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麦云的肤色较深, 握着病床上老人健康状况记录册的手是健康的棕红色,虎处纹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翅膀式样刺青。
“今天有好一些吗?”他戴着医罩、穿着白色的大褂,态度亲切语温, 情绪也没有丝毫异样。不知情的人肯定看不出, 这是一名爱女刚刚被拐的可怜父亲。
江麦云一直有做义工的习惯。虽然他的女儿江诗茵经失踪数日, 到了早就约好义工服务时间,他仍旧打起精神来到这家养老院报道。
躺在病床上形色枯槁的老人若游丝,鼻子里插着吸氧管, 费了很大劲儿, 才极其困难地朝他点了点头。
江麦云见状,低头在印着“坤泰善爱”个红色大字的记录册上,写下了『意识清楚』个字。
江沪市九乙东路附近有一条街道, 此街因频繁的公益活动密布的慈善公司闻名全国, 一度被人称“慈善一条街”。
在这条不足五百米的街道上,注册有大大小小上百家公益单位。
道路两旁刚刚才翻新过的店铺门面上, 是挂满了写着“临终关怀”、“爱心养老”等暖心标语的灯箱。
“坤泰善爱”则是这条街上颇具规模、医护人员齐全且带有公益性质的疗养型养老院。
江沪市经济达人稠密, 却很多经济达地区一样正面临着日益严峻的人老龄化问题。
随着时代的变迁,年轻人自我个性的彰显与独立空间的需要在各个媒体平台被反复强调。
在这样的趋势下, 新生一代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 逐渐地颠覆了传统观念里“长辈一言堂”及“盲目崇老”的旧思想。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偏爱在年“自立门户”。这种生活方式上的改变使独居空巢老人的数量日益增长,意味着以家庭养老为主的传统养老模式正在逐渐地衰弱。
这样的情况在江沪市这样的一线城市尤为显著。
江沪市政府前些年就意识到了扶持、展新型养老项目的重要性。
为了促进养老项目的落地,政府制定了一系列针对非营利性民办养老服务机构的补贴政策。
在这种利好的正式环境下, 各色如“坤泰善爱”一样的养老项目在江沪市如雨春笋般地冒了出来。
“坤泰善爱”长期对外招收义工,也很欢迎各界的爱心人士来养老院探望慰问老人。
因此, 每天都有形形色色不少人频繁地进出这个地方。
那些前来献爱心的人们,一进门便尤显积极地处打探、张望。
入住坤泰善爱的这些老人里,有超过七都是罹患癌症并生转移的。他们大都坐着轮椅。有很多老人经病卧床不起, 丧失了自理能力,只能靠护工们每日照料来维持基本生命。
那些来自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们,一进门便会默默地观察起这些老人们。他们通常靠直觉飞快地锁定一个目标,与之攀谈。
这些爱心人士的态度温柔自如,交流的话题也完全围绕着病中的老人。
他们所关心的问题五花八门,大到老人们了什么病,曾接受过什么治疗,每月的治疗费多少。小到每天吃几顿饭,近日排便情况如何。
笑容善的爱心人士不厌其烦地对这些枯燥的细节刨根问底,戴目倾耳。
他们往往比老人们的亲生子女关心老人们的身体状况。询问时,态度细致妥帖,俨然个个都是关爱老年人的典范。
偶尔前来例行检查的社区工人员,都不免因这些热心人士对濒死老年人们几年如一日的关怀,备受感动。
可是,普通人总习惯以己度人,且多数人一辈子也遇不到巨大的利欲把心都熏黑的情况。
因他们常常会低估人心的不餍足。也从未想过,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那些掉进钱眼里的、披着人皮的怪物们会视他人的性命如同草芥。
在这个看起来充满关切的环境中,人心温热,岁月静好,一切都似乎如此美好、良善。
可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有善便有恶,物极必反。美好与丑陋之间,有时候或许仅隔着一张张薄薄的钞票。
在恫吓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时,我们总爱: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仿佛见鬼就是这个世界上惊悚、恐怖的事情。
可事实上,鬼有什么可怕的呢?不如,我带你看看人心。
......
“像我这样的人居然能做丈夫?”
“是个男人就都能做丈夫。”
“你当然能做丈夫!不是有句语来着,叫人尽可夫。”黄承浩的博学把大家逗笑了。
打着酒嗝的徐凯是笑整个人都躺倒下去,仰八叉地在不远处的另一张沙上打滚。
“我靠!要不要这么倒霉啊!”刚刚乐呵呵的派对主角猛地坐直了身子,因突然的暴怒鼓起的额角青筋隐隐直跳。
坐在他身边笑正起劲的黄承浩被吓了一跳,惊道:“好端端的,你抽什么风啊?”
“谁告诉我婚礼前夜准新郎运特别好的?卧槽!我输了好大一笔钱!真他妈倒霉!”
嚷嚷的这个叫邵安,是位明天就要踏入婚姻殿堂的准新郎。
为宋辞同个社交圈内、纨绔子弟中的一员,结婚前夜的疯狂脱单派对当然必不可少。婚礼前夕,邵安叫上了一帮子狐朋狗友,约在宋辞家的皇朝天地汇聚众胡闹。
酒过三巡,漂亮的“小姐”、“少爷”们也进行了几番私人表演。尽了兴的年轻纨绔们飘飘欲仙地瘫在沙上刷手机。
沈听被楚淮南拉着一起吃了晚饭,因此赴约晚了。
他刚把包厢门推开一个缝,就听邵安的那一声音量巨大的“倒霉”,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什么倒霉啊?哪有人在婚前这么咒自己的!?”沈听半笑不笑地脚把门带上,扬着眉问:“邵安,你这是打算倒霉戴绿帽子呢?是干脆准备喜当爹?”
