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1
牧遥回到小公寓的时候,才意识到没有换洗的衣服,她和衣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眼前又出现陆善言的面容,那张好看的脸上不断变换着失望和生气的表情,眉头总是皱得紧紧的。她呼了口气,伸出手去想抚平他的眉峰,但还未触到就回归了现实。
他们在一起总是吵架斗嘴,然而这一次,大概是没办法和好了吧。
牧遥泄气地闭上眼睛,内心深处仿佛有个腐蚀的洞口在慢慢将她吞噬……她翻身抱住自己,懊恼极了。陆善言说得对,她不应该写那些糟糕的报道,这完全和自己的理念相悖。
她知道自己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成为女主角,但是……心里又为何觉得难受呢?
甚至觉得伤心。
她埋在被子里,忽然想哭。
第二天去阿姨家的时候,正巧遇上了聂慈。
临近晚饭时间,牧遥无聊地坐在客厅里,阿姨做好了饭,但却没有任何要开饭的意思,像是在等什么人。
就在她暗自郁闷的时候,聂慈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回来抱歉地说林景接到一个重要的病人,没办法来了。
原来今天是林景要来做客,牧遥悄悄松了一口气,还好林景有事耽搁了,她要是来了,自己的心情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雪上加霜。
她低头吃了一口白饭,已经凉了,仿佛她心中那汪湖水,被风一吹,就冷得要结冰。
吃完这顿沉闷的晚饭,牧遥自告奋勇去洗碗,没想到刚打开水,就见聂慈卷了衬衫袖子把她推到一边,温和地道:“我来吧。”
他的手指被凉水一掠,更加的修长葱白,让牧遥想起了某个著名钢琴家的手。这样漂亮的手碰了水,仿佛下一秒水也会唱起歌来。
很少有男人的手这么好看,而这样的男人,她却遇见了不止一个。脑海里拂过另一双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看似带着凉意,抱着她的时候却意外的温暖。
“牧遥?”
她回过神来,只见聂慈侧头看着她,水润明亮的眼眸里柔和无比,“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在想你的手啊,不愧是外科医生的,好看又灵活。你看这碗,比我这个女生都洗得干净。”她笑了笑,努力说着有趣的话逗别人也逗自己开心。
聂慈微笑,把洗好的碗擦干,再整整齐齐放进柜子里,果然是大医生,一丝不苟的程度让大大咧咧的她自愧不如。
“我看你最近写了很多报道。”
牧遥一惊,“……聂哥哥也看八卦杂志?”
聂慈一笑,棱角柔和,“工作很忙,看的比较少,但有个人写的,是一定会看的。”
她低下头,见他用单手扣袖扣有些吃力,连忙伸手帮他扣起来。凉凉的手指触到他的手腕,犹如触到一股冬日里的暖流。
现在她明白什么是小鹿乱撞了……
她还从来没离他这么近过,以前他在美国,只每年在她生日的时候寄一次明信片和礼物,一张明信片上满满的写着督促的话,而她就把一年的学习成绩都老老实实地回到信上,那时候怕烦扰他,除了寒暄之外不敢多写。
他明明只大她六岁,字里行间却总是一副让人心生敬畏的稳重,总是让她觉得太安心。
聂慈突然伸出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溅到的水珠。他指尖带来的温度让牧遥脸一红,心跳莫名有些快。也许只是错觉,当她抬眼时,觉得聂慈的脸色似乎也变得红润了少许。
她仓促的找话:“最近在跟一部电影,所以写了一些专题报道。”
“你和陆善言很熟?”那些报道里出现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从稍显亲密的描写来看,聂慈自然能猜到他们应该关系不错。
“只是工作关系。”她的声音低低的。这个时候,她并不太愿意听见这个名字。
“他回叶芝医院了,你知道吗?”
