若成绩优秀,还会统一安排面试模拟,为自招提前做准备。
该说不愧是以升学率出名的高中么……江声和他解释这番规矩的时候陈里予都有些无法理解,只隐约觉得他们大抵不是一路人,这也不是他该去了解的事情。
考完这一门就到傍晚放学的时间了,他的考场恰好是若干自习教室中的一个,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来。陈里予索性留在位置上,支着下巴看课桌前端几道语焉不详的模糊刻字,像刚下课等小朋友似的等家长来接。
字迹隐隐约约,大多已经模糊而不可辨认了,大约是几年前已经毕业的学生留在这张旧课桌上的。倒是有几个字还依稀可辨,是少年人一腔赤忱的自我激励,距离高考还剩几天,要考上某校云云。
也不知道最后考上没有。陈里予默默想着,听见脚步声便抬头看了一眼——门恰好被推开,江声探了个脑袋进来,望见他也不惊讶,自然而然地冲他笑了笑,进门朝他走来。
“就知道你还在这儿,”江声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纸袋放在他面前,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烤红薯,昨天不是说想吃吗。”
陈里予看了一眼,疑惑道:“从哪变出来的……”
“提前交卷去校门口买的,”对方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抓抓头发,“没检查……不过平时也检查不出什么错误,偶尔一次,问题不大。”
其他人为了进他在的考场考试挤破脑袋,当事人倒是提前交卷都心安理得,也不怕被全程暗中观察的老师说教。陈里予默默想着,突然又鬼使神差地松了一口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声似乎也不是那个世界的人。
烤红薯还是烫的,裹在牛皮色的纸袋里,轻轻一碰便会裂开小口,露出近于液体的金黄色内里来——随口一提的小愿望被人放在心上,带来的温暖好像也不逊于冒着热气的红薯本身,同样甜而柔软,能抿出细密的蜜糖味道来。江声不问他考得好不好,只在替他撕开袋子、把红薯掰成两半的时候问了一句,这么长时间会累吗,要不要先回家休息。
他摇摇头,被这么一问又回想起考试时候大脑一片空白的委屈来,下意识朝江声的方向挪了挪,看了一眼窗外无人,才放心大胆地蹭过去,讨了个熟悉的拥抱——同样的行为已经重复过三次,发生在每一场考试结束后,不用他说江声也知道缘由,心领神会地伸手搂住他肩膀,把去了皮的半个红薯递到他嘴边,轻声哄道:“来,先吃一口,乖。”
傍晚时分日色昏黄,被并不算明净的玻璃窗分割成规整的矩形,投落在地面与课桌间。耳旁是潮汐般起伏的耳鸣声,眼前是熟悉又陌生的课桌椅与写着考试时间科目的黑板,他嗅到对方衣领间被体温烘热到洗衣液味道,尝到蜜糖一般的甜软,还有少年怀抱温暖,肩骨却硬得有些硌人——后来回首再想起,这似乎就是他青春最后的模样了。
平平无奇的黄昏,百般温暖,送他走向黑夜前的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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