袈措要了西原车上的药匙,到最近的镇上去给她修车了。
西原出来找了顿珠,顿珠递给西原一本《后藏方言别录》。
“西原老师,我又去了趟桑耶寺,索昂仁波切给我这本书,仁波切说藏地以前的文字并不统一,地域性特别强,而您镯子上的字就出自这一带,至于更具体的位置我就不知道了,需要您拿着镯子来比对。”
西原懂顿珠的意思,从历史遗留的角度来看,井络南阡的藏地在西南最远的边疆,井宿分野的最南边。这里是曾经的荒蛮之地,每个地方的文字都不统一,她可以根据镯子上的文字地域特点来判断它一开始出自哪里,自然而然就能找到它以前的故事。
“顿珠,你知不知道多曲在哪?”西原一边看书,一边和顿珠说话。
“西原老师您怎么想去多曲!”顿珠非常惊讶。
西原笑笑,“去多曲怎么了。”
“那里很不太平,一直有女性和儿童失踪事件发生。”
西原翻书的手一顿,“这是人口贩卖,警察不管?”
“很多失踪的人连户口都没有,政府根本没法管。”
西原特别想知道昨晚在帐篷里袈措和男人的谈话。
西原揉着眉间对袈措说:“看来我一定要去一趟多曲了。”
“西老师,您——”
“顿珠你来看。”
顿珠顺着西原指的地方一看,原来她镯子上字迹就出自那一带。
“如果西老师您一定要去多曲,那我陪您一起去。”
“好,谢谢顿珠。”
西原看完书后回了谢以潆的消息,然后往家里打了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的西原越来越想回家去,镯子里的西原也没有出现过,她再也没有听到过那熟悉如旧的呼吸声。
越是这样,西原就越想找到镯子里的故事,找到镯子里的西原,那个能为爱放弃一切的西原,那个被一个男人纪念了一生的西原。交枝叠蕊的砌花洋房,尤隔经年的少帅藏女,所有的幻影犹如散落在旧时光里的荏苒遗梦,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萦绕回放。
西原和顿珠一起吃了下午饭。
也一直到下午,袈措才回来。
车安上玻璃,修理厂也只能做这些简单处理。
西原翻出钱包,只剩两百多现金,“抱歉,我没有修理费。”
“嗯。欠着。”袈措说的一本正经。
西原笑着说:“过来我给你写个欠条。”
袈措走过去。
“你把衣服脱了我给你写。”
袈措真的把外面的军大衣脱了,里面穿着件略微泛黄的绵杉,洗的久了,不是很白,但很干净。
西原盘腿坐在床板上,屁股下还垫着袈措的旧棉衣。
袈措的身材很好,单薄的绵杉显现出他健硕的胸线。
西原从化妆包里拿出口红在袈措胸前的白衫上写字。
“欠——”红色的线条随着袈措呼吸起伏间慢慢拉长,西原也一本正经地问:“我欠你多少钱来着?”
“五百二十整。”
“哦——”西原用口红画下数字,520。
剩下的口红写不完她的名字,西原当着袈措的面给嘴唇涂上口红,然后吻在袈措的胸口上。
袈措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微停滞,低头就能看见她的红唇印在他的胸口上。
“好了。”西原笑地非常满意。最俗气的正红,这是她喜欢的极致艳丽。
“欠条不许弄没了,要不然不给你还钱。”
“好。车给你修好了,不要乱跑,等我回来我,我带你去拉姆拉错。”
“这个我可不能保证。你要去哪?”
