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糯米糍软乎乎的,裹着淡紫色的透明塑料包装纸,就躺在那个黑漆漆的枪盒里面,挨着一堆霸气四溢的气手.枪零部件。
画风迥异。
好像随时都能被边上冰冰冷冷的几个枪械组件拎起来,嫌弃地捏着一角,毫不留情地沿着盒边远远扔出去。
小姑娘多半是特意去买来当谢礼的,好歹也是一片心意。刘娴怕林暮冬拒绝得太直白,正要出言解围,林暮冬却已经站了起来。
叶枝仰起头。
常年仿佛多说句话能要命的林教练沉默站着,依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垂眸看了她一眼,抬手合上了枪盒。
不轻不重的一声,纯黑拓龙的霸气盒盖严严实实扣上。
软绵绵胖乎乎的糯米糍也被一块儿关了进去。
叶枝的眼睛眨了两下,跟着一弯。
小姑娘秀气的眼尾柔软微弯,冬日的暗淡阳光落下来,在纤长浓密的眼睫上轻轻栖落。
这回道谢的流程一点儿都不差了,叶枝仰着脸,认认真真开口,声音轻轻的:“谢谢林教练。”
刘娴已经放弃探索这两个人的世界了,没再苦哈哈地上去解围,抱着胳膊在一边瞎猜。
林暮冬至少是拿人家好吃的了。
虽然在林暮冬的世界里,说不定都未必知道糯米糍这种东西是用来放进嘴里吃的,可拿了毕竟是拿了。
刘娴觉得林暮冬至少该朝人家小姑娘点个头。
要是林暮冬就这么走了,今天这件事就该给柴国轩说道说道。实在不行就让人给林暮冬做几个牌子,平时随身带着,人家说“对不起”就举“没关系”,说“谢谢”就举“不用谢”……
刘娴还没来得及脑补出那个画面,边上的林暮冬已经出了声。
林暮冬垂着视线,声音冷淡清晰:“不用谢。”
刘娴:“……”
林暮冬低头,扣上枪盒的搭扣。
他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拿了出来,不着力地垂在身侧,左手拿着那个已经有了些年头的盒子。
肩端背直,从来轩拔的身形立在那一点儿冬日难得的阳光里,投下浅淡暗影。
刘娴愕然抬头,目光在他身上诧异一落。
大概是林暮冬难得穿了这件当年奥运会统一短袖款队服的缘故,他这样好好地站着,拿着那只枪盒,几乎和冠军领奖台上的那道身影恍惚相合。
那道平平淡淡扛着整个射击队的双保险、王牌选手几乎全部失利的压力,一枪接一枪打下冠军的身影。
刘娴张了张嘴,本能地想说点儿什么,林暮冬却已经结束了对话,抬头看了过来。
刘娴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自觉退开。
林暮冬收回视线,拿起枪盒,沿着两点间最短距离,进了那间从来被人敬而远之的小黑屋。
*
叶枝是在被刘娴送回办公室的路上,才想起自己是来看林暮冬的射击姿势,好记录相关数据、分析可能造成的意外劳损的。
尤其林暮冬手上还有伤。
在叶队医稍微比别人慢了一点点的人生哲理里,凡事都有意外,永远都不能存着侥幸心理。
就比如当年高考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出门够早了,但还是因为堵车,差一点儿没能在英语开场前十五分钟到门口。
再比如上大学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复习的够完善了,但还是比别人稍稍晚了半个月,才意识到考纲已经换成了新的。
再比如在国外实验室读博、难得有一回被师兄师姐带着出去玩。她觉得自己带的东西已经够全、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就放心出了门。
结果就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海外的很多国家地区……居然都不禁枪。
而且枪声还挺吓人的。
晚训已经开始了,叶枝听着楼下一阵接一阵的清脆枪声,轻轻扯了扯刘娴的袖子。
有备总是无患的。
所有人都觉得林暮冬不会上场,可也不能就完全排除到时候所有选手都水土不服、意外拉肚子的情况。
到了那种时候,看起来什么都不吃的林教练就无疑要显得更加可靠了。
虽然柴国轩的态度已经挺明确,可叶枝依然坚持觉得,既然林暮冬被写在了替补名单上,就应该和其他参赛队员一样做全面的身体评定。
“看他练枪?”
刘娴几乎被小姑娘队医的勇气吓了一跳,摆摆手:“算了吧,原来他在役的时候还行,起码还跟队员一块儿练练。后来退役当了教练,就没人能看着他练枪了……”
有队员在训练馆的时候,林暮冬永远都只会去小黑屋练枪,晚上彻底没什么人了,才会在大训练厅练一阵。除了柴国轩偶尔能在林暮冬心情不错的时候在边上坐一会儿,还没有人能有这种陪练的荣幸机会。
简单来说,虽然林教练看起来确实有要和枪过一辈子的趋势,但一般人无疑是没这个福分围观的。
这里面挺多的事儿都是被柴国轩封口过的,刘娴没法跟她细说,半开玩笑地逗着身边的小姑娘:“别想了——看咱们林教练得收钱的。十块钱看一眼,看三眼加一百,再多看几眼,这个月工资就没了……”
叶枝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天然有一点儿微弯的弧度,眸子澄黑清澈,这样一动不动地仰头,像是只忽然被吓到的小仓鼠,看起来简直乖的不行。
刘娴家里也是个女孩儿,今年上高中,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赛前那些无从排解的焦灼压抑莫名消散了不少。
“行了——就送你到这儿,快下班了吧?”