牧遥皱了下眉,有些困惑地看着他。
“旧病复发。小景今天失约就是因为这件事。像他这样的病人,比较棘手。”
“怎么可能?他昨晚还去参加了霍氏的宴会,和王黎黎亲密无比。”牧遥的声音又快又急,语气里的怒意不言而喻。
聂慈观察着她的神色,缓缓道:“抑郁症病人最忌情志刺激,一旦发生冲突,容易导致情绪异常,他才康复没多久,情况严重一些。”
牧遥哑在原地,所谓的冲突,莫非是昨天她和他吵得那一架吗?
她呆呆出神,只听聂慈说:“不过你不用担心,有小景在,他应该很快就会康复的。”
他低眉说完,语气里有一丝异样的起伏。
“……唉?他这么依赖林医生?”
聂慈笑了笑,再没说话。
牧遥心里一涩,可是一想到他旧病复发,脑子就混沌起来。昨天吵架,她是说了不少气话,根本没想过他是个不能刺激的病人,他在她面前,总是像一道坚硬的墙,无论什么时候都密不透风,所以才让她肆无忌惮地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她太想当然的觉得他冷漠无情,因为这样所以打不倒,心里忽然隐隐作痛起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在懊恼得抽搐。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自大又讨厌的人啊!
“要看看看他吗?”
牧遥沉默了半晌,对聂慈摇了摇头,又点点头,她不知道就这样去的话,要怎么对陆善言道歉。
聂慈揉揉她的头发,用好看的眼睛叮嘱她:“不要偷溜进去,找林医生要个许可就行了,知道吗?”
林景?一想到这个名字,牧遥就觉得头疼。但是自己害陆善言进了医院,不去探望一下又实在说不过去。
她斗争了两天,终于决定偷偷去一趟医院。
一入夜就是不怀好意的时光。牧遥没敢走正门,傻乎乎的翻了墙进去,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趁着月光还亮亮的,她轻手轻脚地数着病房。也不知道陆善言是不是还住在上次那间,只好悄悄趴到窗子上碰运气。
里面黑乎乎的,她跳上窗台,抬手一推玻璃就跳了进去。
牧遥忘不了曾在月光里见过陆善言的样子,又静又美,让人忍不住心动,然而这一次,他却是闭着双眼,眉头皱得极紧,僵直着身体靠坐在床头,身上的病号服宽宽松松,留出脖颈间的一大片白,本就消瘦的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
牧遥站在原地,轻轻喊了一声,“陆善言?”
他眉头皱得极深,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才缓缓睁眼。
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像蒙了一层冰霜,生人勿进,很快又闭上,唇角开阖,只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滚。”
牧遥怔住,他看她的眼神,冰冷得让她觉得陌生。
“我听说你……”
“我说了,滚出去。”这次,他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语气仿佛在驱赶一只讨厌的蚊虫。
她鼻子发酸,就算那次吵架是她的错,可是他也没少气她啊,忍下又想大吵一架的念头,见他眉头紧锁,那么晚了不睡觉,猜测肯定又是梦魇了,她走近了一点,“你睡不着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一看?”
他仍旧不睁眼,嘴角却嘲讽地一笑,“叫医生,你敢吗?”
她叹气,慢慢道:“你别生气了,我给你道歉,那天是我的错,忘了你有病在身,对不起。”
他终于睁眼,面无表情,“何必道歉,你并不觉得说错了什么,不是吗。”
“我……”她张了张口,无法反驳。
的确,除了一些的气话,她始终还是对他和王黎黎一起进房间的画面挥之不去,她生气他变成了她想的那种人,才会一时克制不住,可他也算默认了不是吗?
陆善言漠然看着她,眼底升起浓浓失望,他淡淡道:“如你所愿,我的电影不再需要你,你可以离开了。”
她抬眼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什么?”
他像是施舍一般望向她,“所有你和电影的相关,都到此为止。”
牧遥心里忽然说不出来的难过,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个好消息,可是为什么她却觉得好像被一块巨大的石头堵住了胸口,一阵一阵的难受。
“……是因为王黎黎?”
