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给蓝山选定的主题是《空空》,空空如也的空空。
我的移动硬盘里存着蓝山所有的作品,由于之前我为陆星嘉的纪录片买了一块全新的,这一块就被闲置到了今天。我写策划书的时候把这些作品全部看过一次,阿水就趴在我身边,要去舔屏幕里这个曾经的主人。
我很无语:妈的,痴狗。
但说实在我把这些作品都看过一次之后,其实还是感觉不到穆烟儿说的蓝山和镜头都有距离,我又开始怀疑她是为了哄我接这个活给我下饵了。我看完之后只有一种隐隐的骄傲轻狂:别人拍的蓝山都没我拍的好看。
按理来说我应该为这次的拍摄计划绞尽脑汁,但这次我很快就把策划案交上去了。穆姐虽然没有时间亲自来拍,但她鸽人在先,于是负责了这次拍摄的监制。她翻了翻我的策划案,问,为什么这次要特别强调镜头的距离感。
我说,这是你说的。
穆烟儿就笑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是这样的,关于这个策划案其实还是有我的私心。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我曾经驱车到山上去看山脚下的村落和古老车站的故事,那里的树木会从夏日青翠逐渐褪色成冬日的苍青,清晨的雾重而浓郁,雾的另一端永远有不知名的鸟在歌唱,它们隐秘而渺小,散落在林深不知处,是无论我穿过多少次雾气都找不到的秘密。
于是我常常做关于这里的梦,我在梦一个过路的侠女,她最好一身红衣,像所有少年人梦中的朱砂痣。
当然,这样的拍摄计划未免有些委屈了蓝山,毕竟大冬天的我要她一身单衣在外边受冻,俨然一看倒有点作为前任公报私仇的感觉。但蓝山最好的地方是敬业,当初欣然接纳了这个计划,这个时候也就二话不说地脱下羽绒服外套,进入拍摄状态。
拍摄的当天天气算不得很好,飘着一点小雪。
但好在是这一点小雪,我看到蓝山在雪中飒然前行,一步一剑凌厉洒脱。蓝山有舞蹈的功底,又聪明得过分,从我找的武术指导那里得到指点不过几天,就能轻而易举地勾人魂魄。她是一个天真烂漫的织梦人,路过我的人生,布下了天罗地网般如梦般的陷阱或是如陷阱般的梦。
这一天我又找回了拍摄《春生》的感受,山和树原本是安静的,雾和光原本也是安静的,而此时此刻它们都沸腾了。蓝山是这天上人间里唯一的红,是闯荡江湖只身一人前来救我的侠客,假如我安然无恙,那我愿意以身涉险,想要被救,那么这就是一个很好的英雄救美或者美救英雄的故事了;但我又摇摇头说不对,因为我既不是美人也不是英雄,我倒不介意当个恶徒,青山白雪,红衣佳人,在这个时候就使人过分想要一匹马了,这样我就可以把蓝山劫走。我早就年满十八,早就错过了能犯罪的年纪,但我面对蓝山时就会一而再再而三突破所有戒律清规,我不明白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爱她就已经是原罪。
蓝山真好,也真坏。
我爱她,我也恨她。
收工之后我们回到了住宅,一个二层楼的小房子。我和蓝山都没参与晚饭时间,一个人忙着筛图和制定后期方案,另一个人忙着受冻了轻微感冒,从某种意义上说来真是绝配。我忙完这些琐碎的事情饿得一批,就去厨房觅食,刚把水煮开,蓝山裹着外套就进来了:
“你煮什么?”