教练们一会儿还得开会,刘娴笑了笑,也忍不住带了点儿对着自家闺女的操心,抬手理了两下小姑娘的围巾:“这些天你工作辛苦了,完成得特别好,回去休息吧。”
刘娴看了看时间,匆匆下了楼。
叶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把手探进口袋,在新买的十来块大白兔奶糖里摸索着,找出了自己的钥匙。
办公室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叶枝趴在窗户边上,看了一会儿外面丝毫没有要小下来的风,终归还是没能生出再立刻顶风冒冷地出去一趟,千里迢迢跋涉回宿舍的勇气。
办公室里有空调,还有个小电油汀,还有暖手宝,还有暖风机,还有电热毯。
带足了能在北极顺利生存的装备的叶枝抱着毛绒绒的比卡丘热水袋,听着窗外的呼啸风声,一点儿都不想这就离开暖暖和和的办公室。
楼下的枪声还在此起彼伏地响着,听得多了,已经一点儿都不觉得可怕了。
甚至还能在枪声里偷偷补个觉。
叶枝把窗户关严,细细拉好窗帘,打开油汀跟电热毯,抱着本唐玥塞给她的心理学专业大部头,窝进沙发里。
她今天起得早,又在外面顶着风往返跑了不断的距离,回到温暖舒适的办公室,身上自然而然泛上一点儿放松的倦意。
隔行如隔山,跨科如跨河。叶枝蜷在沙发里,翻了几页用来催眠的厚重专业书,轻轻打了个哈欠,阖上眼睛。
*
夜一点点深了。
训练馆里的灯还亮着。
林暮冬钉在靶位上,肩背绷成一线,手臂稳定得几乎不见哪怕最细微的颤动,枪管牢牢套着不起眼的靶心。
柴国轩坐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说着今天白天的事。
那个被罚跑圈的队员跑得差点儿站不起来,因为在首发队里,就没参加晚训,被放假回去养腿了。
“子弹没卸,差点儿伤着人是吧?罚得多重都不亏,不长记性,以后说不定就要闯大祸。”
原则性错误,谁都不觉得林暮冬罚错了。柴国轩更不想给他压力,语气尽力放得不以为意:“能比就比,不能比就换别人。这个心理素质,到赛场上也是陪跑的……”
他还想再宽慰几句,林暮冬却已经出声:“换谁?”
柴国轩一滞。
林暮冬依然纹丝不动瞄着靶心,声音平淡,难得地开口重复:“换谁?”
柴国轩抬手揉着额头,苦笑:“就——顺着往下找嘛,总有人的……”
林暮冬垂了下视线,没说话。
他不说话,柴国轩也比谁都清楚。射击队在上次奥运就靠林暮冬一个人顶了下来,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已经是矬子里拔将军,再往下找也没什么意义。
新人没有彻底成长起来,老队员又出不了成绩,这次世锦赛,成绩只怕不会有多好。
林暮冬收起枪:“世锦赛失利,不能直接晋级下界奥运会。”
柴国轩这些天最担忧的就是这件事,闻言目光微缩,勉强笑笑:“不至于——就算没直接晋级,不还有落选赛吗?拿到奥运会门票总是没问题的……”
怕给下面的教练队员压力,他这些天始终避而不谈这件事,现在被林暮冬直白点出来,几乎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我出去抽根烟——你再练一会儿,我陪你一块儿回去。”
柴国轩搓了把脸,艰难扯了个笑,快步出了训练馆。
玻璃门在他身后仓促地晃了两下,几缕寒风灌进来,让关了供暖系统的训练馆更冷了一点。
林暮冬慢慢擦拭着手里的枪。
握着枪的右手慢慢收紧,几乎能看得清青色的血管筋络。林暮冬闭了闭眼睛,霍然回身,缺口的准星牢牢套准靶心,食指向扳机扣下——
几乎绷成锐利刀锋的手臂,不受控地一颤。
林暮冬垂着视线,用左手卸下子弹,右手慢慢垂下,落在身侧。
暗淡灯光下,他的身体几乎凝成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垂在身侧右手依然在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寂静的训练馆里,林暮冬深深吸了口气,迫着自己抬起手,把枪尽量稳地放回枪盒里。
冷风又灌了进来。
有人推门,林暮冬的目光迅速碾过去,向来清冷淡漠的眼底几乎透出难耐的强烈焦躁,无声翻滚着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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