难道他当真要定下王黎黎了吗……
闻言陆善言侧头,面容再次结冰,他极力压下心里又升起来的怒火,低沉而克制的说道:“杨小姐,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你再不走,我就叫医生了。”
牧遥紧紧抿着唇,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擅自换女主角把她当成傻瓜一样难道是她的错吗,亏她还费心费力为他写了那么多报道,结果换来的就是一堆冷言冷语。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默默地回到窗台,头也不回地跳了出去。
只是,一想到他被噩梦折磨,大概接下来又是一夜枯坐,在转身的瞬间她就什么气都消了,毕竟会弄成这样都是她的错,她就算再委屈也不能和一个生病的人发脾气。
牧遥离开之后,病房内再次回归平静。
陆善言轻轻地叹了口气,郁郁地抬眼望向窗外,眼里像是有难以言喻的寂然,他忽然觉得,整个病房空荡荡的,平静得可怕。
2
第二天一大早,牧遥就去市场挑了只鸡,本想煮一锅白果鸡汤,但因为厨艺太烂只好打电话向阿姨求救,最后在那间小公寓里鸡飞狗跳了几个小时,总算是完工了。
她尝了一口,还好味道没有太崩坏,然后拿了保温盒一点一点仔细装好,希望去到医院的时候不会凉掉,她没从想过自己这等厨房白痴居然也会静下心来去煮一锅汤,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想到陆善言会喝她亲手做的汤,心里就隐隐开心起来。
去到医院时,她想起了聂慈的吩咐,只好乖乖去找林景要许可。
林景见到她,完美的脸上展出一点礼貌的笑意,“你是牧遥?”
牧遥一呆,“你怎么知道?”
林景说:“因为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像倒映在海上的繁星,今天一见,果然如此。”
牧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知道那个“有人”应该是聂慈,他肯定已经给林景看过照片之类的了。
“嗯……谢谢林医生,请问,陆善言的病怎么样了,我可以去探视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提到陆善言,林景的客套也到此为止,她的笑容褪去,显得有些严肃,“善言现在的情况不适合探视,如果你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喝个咖啡,有些事我想和你聊一聊。”
咖啡店里,老板放了一首年代很老的歌,听起来让人昏昏欲睡,牧遥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喝了一口,差点被甜死。
林景用手搅动着蓝山,指甲上抹了一层淡淡的丹蔻,修得干净漂亮,“你和善言是朋友吗?”
……算是吧?牧遥点了点头,有些拘谨。
“善言回医院之后,我和他谈过。”她喝了一口蓝山,声音有些冷:“他这个人,看起来像块坚硬的铁,但实际上敏感得很,也脆弱的很。”
他的敏感和脆弱,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牧遥深有体会。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工作,但是,我希望你能顾及善言的情况,抑郁症病人一旦受到刺激,很容易会引发自我厌恶的情绪,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看似平淡的句子,她却说得非常严厉。
牧遥握着杯子的手指一点一点发紧,“是,我明白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保温盒,有些担心里面的汤会不会已经凉掉,如果空手去的话,会不会更难被原谅?
林景接着道:“他身边的工作人员知道他的情况,一向会顺着他,所以他比较随性,我也没想到,会出现一个什么都不了解的你。”
“……对不起。”
“没有人能把善言伤成那样,你清楚吗?”林景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在努力克制着怒意。她不会忘记,在接到陆善言的电话时,即使隔着手机她也能听出他的声音里的消沉,那种消沉,犹如长好的疮疤硬生生又被人挑开来,提醒着他不要忘记那个丑恶的创口。
她回想起第一次在医院见到陆善言的样子,白衬衫下的身材极瘦,衬着一双深黑的眼眸,漂亮得像个雕塑。
但他看起来太恐惧,恐惧所有的一切,只缩在黑暗的角落里连眼睛都不敢睁开,每时每刻都在紧紧皱着眉头,强忍着精神上的凌迟。
那时他太恨自己。
林景闭了闭眼,重新看着牧遥,冷冷地说:“善言他很复杂,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耐心去对他,那么请就此罢手。”
不知为什么,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牧遥愣了一下,林景似乎非常了解陆善言,她说起他时,声音里的气息微微不稳,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林医生,真的很抱歉……”
“作为善言的医生,我不能让你去看他。”林景果断的截掉她的话,“在美国那几年,也只有我能安抚他。”
医生与病患的关系理所应当是最亲密的,可是她的话听起来,却像是恋人在宣布所有权一样,牧遥的心沉了一沉。
“我明白,可是……我真的很想向他道歉,我保证只需要五分钟,可不可以?聂哥哥也可以做我的保证人。”她急切地想知道他的情况,不止是因为自己是害他的罪魁祸首,还因为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她对他不可能没有一点感情。
林景握着杯子,皱眉看了她许久,或许是聂慈的名字起到了作用,最后,“只有这一次。”
“谢谢林医生!”
