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启动前,林教练拎着撑得满满当当的浅米色帆布书包,带着队医及时上了车。
全员到齐,柴国轩总算松了口气,打消了去机场播音室公告个寻人启事的念头。
座位是按编号排的,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林暮冬和叶枝上了车,大半个大巴都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只剩下了靠车门的两个并排的座位。
那个书包和林教练的整体画风都实在不怎么搭。队员们各自心照不宣地低下头,鼻观口口观心坐得笔直,几个教练胆子大些,时不时看上一眼,飞快敲着手机,对眼前的一幕进行着深入的探讨和交流。
林暮冬没理会车上的异样,俯身跟柴国轩说了几句话,顺手把叶枝的书包放在了靠窗的座位上。
专心追着林暮冬手里的书包走了一路的小姑娘稍微有点儿喘,停下脚步眨眨眼睛,犹豫了一小会儿,还是按着书包的指引,小心挪进了靠窗的一侧。
林暮冬说完了话,接过柴国轩递过来的花名册,在外侧坐下。
他坐得靠外,给那只个头不小的书包留下了充分的空间,也没再和每次一样闭目养神,正逐页翻着那本花名册,时不时在上面做着标记。
叶枝探头望了望。
林暮冬的字迹刚硬,比他的人要更显得锐利锋芒一些,笔力清晰劲透纸背,让叶枝又想起曾经在训练馆里看到的那张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叶枝忽然觉得,少年的林暮冬大概和他的字该是很像的。
锋芒毕露,锐意飞扬,没什么能阻拦他把手里的枪扣下扳机,分毫不差地击中靶心。
叶枝的目光在林暮冬的护腕上稍稍一落,重新收回,按亮手机,翻了翻唐玥帮忙发过来的新文献。
大巴缓缓启动。
车内用来照明的顶灯熄灭,暖风忽然从叶枝的头顶热乎乎烘下来。
出了机场,还要走一段路才能上大巴车,外头那一段寒风冻得人几乎结冰。叶枝正悄悄焐着指尖,被暖风猝不及防地罩住,眨眨眼睛抬起头,终于发现了头顶的暖风口。
正好对着靠窗一侧的座位,温热的气流轻巧流转,轻易就从刚刚几乎彻骨的嗖嗖冷风里把人拽了出来。
叶枝抱着书包,悄悄望向坐在旁边的林暮冬。
车厢里的光很暗淡,林暮冬翻完那份花名册,就合上放在了一旁。
他的手随意搭在腿上,手指放松地微曲着,指节冷白分明,看不出究竟冷还是不冷。
叶枝认真想了一会儿,努力把书包垫得高了一点,让暖风吹下来的轨迹能稍稍偏到对方身上,又悄悄捏着一片羽绒服里钻出来的小绒羽,在林暮冬身边试了试。
软软的洁白绒羽打了个旋,轻轻飘了起来。
察觉到身边悉悉索索的细碎动作,林暮冬侧头看了一眼,视线正迎上在升腾热气里飘起来的细白软绒,飘飘荡荡地晃悠在两人之间,几乎要落在他的膝头,又被白皙柔软的掌心轻轻截住。
有点儿不明白她在做什么,林暮冬扬扬眉锋,视线落进小姑娘认真专注的清澈眼瞳里。
大概是确认了什么挺重要的事,那双眼睛追着羽毛的落点弯了弯,软乎乎的清亮笑意蹦蹦跳跳地落下来。
像是在早冬的洁净新雪里打了个滚儿,沾了满肩干净细白的清新雪色。
林暮冬忽然想给她块糖。
这种念头是忽然出现的,没带上任何额外的目的或者寓意,大概只是为了感谢小姑娘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人高马大的异国运动员,依然勇敢地护住了他的枪——
——或者单纯的,只是为了感谢现在的这个笑。
半年多来如影随形的阴翳,和临近比赛带来的压力烦躁,都像是被那一层薄薄的新雪给轻轻盖住,暂且软和下了硌人的生硬棱角。
林暮冬稍侧了下身,在口袋里翻了翻。
上次叶枝把冲锋衣还给他,作为谢礼,在口袋里放了两颗糖,到现在还没动,正老老实实地躺在兜底。
但是把人家给的糖再给回去,哪怕是没有刘娴和柴国轩在身边操心、平时罕有社交的林教练,也还是多少能感觉到这件事儿的不那么合适的。
至少要还回去一块新的。