不满意西原的回答,袈措用袖口擦掉她嘴上的口红,皱眉说:“你要听话。我要去多曲。”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也要去多曲。”
“不许闹。”袈措抓住了西原的手腕。
西原想起来,袈措从来没有握过她的手。
袈措和西原从一开始就是在谈一件非常严肃正经的事,可他们的姿态看在别人眼中就不是这样了。白玛抱着床铺被子进去,从后面看过去,西原就在袈措的怀里。
“二哥——啊——”白玛叫得声音很大。
西原兴致缺缺地放开袈措,盘着腿坐正。
袈措背着白玛堪堪披上大衣,拢住胸膛。
“二,二哥,被子晒好了,我给你铺床。”
袈措严肃地说:“谢谢,放下我自己铺。”
白玛盯着霸占着床板的西原,快要哭了。
西原跳下床板,和袈措站在一起,对白玛说:“给,让你铺哈。”
就像是害怕袈措拒绝她,白玛非常麻利娴熟地把床垫铺好,整个帐篷里都暖暖的,白玛抱着棉花被子对袈措说:“二哥,今晚闻着棉絮和太阳的味道,你可以好好睡觉了。”
西原想,土碉房里她的那床羊毛被会不会晒出虱子来。整个屋里都是白玛口中所说的“阳光的味道”,不可否认,这就是多少人喜欢的生活的味道,但西原还是对白玛说:“妹子,你现在闻到的不是太阳光的味道。”
白玛站直看看西原,又看看袈措,似乎是在求助。一个没有出过这片山的姑娘,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西原的话。
西原好心地普及:“科学研究表明,晒被子时太阳光会杀死棉絮中成百上千万的螨虫,你现在闻到的‘阳光香味’是紫外线杀死螨虫后的尸体味道,和棉絮太阳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多少人喜欢晒被子后蒙着头睡,蓬松的棉花,温暖的香气,实际那是大量杀死的螨虫尸体味道。
白玛当然不相信西原说的,眼睛红又要快哭了,把怀里的被子抱紧。
“哎妹子你别哭啊,不信你问你的二哥。”西原指了指旁边的袈措。
袈措从白玛手中取过被子铺到床上,眼睛看着西原,话是对白玛说的,“嗯,她说得对。”
白玛哭着跑了出去。
“我有说错什么吗?”
“没有,你说的都对。”
西原跳过去躺在蓬松绵软的被子上,笑着说:“舒服。”
这一晚西原睡得很舒服,被螨虫尸体覆盖着睡觉感觉就是不一样。
西原和袈措还是睡在一张床上,什么都没干,依旧是单纯的睡觉。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西原不开心了,袈措一个人去那曲了,未带她。
有点无聊,西原画了几幅画,想起了一起从雪山上下来的向日葵。
桑南告诉西原他花哥昨天又上山去了,作为唯一目击者,各方人马都想通过他确认在唐古拉雪山上出现的不明生物到底是什么。西原听了觉得向日葵这孩子也真能折腾,一个唱歌的,非要相信世上有野人。
天气挺好,西原坐在帐篷外面抱着画板开始整理她这一路遇到的风光。用她的左手。
第一幅就是让顿珠帮忙给她弟弟带钱的那个女人,名字叫什么她忘了,她只记得她那天的笑脸。
那个女人的弟弟也叫白玛,西原对这里的人名已经有免疫了,比如她见过十几个叫卓玛的女孩。
第一幅画西原把她命名为:你我陌生。
你我陌生,却相互信任。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也不信。
第二幅,第三幅……西原看见风景从不用相机拍照,她只会用笔画记下她眼中的点滴。
后来西原和袈措生活在一起,他们没有一张彼此的照片,也从来不照相,因为不需要。
西原有画笔,袈措有他独有的方式。
西原看见白玛到她这边来了,她就不画了。
其实西原很少在人前当面画画,兴致到了是个例外,教学生们是个例外。
白玛很少见生人,在西原身边有点扭捏,她把手里的碗递过去问西原:“你喝不喝油茶?刚烧的。”
“不喝,我最近吃素。谢谢啊。”西原摆摆手。
“这都是你画的?”白玛惊讶地看西原,她的眼睛里有光,单纯的渴求、羡慕、崇拜。
西原笑着说是。
“我叫白玛,你呢?”
“西原。”
白玛看着西原的脸说:“你真好看。”
“谢谢。”西原把画都收了起来。
白玛有些留恋地看了一眼西原的画,然后对西原说:“真的,你真好看。比袈措二哥城里的未婚妻还好看。”
西原终于抬起头认真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白玛。
这是个淳朴单纯的姑娘,看见她的脸会赞美,看见她的画会羡慕。西原接受她的赞赏和歆慕,却没有高人一等的感觉,也不会看轻她,每个人的成绩还与她生活的环境有关,她只是比她幸运了一点。
而此时此刻,西原觉得这个姑娘有点可惜,她甘于命运,甘于这个世代人力无法一时更改的大环境。同时,西原也深有感悟,嫉妒真是女人与生俱来的东西,与学识、见地无关。
西原噙着笑意,白玛高原红的脸有点白。
“你见过袈措的未婚妻?”
“她来过。”
“她长得好看吗?”
白玛点点头,“好看。”
“你和她谁好看?”
“她。”
西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看着白玛的眼睛对她说:“我要是你,我就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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