再次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走到病房门前时,牧遥打开保温盒检查,鸡汤果然已经凉掉,她想了想,最后把保温盒放在地上,还是不要带进去为好。
推开门时,陆善言正背对着她坐在窗前看夕阳,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直到他说:“出去。”
停下脚步,牧遥笑了笑,“不要这样嘛陆大人,我下次再也不敢空手来探病了,你喜欢吃什么,我现在去买好不好?”
陆善言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回答,他的身上染满了落日的橙光,仿佛将要消散的神迹,渐渐透明成阴影。
牧遥本想说笑缓解一下气氛,没想到却变得更冷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由来地充满了歉意,“陆……”
在她开口之前,陆善言却阴冷地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穿过她,直直走进浴室里“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牧遥一愣,他是真的很讨厌她,讨厌到连看见都觉得烦了吗?她有些委屈地跟到浴室门前,“喂!陆善言,我和你道歉好不好?”
没有答话。
“陆善言?”牧遥不甘心的敲了敲门,仍然安静无比,她有些奇怪,伸手扭动门把。
门一打开,只见陆善言站在洗手台边,直愣愣地看着手里那片锋利的刀片,牧遥吓了一跳,上前从他手上将刀片夺过来,声音颤抖:“陆善言你在干什么?”
他漠然看着她,眼神的锋利比刀片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要自杀吗?牧遥的眼底一片恐惧,眼泪很快就流满面……
她带着哭腔一把将他抱住,在他怀里呜咽着胡乱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和你吵架,也不应该乱写报道,对不起……我只是太生气了,在我心里你那么优秀,我害怕你真的变成那种讨厌的人所以才乱说话的,对不起我错了你别这样……”
她一边哭一边说,身体颤抖得犹如惊慌的小鹿,陆善言的表情一怔,皱眉微微蹙起。
她说在她的心里,他很优秀。
他郁郁地吐了口气,伸手轻轻拍牧遥的头,“别哭了,我没事。”
牧遥抽抽搭搭的吸着鼻子,她是真的慌了,如果陆善言有什么事的话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对不起,你、你别生我的气了。”
“好。”他抬手抱着她,忽然温和下来。
有时候,想通一些事情往往很简单。
牧遥紧紧地抱着他的腰不敢松手,生怕一松开,他就不见了,他回抱着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心底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不断的融化,闭上眼睛,瞬间就被温暖席卷。
就这样拥抱了很久,久到彼此的体温融合,久到他衬衫上的眼泪蒸发,久到她都快睡着。
直到护士进来查房时,他们才尴尬的分开。
护士一进来就被地上的血迹吓坏了,“小姐,你的手……”
原来牧遥在抢刀片的时候手被划伤,可她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直到护士提醒,她才一脸惨白地抱起手,哭丧着脸大叫:“救命!我要流血流死了!护士小姐快救救我!我还年轻不想死……”
陆善言皱眉,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对护士说道:“请帮她包扎一下,麻烦了。”没走出两步,又补充道:“还有,这里有没收拾干净的刀片。”
3
牧遥是被陆善言抱出去的,虽然他一直冷着脸不愿意看她,可是他抱着她时,眼里的紧张却又是那么分明。
陆善言把她放在聂慈的办公室里就出去了,她手上很疼,可是心里挺开心。从他的举动来看,他们应该算和解了吧?
