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浮双手空空地站在自家楼下。她没有回家学习的习惯,自然没有背包,兜里也只是揣了手机、钥匙跟一点钱。她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右手轻轻描着家门钥匙的形状。
抬头,自家的窗户亮着,发出一点点微弱的黄色光芒。
犹豫很久,直到一阵冷风吹得她抖了几下,叶浮才长长地吐了口气,走进楼洞。
掏出钥匙开了门,叶浮低声说:“爸,我回来了。”没有期望得到回答一样,甚至没有看一眼桌旁的人,她快步穿过一片酒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如她所愿,她的父亲没有搭理她,只是抱着酒瓶和空气划拳。
她不想回家,这里不是家,外面那个人也不是父亲,亲爱的父亲早就死掉了,那是一个孤魂野鬼偷偷占了父亲的身体。
这样想会稍微好受一点。一个陌生人,无偿提供给自己一个住所,已经很值得感激了,挨几顿打算得了什么?权当付了房费!
叶浮拿起床头的相框,相框里的一家三口正依偎在一起,对叶浮大笑着做出剪刀手。
“爸爸,妈妈,我今天认识了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她叫林易时,长得可——好看了,而且特别温柔,还给我看了她画的画,特别漂亮,跟我在杂志上看到的差不多,不不不,杂志哪儿有她画得好?我真没法相信会有这么完美的女孩子!……她比上回我跟你们说的杨颜还完美……”叶浮拖着长音对相片絮絮叨叨,手舞足蹈,脸颊慢慢泛上浅浅的红晕。
“爸爸妈妈,你们现在还好吗?”
向天花板伸出了手,仿佛那里是几万里高的云上,父母在天堂里依然过着幸福的生活,偶尔想到女儿,就通过梦寄来思念。
“……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叶浮看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喃喃着,有只小虫子围着刺眼的白光乱转。“我马上就有勇气了。”
眯起眼睛,就会看不见左手腕上白色的长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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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几?”眼前突然冒出两根手指,叶浮吓了一跳,抬起头来面对笑眯眯的少女。
“二。”她无奈地回答。
“回答正确,不得分!”林易时收回手,“想什么呢,一来就见你一动不动的。”
“没什么,昨天没睡好,有点困。”叶浮垂下眼,声音微如蚊呐。
想到了什么,叶浮的表情不觉阴郁起来。
忽然头被摸了两下。叶浮惊讶地听到少女说:“那就再睡一会儿吧?上课我叫你。”
柔柔的嗓音居然真的让自己的心安静了下来。对少女微笑了一下,叶浮缓缓地收起双臂,趴在桌上闭起了眼睛。原来真的是累了,双眼一闭上就感到一阵强烈的酸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留在头上的触感好像羽毛一般,很轻很暖。
多久没有被人这样抚摸过了呢?
叶浮抿起了嘴。
左手腕上的手表响着轻轻的滴答声,在心中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是谁说的?将心跳与指针走动同步,就能很快平静下来。是母亲吗?她的心跳是这种频率吗?叶浮的手动了动,用皮肤去感受那块破旧不堪的手表。有人说灵魂可以寄托在身旁之物上,那么这块表里,有没有留下母亲灵魂的些微碎片呢?
