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字场上胜负已分,坤字场这边却另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杨家的次子杨坎此时正跟三皇门黄鹤峰打得难解难分。两人拆招解招之间,有时你吃了我一拳,有时我中了你一肘,过程倒是拳拳到肉、观感奇佳。
选手入场的通道里,许家百战刀许清霭、洪拳门洪臣、魏家魏若鸿、费家费木南加上其他门派的同辈也顾不得给这个加油、给那个鼓劲儿,只是高声地叫好,同时为两边呐喊喝彩,而看台上的一众前辈也都吆喝得起劲,为这俩人棋逢对手的表现而感到痛快。
当然,年轻人有朝气、中年人有血气,老人却很难受到影响,此时魏石老家主看着场上的战斗,只是含笑说道:“修身先养一口津,定气再把两仪分,定住八卦分四象,玲珑变化散周身——简练朴实、沉稳刚劲,这倒确实是三皇炮捶的风格啊。”
蒋雨生闻言也是无声而笑,捋捋胡须点头回应:“这姓黄的小朋友看来脚步有些虚浮,出手也不够沉稳。要是寻常习武之人的话也就罢了,于三皇炮捶这门功夫而言,修行尚且是不够的。”
而坐在另一边,先前一直没有露面,直到魏石打电话吆喝才终于来到众人面前的余明然的师父沈公却哈哈大笑:“要历练的嘛!要我说,都是可塑之才,都好都好!”
三皇炮捶,三皇者,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人皇黄帝,拳以此立名“三皇”;又因该拳出手如捶,发劲似炮,故名炮捶,合之则称“三皇炮捶”。三皇炮捶讲究“三元”、“三平”、“三沉”、“四正四隅”、“五形五要”的歌诀总纲,出手朴实无华、劲力沉稳,特点倒是跟形意拳有相通之处,皆是扎实沉稳的厚重风格。
而杨家的如意功,则是一种指东打西的轻巧功夫——跟对方一搭手,便可让自己出手之劲力肆意游走,拳头看似落在对方臂膀之上,实则拳劲却能穿透手臂直击对方面门;鞭腿踢在腰上,痛得却是后脊,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两门似乎截然不同的功法,却是在赛场上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黄鹤峰为人直爽豁达,又有些不好惹的刚烈性情;杨坎个头不高,也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两人开始还是搭手试探,后来慢慢抓住对方破绽,吃了对方拳头,火性上来了,便顾不得护头护脸,乒乒乓乓激斗在一处。
“这俩小伙虽然都气势汹汹,不过出招没有乱了章法,脚下步子走的规整,倒也是能怒中保留些理智的。”看着台下两人此时一个眼圈紫肿、一个额角流血。却都还是一副精干狠厉的模样,看台上观众见状不由得都暗暗地讨论起来。
魏石听到身后众人的议论不由得也笑,摸着肚子说道:“也不知道这三皇炮捶家的小家伙是心里有谱还是歪打正着,如意功这种鬼神莫测的玄妙功夫还就是得扎扎实实、一招一式地压过对方能取胜。”
而沈公则是赞同地笑着点头:“是啦。只是现在他们二人势均力敌,胜负倒是一时难以见分晓了。”
“蒋老哥觉得呢?”魏石一歪头,笑呵呵向蒋雨生征求意见。
“三皇炮捶我倒是熟悉,这如意功嘛,倒是没什么接触,”蒋子夜看着擂台上于他而言只是打闹的比武,含带深意地摇摇头,“虽然杨家和柳家向来齐名,不过以我来看的话,呵呵……”
毕竟是老辈的人了,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但他那描述却令得魏石和沈公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点头赞同。
蒋雨生的意思,如意功只是个取巧之法,既不修内里扎实根基、也不修外在强健气魄,只一味地琢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虽然确是一门巧妙功夫,然而下限高上限却低,恐怕是真正堪称“奇技淫巧”的玩意儿。
不过这到底也是在老人眼里。当家这辈人中,即使是李广成见了杨家的如意功也得琢磨着出手,觉得不好对付。只是这些老人家功夫深了、稳了、硬了,不靠洗练纯净、稳扎稳打的功夫是难以撼动的,这才有资本低看这如意功一等。在常人眼里,杨家也是足以凭借这功夫跻身七大家的。毕竟时代变了,没有人愿意数十年如一日地打磨功夫,能够速成的奇妙武功,自然是比那些每日站桩练拳、稳中求进的拳法要吸引人。
这时间,三皇炮捶门的门主于和辉迈步走过来向那三位老人拱手:“魏爷,蒋爷,”他不认识沈公,但也是恭恭敬敬一拜,“不知前辈尊姓大名。”
“小于啊,这位是四空阁的门主沈公沈老先生,你可能不熟悉四空阁,但你肯定知道无定神通吧。”三皇炮捶流传于北方一带,蒋雨生与于和辉的师父便是熟识,所以跟于和辉也相当熟络。
“哟,那我得再拜一拜了。”于和辉闻言面露肃穆,又冲沈公深深行礼。沈公倒是极和气地抬手去扶,让年轻人不必拘泥这么多礼数。
这时间,蒋雨生往擂台上一指,开口问道:“我说小于啊,你这位小黄徒弟,应该不是你撑门面的弟子吧——你那个姓云的高徒呢?”