可等她坐在聂慈面前,才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了,因为这是她重逢以来,第一次见聂慈的表情那么严肃,一向温和的眉目竟也会皱起来。
“只是小伤而已啦……其实不用麻烦你的。”
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没想到聂慈却瞪了她一眼,严厉地说:“你握了多久的刀片,刺了这么深也没发现?”
“发现了就不会刺这么深了嘛……”话说到一半,牧遥被他的表情吓到,连忙抬手,“我保证没有下次,保证没有!”
不小心抬到受伤的手,她又疼得只咧嘴。
聂慈微微叹了口气,小心将她的手移过来。
见他拿起细细的针,牧遥心里一颤,“……随便包一下就好了,不用动针线吧?”
聂慈还是不笑,举着针吓唬她,“现在知道害怕了?没见过你这么粗心的姑娘。”
明明是被骂了,她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聂哥哥他,真的很关心自己呢。
聂慈虽然表面上没好气,帮她上药缝针的时候却是轻得不能再轻,一边迅速的挑着线,一边和她说话转移注意力,“从今天开始,就搬回家里住吧,我好给你按时换药。”
“啊?可是……”
“我每天会开车送你上班,不用担心。”
“但是……”
“阿姨也不会嫌你麻烦。”他利落的收针,完全知道她的心思,“你回去住的话,她会很高兴。”
没有拒绝的理由,牧遥只好点头,“那……好吧。”
说话间聂慈已经帮她包扎好,牧遥居然一点疼痛都没感觉到。她心里一暖,笑起来,“谢谢聂哥哥。”
看见她的笑容,聂慈无奈的消了气,伸手摸摸她的头,一脸柔情:“我马上下班了,一起回家吃饭。”
“好。”
这样的生活,她心里其实期待了很多年。
门外几个偷看的小护士默默转过头,其中一个无比羡慕地说:“真希望受伤的是自己,那可是我们叶芝医院集万千女性宠爱于一身的聂大医生,能被他这么宠溺一下心都会融化掉的完美情人啊……”
另一个接道:“平常聂医生心系林医生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在又多出一个女人来占领他,还害聂医生心疼得那么可怜,这女人真是相当讨厌啊。”
陆善言静静地在小护士们后面立了许久,听到门内的亲密谈话,他眼眸一暗,回身走向自己的病房。
病房外的走廊边,牧遥留下的那个保温盒安静的待在墙角,陆善言停下脚步,伸手去拿时,身后传来一个娇俏的声音,“善言,你好些了吗?”
陆善言回头,只见王黎黎满眼担心地看着他,笑容完美无缺,“善言,我听舅舅说你状态不好,所以就擅自来探视了,你别嫌我鲁莽哦。”
一声声善言叫得好不亲切,陆善言脸上的不悦一掠而过,取而代之一抹礼节性的笑容,“不会,多谢王小姐关心。”
王黎黎一笑,“叫我黎黎就好……咦,这是什么?”她注意到地上那个保温盒,皱着眉头拿起来,一脸嫌恶,“什么东西啊,这么寒酸……鸡汤?都已经坏掉了哦!”
陆善言眉目不动,伸手拿过保温盒,打开门将她迎进病房里,“进来坐吧。”
王黎黎高兴的攀着他的手臂,炫耀般的拎起手里的盒子,“谢谢善言,我特意让法国的甜点师给你做了马卡龙,那些坏掉的东西就不要吃了。”
陆善言淡淡地抽身,“谢谢。”
王黎黎的热情被他冷淡的表情浇灭,她不死心的迎上去,“善言,我昨晚又仔细读了一遍剧本,真的好喜欢这个故事,尤其是关于女主角死去的那段描述,超级感人,你写得太好了!”
陆善言将保温盒小心的放在柜子上,仍然表现得清淡疏离,“要喝茶吗?”