“泡面。”
“我的那碗加一个溏心蛋。”
啊,她怎么这么会使唤人,我气死了,我说请我做厨师要给钱的,蓝山就摸出手机给我发了个微信红包,于是我屈服了,乖乖地给蓝山煎了个单面的溏心蛋,然后端了两碗面出来,这才去领,结果打开一看,0.01元。
我真的被气到了,但看到雾气腾腾另一边蓝山的脸,我就又不气了。
讲点道理,如果不是我和蓝山互为前任这样的身份,我们坐在这里其实还是非常温馨甜蜜的,我看着蓝山的脸,除了环境不同和她瘦点了之外,她和一年半以前我俩认识的时候没什么差别。比起夜店妖艳的灯光,我好像更喜欢坐在温暖橘色灯光下的蓝山,何况她还穿着白毛衣和宽宽的蓝白多啦A梦睡裤,怪可爱的。
但是蓝山没有这些温软的心思,她用筷子戳我给她剪的蛋,说太熟了。
我很不服:“那你煎一个。”
蓝山于是就跳起来:“好呀!”
她话说得很欢快,还带着一点疑似感冒的鼻音。我从前和蓝山在一起的时候她从不下厨,所以我也不知道蓝山是不会还是不愿意,但是蓝山问我盐放多少的时候,我说适量,在这之后我看她扬了半勺下锅,于是我给整明白了:蓝山是真的不会。
于是后来我吃到了一个非常咸,卖相十分难看,并且边缘焦苦的蛋,我没有任何嫌弃,蓝山也没逼我吃完,她只是静静地看,我吃完之后就用力鼓掌欢呼,就像我一年多之前第一次给她煮那碗面或者拍出那些好看的照片一样,蓝山笑得好开心,但我却忽然很难过了。
我说,明天你有时间吗,我带你出去走走。
蓝山想一想:“我可能感冒了。”
我以为她要拒绝我,于是想说好吧那算了,起身要洗碗回房间。但蓝山说的是,你不能因为我生病就不带我去。
我心悦诚服,蓝山真的很懂我。我在水槽这边洗碗,蓝山就在我背后把两只脚都踩在凳子边缘抱着膝盖坐,两只手都缩进毛衣里,像一个白绒绒的吉祥物。她说她今晚会吃药,明天会和我出去的,我说好。我这边厢碗还没洗完,蓝山又突然跳下椅子跑到客厅去,再跑回来。
我说你干嘛呢,蓝山说我做个晴天娃娃!
这东西真的很好做,一张餐巾纸一个乒乓球,再从我手上顺下来一个扎头发的发圈,就做完了。蓝山用笔给它画上眼睛和微笑的嘴,甚至贴心地画了眼睫毛再用口红晕上胭脂,这样它就不再是个干瘪无神的晴天娃娃了。
厨房刚好有一扇窗,蓝山就站在我身边踮起脚放上去,我把手擦干,就这样看着她让晴天娃娃放在窗棂上。然后她双手合十许愿,我有些受不了这样过于令人心软的情景,于是我说我们有车,不管晴雪天都是可以去的。
蓝山很虔诚地在我身边祈祷:“可我希望明天是个晴天。”
蓝山说这话的时候忽然变得好奇怪。我不是没有见识过蓝山的千面玲珑,但蓝山偶有的,真实的模样,我只见识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忘记。上一次出现是在我们在时装周活动睡了的第二天早上,我说你不要让肖舟飞走的时候,蓝山也是这样的有一点点走神,然后如潮水般涌来几乎淹没我的惆怅和压抑,我不清楚这样完美的蓝山究竟把这些恶泥一样的情绪藏在那里,或许那里永远是我走不进的地方。
上一次我能逃,但这一次我就站在她旁边,我只是伸手摸一摸她的长发,我想如果这个时候蓝山问我要一个拥抱或者亲吻,我还是会给她。
但蓝山什么都没要,她只是许完愿,把这些情绪收拾干净,仿佛没有在意到我放在她头发上的手,轻轻靠近我的脸颊:
“晚安。”
看起来我终于得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吻,可我仍然不是很开心,蓝山从那些情绪里暂时抽离出来了,但我还没有。我过分容易与他人共情,所以总是过分折磨自己。如果这一次是我给蓝山的吻而她接受了,那么我将会好很多。
但蓝山没有,她仍然不需要我,和以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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