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你有没有见过我的狗?”许嫂子跑了一头一脸的汗,喉咙因为呼喊而有点沙哑,“就那条黄色的长耳朵狗,有这么高,”她弯下身子,手伸到膝盖处比了比,“你有没有见过?”
王婶先是给她倒了一碗水让她润润喉咙,然后摇头。
“没见过。一条狗而已嘛,没事儿,婶家的母狗刚下了一窝,给你一只吧?种都挺好,将来看家是没问题的。”
许嫂子拒绝了,对王婶感激地点了点头,继续喊着“小黄”跑着去找她走丢了的小狗。
她有个怪癖,就是特别疼爱家里的那条小黄狗。每天喂特制的饭不说,还一天两次地拿把刷子给梳毛。虽然她不太懂,但听在城里上学的儿子说城里人都喂狗粮,说什么利于磨牙,营养均衡,还能补充点维生素,狗能活得长,所以她就经常让儿子买几袋儿带回家来。她老公总是骂她:“明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穷人,还跟城里人一样把狗当儿子养。”她就反骂她老公没爱心,不是人。
今天早上,狗一如往常地出去胡跑,中午却没有按时回来。她在周围找疯了,却一无所获,只好往村子的深处走去。
这时天已经有点儿黑了,深秋的凉意在林子里更加明显。许嫂子中午什么都没想地出来,只穿了个薄毛衫,此时冻得瑟瑟发抖。她不停地抚着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
“小黄——”她向林子的深处绝望地叫了一声。
没成想,从深处居然传来了一声“汪”。那个声响她熟悉极了,立时喜悦地跑了过去。
这时节树木落叶,地上落了一层柔软的黄叶,升腾起一股植物刚刚腐烂的不算难闻的味道。许嫂子踩着咯吱作响的落叶,看见在一棵巨大的树下,小黄正用前爪奋力地刨着什么,发现主人来了,哈达哈达地摇着尾巴。
许嫂子长长出了一口气,拍了小黄的狗头一下:“倒霉玩意儿,跑这么远做什么!”
却也好奇地看向小黄刨出来的那个浅坑。
当地有狗会主动寻找宝藏的传说,许嫂子从小听到大,隐约地有点儿相信。何况她对小黄这样好,小黄想办法来对她报恩,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嘛。她沾沾自喜,感到一点幸福。
于是她又拍了拍小黄的脑袋:“你在这儿呆着,我回去拿铲子把这儿挖开,啊?”
小黄“汪”地回应了一声。
许嫂子回家穿了厚点儿的衣服,拎着铁铲就返了回来,将浅坑挖了开来。小黄在一边儿兴奋地左蹦右跳。
忽然土浮动了,还有刷拉刷拉的响声。许嫂子把浮土撇开,发现竟是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她顿时感觉不太对劲儿。
哪个传说里的宝藏是藏在塑料袋里的?
她颤抖的双手,解开了袋子。趁着黄昏熹微的日光,袋子里显露出了一片布料。许嫂子抓住布料扯出来,发现那是一件儿衣服。
是一件红色的T恤,干干净净的,上面画了大大的超人标志。这种俏皮的扎眼的衣服,应该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也许她儿子也适合穿上一件吧。
唯一不妥的,是衣服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撕裂的破口。
小黄看见了实物,更加激动了,冲着衣服不停地扑。
许嫂子呆呆地拿着衣服。干干净净的一件衣服,小黄为什么要刨它出来?难道是这衣服上残留着谁的鬼魂儿?死去的怨灵,山间的妖魔,会在深夜咚咚敲门的鬼怪……一件件灵异的故事在许嫂子脑中跳了出来。
大叫了一声,许嫂子把衣服一扔,瘫坐在地上。
小黄依然在汪汪地叫个不停。
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苍蝇,慢慢地停在了那件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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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师傅,我真的招架不住了!”宋天蓝没有敲门,像被狗追了一样撞进办公室。
罗振威吓了一跳,差点把水杯摔了。
“她还在外面?!”罗振威放下杯子,转而挠头,“你跟几个人去撵她走,在大门口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宋天蓝大摇其头,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不行啊师傅!她已经躺在路中间假装狐仙儿上身啦!又围了一群人举着个手机咔咔拍照,我不想上明天的新闻啊!”