王黎黎干笑两声,“你亲手泡的吗?要当然要尝一尝啦。”
陆善言轻点头,转身去套房的隔间里泡茶。
王黎黎站起来打量了一圈豪华病房,最后还是对柜子上那个保温盒念念不忘,不明白为什么陆善言那么宝贝它,她把保温盒拿下来,都闻见酸味了,立刻嗤之以鼻的丢进走廊上的垃圾桶里。
牧遥正好从聂慈的办公室回来,原本想和陆善言告别一下再离开,没想到却在病房门口的垃圾桶里发现了自己带来的保温盒。
她有些奇怪的走上去,只见陆善言的病房虚掩着门,里面似乎能听见交谈声,那个标志性的妩媚声音一出现她就知道是王黎黎。
病房内,王黎黎接过陆善言泡的乌龙,谈笑间话锋一转,“善言,其实剧本我都已经背熟了,舅舅说开拍的事情要等你来敲定,不知可不可以透露一下是什么时候呢?我好准备一下,最近被那群记者追的烦心,看来不给他们一点料他们是不会放弃的。”
陆善言了解她的言下之意,并不动声色,“演员还没定下,开机为时过早。”
“也对呢,毕竟群众演员也需要很多,什么都要处理真是辛苦陆导演了。”王黎黎开始和他打太极。
陆善言淡淡喝茶,“应该的。”
“不过有舅舅在,我相信一切都会很快办好的。”她不笨,还懂得霍利这个靠山。
陆善言一笑,不说话。
王黎黎靠近他,柔声道:“不说公事了,善言,你还记不记得,以前舅舅老开玩笑说让我们在一起呢。”
牧遥站在门外,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太记得。”陆善言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自顾饮茶。
“我本来也忘记了,可是舅舅昨天又提起来,大概是玩笑话吧。不过舅舅那个人,想做的事情不达目的不罢休,下次他问起来,你可不要说漏嘴了。”
不等陆善言答话,王黎黎有些羞涩的接下去,“不过舅舅也是好心,我觉得有时候顺顺老人家的意,试一试也无妨,也正好可以给电影宣传期一点话题呢。”
陆善言专注的观察着杯子里的茶叶,并不看她,“是吗?”
他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
门外,牧遥紧紧抿着唇,没想到陆善言不止让王黎黎做女主角,两人的关系也已经到这么亲密的程度了,她退后几步,有些狼狈地捡起保温盒,匆匆离开VIP病房区,她才不要做电灯泡。
聂慈在医院外等牧遥,见她出现却是一脸几乎要哭的表情,以为她受伤的地方又疼了,有些担心地拉过她的手查看,“很疼吗,是不是包得太紧了?”
牧遥难过地点点头,“很疼。”
4
陆善言这次似乎恢复得很快,牧遥来过的第二天,他就主动向林景提出要出院。
当门响起来的时候,聂慈没想到陆善言出院之前会来找他。
“陆先生?有什么事吗?”聂慈有些惊讶。
陆善言微微沉吟,最后还是开口问道:“聂医生,请问你知道牧遥在哪儿吗?”
昨晚开始她就不接电话,他知道,她和聂慈“回家”了,他之前从未听牧遥说过她和聂慈的关系,他吃不准这个“家”的含义。
只见聂慈笑了一下,恍然道:“牧遥昨天受伤,在家里休息。”
陆善言抬眸,眼底闪过一丝紧张,“聂医生,你和牧遥……”
从昨天开始,他承认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关注度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他一向自认冷静,只是在等待答案的此时,他却能感到自己的手心已微微潮湿。
牧遥,已经超过了他的某个限度……
聂慈微笑,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洞悉到了一些事,也不戳破,“牧遥是我恩师的女儿,她父母过世之后,和我住一起。”
陆善言点点头,心脏某个紧绷的地方并没有放松下来,回忆起之前牧遥在街上见到聂慈和林景在一起时失神的样子,他一向很聪明,大概也能猜到牧遥的心思。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自己。
——“可以给我牧遥的地址吗?”