包厢里一片乌烟瘴,几个穿着空姐制服、盘靓条顺的小姑娘被东家的这一番话逗咯咯直笑。
邵安脾很差,输了钱本来就心情不好,再加上被笑话了一通,不由大怒。他不敢对宋辞火,便把脾撒在了女服务员身上,横眉竖眼地骂:“滚!有什么好笑的?不会看眼色的东!”
裸腿露腰的姑娘们顿时都不敢再吱声,一个个楚楚可怜地望着自家老板。
见沈听朝她们一挥手,便都鉴貌辨色地低下头,鱼贯出。
负责助兴的鲜花们被撵了出去,偌大的包厢顿时就只剩下一堆因前半场过于威猛,现下正萎靡在沙上的绿叶们。
徐凯又喝差不多了,负责点歌的姑娘们被骂出了包厢,他只自己动手点歌,这会儿正趴在KTV的点歌器上眯着眼睛找“青春修炼手册”。
黄承浩见了沈听,自觉地给他在自己邵安之间挪了点儿地方。
沈听不客地一屁股坐下,朝正耷拉着脑袋的邵安笑问:“怎么啦?新郎官儿,火这么大?”
邵安叹着捂着额头苦道:“我刚刚一把就输了一百万!”
黄承浩正抓着一把巴松子嗑毕剥响,听到这个数额,不由乐了:“一百万啊?这好办!你出去找找那个手上有纹身的下毒犯,找到之拿着线索管他老公要去呗。”
黄承浩笔直伸着的爪子被沈听笑着手一拦,指向他的指节,顿时就扭在掌心的凹陷处别了筋。
黄承浩不吃痛,“嗷”地一声弹开了身子,可那根扭着的手指却仍被沈听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沈听略一吊眼梢,笑非笑,“你谁老公?”
“您、您老是楚淮南的老公行了吧!辞哥你撒手,我手指要断了!”
“这差不多。做人呢,胳膊肘不能往外拐,这点儿规矩做哥哥的是教教你。”
“不让人实话了?”黄承浩龇牙咧嘴地揉着刚从魔爪里解救出来的手指,愤愤道:“像楚淮南那样的,你这回要是能在他上面,我头都扭下来给你当尿壶使!”
话虽的中十足,见沈听朝他一瞪,便又立刻怂了,把疼着的手指背到身,点头道,“好好好,咱不这个。”又转过头问兀自骂骂咧咧的邵安,“近不是严打吗?丁俊的场子都被查处了,我近都没地方玩去,你小子是怎么输的钱?”
邵安正吐莲花地给替他下注的那个信息,闻言抬起脸,一脸神秘道:“你真想知道?”
“别卖关子,赶紧!”
“是万都控股的王秦给我介绍的地方。”邵安意洋洋地往一靠,“近他跟他爸的关系缓了一些,手里估计又有点钱了。这几天都在九乙东路慈善街那儿附近找乐子......”邵安抬手拢着嘴神秘兮兮道:“那个地方你们应该都听过吧?”
论出身,超级富二代王秦是他们这帮人里家境好的,父亲王远国一手创办的万都控股以电线制品起家,公司市值早早地突破了千亿。
王秦本人却不是这群小开堆里出手阔绰的。早年他自己谈了个女朋友,没见过父母就生了个女儿,情到浓时两人备着家里偷偷领了结婚证。这把控制欲一向很强的王远国够呛。
王远国原配貌合神离,外头的小情儿多漫天飞,非婚生的儿子、女儿也是一大堆。他看不惯这个原配所生的不听话的叛逆仔,父子两人一度断了往来。
直到去年年底,王秦的特地飞美国做了试管婴儿,给王家生了对双胞胎的儿子。王远国这才松让儿子带着没见过面的儿媳妇孙子,回王家认祖归宗。
王秦的为人其实父亲王远国很像。他心狠、办事决断又断。在父亲不来往的这几年里,是什么钱都敢赚,倒也一直没缺过零花。
对邵安中王秦给介绍的“那个地方”,黄承浩早有耳闻。他脸上难有了点正经的表情,皱着眉嫌恶道:“那我觉你是输了的好。这么晦的赌局也敢赢?这种肮脏的死人钱,就算赚了也是损阴德的。”
邵安被他笑了,“你别傻了,钱就是钱。这世上的钱难道分积阴德或损阴德的?要是沾了人命的钱就不能赚,那股灾时因血亏跳楼的一大把,难道要让证券交易所各种基金公司都就地解散?”
他翘着二郎腿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放,特别油盐不进道,“如真要相信因,那我宁愿相信贫穷是原罪。穷才让一切都变丑恶。钱没有高尚低劣之分,哪怕是供奉菩萨的鲜花也要钱买的!”
沈听在一旁默默地听,突然就想起在某天吃早餐时,楚淮南他之间也曾有过类似的对话。
资本家望向杯子的眉眼垂低低的,银质的咖啡勺在指间慢悠悠地晃着。
他:“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总有人钱的坏处是让人心离散,让欲望暴涨,让正义迟到。可这些坏处不是钱的,是人的。”
“你的意思是,钱只有优点没有缺点”
“不,是有缺点的。”
面对沈听略带疑惑的表情,资本家轻轻地笑了:“人真正的名字叫做欲望。钱为致命的缺点就是,永远都不够多。并且,对绝大多数人来,钱是很容易就会被花光的。”
为信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普通人,我们并不能埋怨自己被善良限制了想象力,应该感叹这世上有些丑陋,实在出人意表。
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很难想象,那个沐浴在煦阳光中的“慈善一条街”,在某些道德沦丧、对金钱极度渴望的人心里竟有着另外一个名字——“死亡赌博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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