林暮冬抬起视线,朝窗外看了一眼。
漆黑和寒冷都被隔在了车窗外,玻璃上不知什么时候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灯光透过来,朦胧开大大小小的光晕,陌生的建筑和写着异国招牌交替着飞快后退。
大巴一路畅通,顺顺利利地停在了酒店的门口。
今晚的行程并不紧张,飞机航程只有两个小时,在机场又休息了半天,教练和队员们的状态其实都已经调整得差不多。回来的路上吹了一路暖风,一个个拖着行李下了车,被冷风一冻,就都彻底有了精神。
在F城能调整的时间不多,第三天开始就陆续有项目开始预选赛。柴国轩不敢让这群年轻的队员浪费过剩的精力,一个个发着门禁卡,耳提面命回去必须立刻收拾东西早点休息,尽快调整好状态,又不厌其烦地重申了一遍备赛期间的严格禁令。
这次来的新人不多,射击队的队员都早习惯了出国比赛,两人一间分配好住处,拎着行李有序地回了房间。
叶枝的房间被安排在了三楼。
这次世锦赛在F城,主办方直接包了一家赛场附近的酒店给来比赛的队员们当宿舍,住宿条件不好不坏。教练组和随队后勤的房间都在一到三楼,队员们的在楼上,会有定时的班车送人去训练和比赛。
叶枝没能背回自己的书包,追着不想再满酒店找队医的林教练手里拎着的书包和行李箱,一路找到了自己的住处。
有些年头的酒店透出经年的陈旧气息,脚下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掉了所有的脚步声,走廊的灯零星坏了几盏,门口的那盏灯还在坚持,努力发出了点于事无补的暗淡光芒。
叶枝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林暮冬正拿房卡刷门,察觉到她的动作,抬起视线。
已经记住了机场角落里的安稳可靠,叶枝咻地抬起头,目光落进深黑宁静的瞳孔,轻轻轻轻呼了口气。
林暮冬刷开门禁,抬手开门:“害怕?”
叶枝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壮了壮胆子,慢慢摇头:“不害怕。”
心理学上说过,害怕其实也是一种心理暗示,如果每次加以反向的暗示,说不定就有可能不害怕了。
叶枝一直觉得这个说法挺有道理,悄悄攥了下拳,勇敢地进了门,插上房卡,把所有的灯都开了个遍。
房间里的条件要比外面好一些,有独立的浴室,收拾得也干净整洁,明亮的灯光照遍了每个角落,总算稍稍驱散了夜晚带来的无端紧张。
林暮冬把行李箱立在门廊,看着脸色都有点儿发白的小姑娘颤巍巍到处开灯,原本要离开回房的脚步停顿下来,又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机场的后遗症,门口多了那道沉默无声的身影,一切就忽然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哪怕林暮冬什么都不做,就只是靠在门边随意摆弄手机,那些叫人不安的因素也仿佛悄然消弭在了深黑静邃的冷淡瞳光里。
叶枝放松了不少,来来回回在屋子里绕了两圈,把衣服挂好,又从鼓鼓囊囊的书包里翻出一包草莓味的威化饼,目光亮晶晶地递到了新晋的门神面前。
林暮冬垂下视线,看着那袋威化饼。
新队医一路都尤其宝贝那个书包,只要一路拎着,后面就会稳稳当当跟着个走不丢的小姑娘。
他还以为是什么挺贵重的东西,一路没磕没碰,特意金贵着给拎了上来。
小姑娘显然觉得威化饼也挺重要,刚刚因为害怕少了的那点血色重新汇在了耳朵尖,小巧的耳廓藏在发丝间,悄悄红了一小圈:“现在……不害怕了。”
林暮冬点了下头,把威化饼接了过来。
极酥的威化饼捏在指间,好像稍一用力就会碰碎。林暮冬不得不尽力放轻力道拿着,连带语气也仿佛跟着稍缓:“早点休息。”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起休息,当初敲门让人睡觉的阴影就又迅速找上了无辜的新队医。
叶枝站直,点头点头:“好的好的!”