城南的空气果然很好。
傍晚过后,牧遥抽了本书就坐到庭院里乘凉,头一回觉得连呼吸都是幸福的。
聂慈今天工作到很晚,回来时看见长椅上的牧遥,顿时温和一笑,坐到她身边,“在看什么?”
牧遥抬了抬书本的封面给他看,好奇地问:“送林医生回家到现在吗?”
聂慈扬眉,拿过她手里的书随意翻看,“林医生比我忙,没空等我。”
语气好像有些低沉。
牧遥识趣的掉转话锋,“聂哥哥吃饭了没?”
聂慈摇头,眉间有疲色,“还没来得及。”
“啊!要不我们买馄饨回来在这里吃好不好,像野餐一样?”牧遥兴奋的提议,企图掩盖自己刚吃过肚子又饿的事实,“我陪你吃!”
聂慈微微一笑,也好。
半小时之后,他开车去买了馄饨和啤酒回来,牧遥饿得没力气,吃得比聂慈还要欢乐,虽然她常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比别人多了一个胃,但一遇到美食,立刻觉得多一个胃的话简直就是天赐。
聂慈开了啤酒,却不给她,牧遥抗议,“我的呢?”
“喝酒是大人的事。”
牧遥立刻抗议,“聂医生,我大学毕业,年龄已经开始奔三了。”
她不希望聂慈把她当做小女孩,从来都不希望。
聂慈看了看她,最终没辙。
帮她打开拉罐时,他想起陆善言,于是问:“对了,陆先生来过吗?”
牧遥咽下一口馄饨,表情立刻不自然起来,“陆善言?他大概佳人有约,怎么可能会来。”
他有他的王黎黎作陪,怎么还会想起她……
“是吗?可是他今天出院,走之前问过你。”聂慈靠在长椅上,眼里在笑。
牧遥眨了眨眼,几乎要忽略掉心底突现的微微起伏,只低头吃东西,“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的佳人,而且我们的工作关系已经结束。”
馄炖的香气袅袅,聂慈眉眼和睦,陆善言是什么意思,他清楚得很,“我猜他不会放弃。”
牧遥喝了几口啤酒,侧头看他,声音有些低落:“不管他怎么样,我不会再写那些报道了,也不想再知道任何关于他那个电影的消息。”
“我不是指工作。”他抬头望向天空,花园里小小的灯光把他的视线照得明亮无比。
牧遥呆呆的偷看他,干净的气质和完美的侧脸,怪不得迷倒了一票小护士,不愧是万人迷大医生。
“不如说说林医生吧,她什么时候再来家里吃饭?”她打开一罐酒,不想再去思考陆善言的问题。
提到林景,聂慈默然。
想起那个在云端的人,心里微黯,很长一段时间,他已经尽量不去碰触这个问题,然而,自己却是最想知道答案的那个。
许久之后,聂慈才慢慢回道:“不知道。”
“你们……分手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出口,不可否认是有那么一点小期待。
长久不联系,各自生活,算是分手吗?聂慈垂下眼睛,淡淡答:“可能吧。”
“那个,林景姐姐做陆善言的主治医生,是不是已经有好多年了?”看着他微暗的神情,牧遥自觉的岔开话题。
“陆先生是她的接的第一个病患。”他摇着啤酒罐,“医生与病患之间拥有独特的亲密关系很正常,不用吃醋。”
“我才不是吃醋好不好!”牧遥窘然,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又说回了陆善言!
聂慈默默笑,其实一模一样的话,林景也向他说过。
喝完了啤酒,牧遥把空空的易拉罐用钥匙划开,一分为二,拿了一半给聂慈,眨着眼睛说道:“我们来玩传声筒的游戏怎么样?”