滴答……
林易时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熟睡中的叶浮的脸。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脸并不很光滑,可见她疏于保养。林易时的指尖轻轻划过叶浮眼角下那一点微小的痣,顿了一下。之后手指收了回来,点在自己那粉嫩的唇上。
舌尖探了出来,很快地又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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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浮翻着林易时的画册,还是没法相信林易时真的跟自己关系好了起来。嗯,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同进同出的……应该算是关系好吧?她偷瞄一眼林易时,少女正在一脸认真地记笔记,长发顺到耳后,露出圆润的耳垂。
叶浮偷偷笑了,那一点笑容被撑在颊边的手遮得很好。
林易时的画非常逼真,同时像她的字一样,线条很凌厉简练,给人冲击力很强。她喜欢画人物,尤其是皮肤画得似乎可以冲出画面,令人亲身感受到那吹弹可破的触感和柔腻丰润的光影。叶浮尤其喜欢的是她最近画的一张,那是一个长发少女,背对着画面坐在一条长廊的石凳上,长发被撩到前面,露出一点细白的脖颈,在黑发和藏蓝色外套的掩映中更显得雪一样耀眼。夕阳为她围上一圈模糊的金边,少女整个人像融化在傍晚昏暗的日光中。
“这是谁?真好看。”叶浮问。
“不知道,”林易时摇摇头,“我偶然看到了,觉得很漂亮,就坐在后面画了下来。”
叶浮抚摸着画中女孩的脖颈,道:“这里……我很喜欢,感觉非常的……非常的……”她一时语塞,找不到一个恰当的词语来形容。
“可口,对吧?”林易时说。
“可口是个什么形容啦!好像你要吃了人家一样。”叶浮嗔道,暗暗却觉得这个词很恰当。这块皮肤,美好得都有些突兀了。
林易时没有反驳,只是歪着头笑着不说话。
再翻几页。
“又是肉……小易你是多喜欢吃肉啊!”没错,林易时还有个恶趣味的爱好,她很喜欢画肉菜,蒸肉烧肉腊肉炒肉……偏偏她还画得特别像样,叶浮看着看着总有点肚饿。这一次是一碗肉汤,突出汤面的肉块闪着亮晶晶的色泽,一小块骨头露了出来,截面都是浸满了汤料的棕色。
叶浮吞了一下口水。
“你是在报复社会吗?”叶浮哀怨地揉揉肚子。
“我经常做肉菜嘛。不是自吹哦,我手艺还可以的。然后总觉得不画下来留念不行,虽然经常画着画着菜就凉了……”林易时摸摸后脑勺,一副惋惜的样子。
“这都是你做的啊?”叶浮很惊叹,“看起来就很好吃啊,哪天你也做给我吃吧?”
“来我家玩吗?!”林易时惊喜地睁大眼睛。
需要那么惊讶么?叶浮感到一丝怪异,转念一想,难道小易也是因为初来乍到,交到一个新朋友而感到开心吗?原来我也可以成为别人的惊喜……叶浮的心,满满地涨起来了。
“嗯。”叶浮笑了。如果她自己可以看到这个笑容,也会被温暖的吧?与镜子前扭曲的伪装不一样,这是一个真诚的笑容啊。
她看见林易时也弯起嘴角,眼中水光盈盈,透明得好像宝石。
心跳不知觉地漏了一拍。
忽然可以理解小易所说的“想要画下来留念”了,叶浮的右手动了一下,假如可以把这一幕画下来,该是多么可贵的宝藏啊?
可惜不会画画。在日记本上画过一个Q版的林易时,歪歪扭扭,眼睛都是方块的。但看着看着,叶浮还是脸红了。那么还是不画了。
那就只好用眼睛,把她的笑脸深深地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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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的下午。微风习习的河边。
戴着鸭舌帽的大叔叼了根烟,“嘿哟!”,用一个漂亮的姿势将鱼钩甩向河面。看着鱼漂在水中稳稳地立了起来,大叔愉快地坐在了凳子上等待。
正值秋高气爽,风吹下无数落叶顺着河水流走,下午的阳光照射在河面,波光粼粼。大叔久违的有了诗意,他想起古代大诗人所念诵的“桃花流水鳜鱼肥”,虽然季节不太对,但鱼照样很肥美,自己的心情也是同样的愉悦。
大叔哼起了不知名的轻快小调。
鱼漂忽然下沉。大叔瞬间紧张了起来。缓缓地收线,紧绷的鱼线那端似乎是条大鱼,手感颇为沉重。大叔吐掉了烟,准备与大鱼来场恶战。
鱼线那端却毫无动静,只是顺着水流一点点挪动着。
不会是钓到乌龟或者挂在石头上了吧?大叔又失望了,用力地旋了几下渔轮,假如拉不上来就剪断线好了。
“哗啦!”
圆形的重物破水而出,大叔定睛看去,是个封得很严实的黑色塑料袋。居然钓上来垃圾了吗……大叔无奈地收线,将塑料袋拿在手里。
沉甸甸的,好像是一整个东西,不像是垃圾,那是什么呢?
大叔撕掉了胶布,打开袋子。
大叔僵着脖子,一点点扭过头看缠上自己右手的黑色丝状物体,那东西裹挟了一些泡沫状的灰色碎屑,像一团死虫一样躺在他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扑通一声,塑料袋掉在地上,圆圆的内容物滚了出来。
失去眼睛的苍白人头用空空的两个黑洞看向辽远的天空,没有嘴唇遮掩,两排显露在外的牙齿微微张开着,似乎要说些什么。穿过下颌的塑料绳紧紧捆着一块大石头。
他是否在怀念那个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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