林暮冬:“……”
看着忽然站得溜直的小姑娘,林暮冬无力地闭了下眼睛,又给柴国轩记了一笔,没再多说,转身出了门。
门被咔哒一声合上,屋子重新安静下来。
叶枝把窗帘严严实实拉好,插上防盗栓,绕回房间。
这次的比赛大概要持续半个月,她带了不少东西,都要找地方放好。叶枝在不大的房间里绕了两圈,计划好行李的放置安排,一样样收拾好,额头就沁了细细的一层薄汗。
必须要尽快关灯,好好睡觉。
被莫名的紧迫感驱使着,叶枝没停下休息玩手机,正拿着洗漱用具想去洗手间,门忽然被轻叩了几下。
叶枝吓了一跳,轻轻打了个哆嗦。
“叶队医?”
刘娴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睡了吗?教练组煮面呢,来不来吃一点儿?”
听出了熟悉的嗓音,叶枝慢慢从石化里恢复过来,把门拉开一点点,探出脑袋:“刘……教练?”
小姑娘在屋里没穿外套,穿着件浅米色的毛衣,挺宽松的款式,袖口一直遮到指尖,整个人都显得更小了一点儿。
刘娴看得心软,朝她笑笑:“就在那边的套间,来不来一块儿吃?”
向来没办法抵抗这种诱惑,叶枝眨眨眼睛,还是艰难地克服了早睡的阴影,拿了门卡跟着出了门。
走廊里也挺暖和,用不着额外穿衣服。刘娴带着她往楼头走,耐心给她科普:“这是咱们队教练组的传统,每次出征的第一天晚上都凑在一块儿煮方便面,叫‘壮行面’。天大的压力也先靠边站,坐下热热闹闹吃一回,踏实下来专心比赛……”
叶枝听得专心致志,跟着她进门,忍不住往四周望了望。
“找林教练吗?”
教练组没人监督,都是自己领工作。刷锅的刷锅,烧水的烧水,柴国轩正在边上忙着给方便面做思想工作,让这一顿壮行面保佑他们成绩优异。
刘娴跟里头的人说了几句话,笑着转向叶枝:“估计他应该是自觉去买材料了。咱们的面里头丰盛,什么都得买……”
话音还没落,林暮冬已经上来了。
大概是出去得急,林暮冬身上只随手套了件带来的私服风衣,一身的清寒霜意,快步跨过了最后的几阶木质楼梯。
他肩宽腿长,穿什么都显气质。被尤其高级的布料一衬,就透出越发沉稳凌厉的皎然锋锐。
叶枝还是头一回见他穿风衣,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睛,目光落在那道轩俊端正的身影上。
“林教练,回来啦?”
刘娴高高兴兴跟他打了个招呼,上前两步:“火腿肠呢?”
林暮冬脚步一顿。
“没买?”刘娴一怔,随机了然,“这儿不一定有,没事没事,午餐肉也一样……”
林暮冬没应声,右手沉稳地背在了背后。
刘娴也算是林暮冬的教练,觉得自己有必要关心这个昔日的队员如今的同事,耐心放缓了语气:“午餐肉也没买?丸子呢?你买什么了?”
林暮冬转开视线,轻轻咳嗽了一声。
叶枝站在两个人边上,眨着眼睛来回望了望,忍不住好奇,往林暮冬身后偷偷瞄了一眼。
风衣轩挺凌厉端昂的林教练一只手背在身后,质地考究的风衣袖子里,沉稳藏了个五颜六色的彩虹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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