如果有不能说出口的话,那就对着传声筒讲出来,传声筒另一边的人,会成为你永远的守密者。
聂慈看着她,一脸没办法,牧遥笑眯眯拿着另一半蹲到长椅背后,“你好,我是传声筒的守密者,代号大毛,请回答。”
聂慈望着夜空,已然忘记有多少年没玩过这个游戏,见牧遥笑得那么开心,他心里一动,忍不住拿起传声筒,轻声回应她:“你好,我是聂慈。”
她躲在他的身后,以阿拉丁神灯的姿态,“说出你的秘密就能得到一块黄金哦。”
聂慈笑,他低声对着传声筒,放心的和她说话,“我想放弃。”
有时候,爱一个人,更像是困在了一个无解的局里,走不出去,就会想放弃。
另一头的守密者隔了良久,才回:“收到,已存档。”
他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伸手将牧遥拉到身边,“我的黄金呢?”
“……期限是一百年啦,一百年之内会付给你。”
聂慈握着她的手,竟认真记下。
他和她的亲昵是那么自然,牧遥暗自开心,看他也笑开,放心地去收传声筒,他却一转手装进衣袋,说留着备用,以防有人赖账。
牧遥的嘴角无奈上扬,连忙多喝几口酒,反正醉鬼的话没有什么公信力……
聂慈的一罐还没喝完,牧遥已然喝下了三四罐,他无奈的拿走她手上的啤酒,“我是不是忘了说只准你喝一点?”
牧遥不以为然。
“我是医生。”
她努了努嘴,“我要是得了相思病,聂医生你也能治?”
其实他能治,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技能罢了。
聂慈笑起来,发现她的脑袋里怎么竟是歪理。
牧遥也是一笑,舒服地靠在长椅上,悄悄把头歪向他,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一阵困倦。让她惊喜的是,聂慈很自觉的靠近了一点点,准确地让她的头搭在了他的肩上。
以前,她没敢想过能这样和聂慈惬意的交谈,这样安静的时候,她发现除了自己的心跳,还有另一个相同的频率。
能如此接近,已经足够让她窃喜。
借着灯光,聂慈见她脸色泛红,他亲昵的去抹掉她下颌残留的酒,好温柔的轻声对她道:“牧遥,进去吧。”
她心跳一顿,鼓起勇气坐起来,说出想过一万遍的措辞,“聂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去试着喜欢一个喜欢自己的人,会更轻松一些?”
聂慈拍拍她的头,“小丫头,你喝醉了。听话,别着凉。”
牧遥不为所动。
“乖,我们进屋去。”聂慈一伸手,稳稳将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柔和的哄她,牧遥缩在他的怀里不敢动,若不是知道他只把自己当妹妹,她一定会大胆地回抱过去。
但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不行吧。
“我很清醒,聂哥哥。”她仰头凝视着他,声音轻而坚定。
“所以,你在说陆先生?”他低头,笑着打趣,比女孩还要细腻的肌肤在牧遥眼里一览无遗,她几乎有冲动想摸一摸。
“……不是。”
他眉目无异,仍然笑容和煦,抱着她宠溺地打了个转,这才向屋内走去,“有时候太执著,只会锁住自己,小丫头,别执著。”
太讨厌了,那么柔情,却说着那么让人伤心的话。
牧遥多么想告诉他,我不要你被别人伤心,所以你来喜欢我,好不好?
感情若是能轻易放弃,那世界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被锁住了啊。
白色的小洋房外,夜晚一片寂静,谁也没有注意到房外的那片树荫里,一直站着另一个执著的人。
休息了几天,牧遥便直接回杂志社报到了。刚在办公桌上坐下,就听旁边的学姐正焦急的安排人手,牧遥自告奋勇,“要去哪里采访吗?我也去!”
学姐看了她半晌,终于想起她的名字,一拍大腿,“杨牧遥,对,算上你,马上带上相机,跟我去《南与北》的开机发布会。”
开机发布会?牧遥愣了愣,“《南与北》要开拍了吗?”
“是啊!剧组今天会宣布所有演员的名单。”
“……女主角已经定下了?是谁?”
“当然是王黎黎,还能有别人吗?”学姐见她出神,一个脑门就拍上去,“别发傻了姑娘,我们还得赶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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