蒋雨生说的是于和辉大徒弟云臣鑫,今年二十五岁,是三皇炮捶新一辈的顶梁柱。至于这个小一些的徒弟黄鹤峰,蒋雨生倒是也见过,不过每次看这小黄不是在挨训就是在逃打,感觉是个一心只在玩乐、根本无心练功的人物。三皇炮捶如此沉着刚毅的功夫,那黄鹤峰如若是有自己孙子蒋子夜……不,莫说是蒋子夜,就算是有清梦那小妮子的底子,要打趴这个杨坎也是三拳两脚的事情。
于和辉闻言却眉头一蹙,为难地搓着手:“哎呀……这个事儿吧……”
“怎么的,什么事儿还不舍得跟我们这老头子说?”蒋雨生虽然沉稳却不喜欢绕弯,最讨厌别人藏着掖着,这时间凤眼一瞪,虽然是玩笑心态却也甚有威慑。
“不不不,不是那个意思,”于和辉连忙解释道,“倒不是有什么事儿见不得人,我是怕您几位听了琢磨起来生气。”
“小于,你说就是了。我们这些老汉,早就已经是不怎么管事情的人啦。”魏石向来是乐呵呵的,作魏家家主的时候也基本是甩手掌柜的姿态,除了大方向上把握得极为准确之外,各种小事自子女二十来岁时候就撒手交给他们去做了。
于和辉闻言苦笑一下,吐露了真相:“鹤峰这小子只是不学好、不肯踏实用功,实则悟性是有的。不过我这次带他来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历练,他功夫还没成呢,历练个屁。这次带的是他,主要因为云子来不了。”
“怎么的,怎么来不了?”
“他受伤了,”于和辉撇撇嘴,虽然神情平常,眼神中确实显露出极大的顾虑来,“前不久,跟朋友出去看演唱会,回家时候晚了些,被人盯上。他感觉出来,把人引到小巷子里过招,结果被打伤了。”
三位老人闻言也是面面相觑,一个门派的首徒,走夜路的时候被人跟踪打伤这种事简直是闻所未闻。以他们的层次来说,不要讲功夫的事情,但凡是个有内气修炼根基的人,要用王八拳打个同龄的小混混都是极为容易的事情——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
“被什么人打伤的?”蒋雨生追问道。
“他说不认识,戴着口罩,带着墨镜,包得严严实实。”于和辉摇摇头,这恰恰是他最担心的地方,“被打坏了腿,倒不影响以后走路练功。只是他出院了之后我让他打一路那人的拳看看,他拄着拐想了半天,说没见过那路功夫。照葫芦画瓢比划了几招,我也是没见过。”
“你都没见过?”这话倒是让蒋雨生眉头一蹙,门派的掌门人之间交流是很频繁的,尤其现下交通如此发达、通讯如此便利,突然蹦出一个连于和辉都没见过的功夫来,这着实是令人惊讶的。
但是随即,蒋雨生便想到了一件事情,低头沉吟道:“难道是同一个人?”
“您瞧瞧,我就是怕您犯嘀咕才不说的,”于和辉知道蒋雨生想到的是什么事,也不避讳地直言道,“但是不疑心都不行,这事儿跟田会长那次可太像了!”
三年前,徐临观掌控定戢会之前,前任会长金翅拳传人田求安也是黑灯瞎火忽然遭人袭击。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情况,甚至同样看不出对方的功夫。
天底下哪里会有这样的巧合?
魏石和沈公闻言也是沉默,田求安岁数比他们小一些,他为人和气,平日里都是一口一个老哥哥地叫着他们,自他被打伤隐退之后便一直没有什么消息,这次魏石邀请他,他也是以旧伤在身难以长途跋为由给拒绝了,可见那次袭击给他带来不小的损伤。
蒋雨生沉吟良久,随后背着手低声道:“看来,徐老总对我们是有颇多不满啊。想必以后子夜、小琴、游书和清梦他们,也免不了要遇见这样的麻烦。”
魏石本来想说抓不到现行不好定罪,但一想现下有这能力驱使未知门派、做背地里暗害他人门主门生之事的人,除了徐临观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看来有必要告诉那些不买账的门派一声,让他们小心掌门人级别的蒙面人的袭击。”蒋雨生阴沉着脸,扭头看向擂台之上。
恰在此时,黄鹤峰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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