“嘿!还治不了个村妇了!”罗振威一拍桌子站起来,“走!”长腿一伸就快步离开办公室。
宋天蓝舒了口气,紧紧尾随其后。
许嫂子穿了件棕红色的毛衣,躺在马路中间四肢乱舞着。她被闪光灯的刺眼光芒闪得眼睛疼,就拿右手把脸捂住了。她一边哭一边拿土话骂着什么,偶尔还唱上两句。
闲人总是很多,围观的人把路都挡住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只为了围观一个村妇的乱舞。那么多只脚扬起的尘土落在不停扑打的女人身上,那么多只眼充满了戏谑的光芒。
许嫂子怀里揣着那件红色T恤,她感觉附着在上面的狐仙正在替某人叫着冤屈,尖爪子挠着她的心,让她忍不住在地上打滚,唱出一口不属于自己的长调。
她老公就坐在一边,对着警察局门口大叫“快滚出来!快滚出来!”他女人偶尔啥也不看地滚了过来,就被他不耐烦地推开了。
好一出闹剧。
此时罗振威拨开人群,皮鞋踏踏地踩了进来。他看到这一幕,首先嫌弃无比地皱起了眉毛。
宋天蓝适时地开腔了:“都告诉你了,这个不能给你立案的!一件埋起来的衣服而已,也就是个迷信的风俗罢了!请你回去吧!”
“啊呀——!我冤呀——我被人挖了心,一口一口地吞了去了!我……”地上的女人一翻身,四脚撑地地跳了起来,眼睛鼻子都皱缩到一起,“哈”了一声向宋天蓝冲过去。
宋天蓝哪儿见过这架势,吓得就往旁边蹿,一个不慎撞上了提着菜篮子的大妈,又引起一声尖叫。他连忙一边退后一边鞠躬给人家道歉,结果又撞上了冲来的许嫂子,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罗振威觉得再厚的脸皮都要被这新人给丢光了。大吼一声:“给我闭嘴!”又大喊:“扰乱治安,再不回去就把你们铐起来了!”
坐在地上的男人登时噤了声,一副挺害怕的模样,起身要去拉许嫂子。
许嫂子蓬头垢面,手掌给摩擦得出了血,她在乱发之中又大叫了几声,受到打击一样在地上乱滚起来,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罗振威:“我死得冤呀……”
一个发了疯的女人罢了。罗振威说:“快回去吧。”
“至,至少把这件衣服验一下!”忽然又出来个小男孩,猴子一样跳到许嫂子旁边从她衣服中掏出一包红色的东西,拆开了抖到罗振威面前。小孩儿大概是第一次直面警察,小脸刷白,声音发着颤。
“你又是谁啊?”罗振威眯着眼睛。
他真是烦透了。
“我是她的儿子!请,请您把它验一下,我知道的,有种鲁米诺尔试剂,可以……”
“胡扯!你知道鲁米诺尔多贵吗!”罗振威故意瞪圆了眼睛,厉声喝道,“推理小说不要看太多了!”
果然小孩抖得更厉害了,但出乎罗振威的意料,他还是直视着警官的眼睛,抖抖索索地捧着那件破衣服。“绝对没有错的,只要一验,就可以知道有没有血,说不定有一个人被杀了啊,警官!”
罗振威嗤地笑了:“就算这样,你又知道迷信的人不会在这上面泼鸡血狗血?鲁米诺尔可测不出来人和鸡的区别!然后呢,怎么办?!”其实还是有办法的,只是谁会为了一件儿衣服费这个劲。
小孩一下子给堵得没词儿了,他只是高高地举着那件儿衣服,抖个不停。
小屁孩儿。罗振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别闹了,好好念书去吧,啊。”转身就要走了。
身后却响起了许嫂子和小孩的一高一低的哭声,二重奏一样,居然还哭得抑扬顿挫的。罗振威实在要骂人了,却被回到他身边的宋天蓝扯了两下袖子。
啊?他顺着宋天蓝的目光看去,看见两辆像忽然看到一百万人民币的穷鬼一样冲过来的记者车。
“我靠!”警官骂脏话了。
结果拉拉扯扯,罗振威也只好收下那件衣服,装模作样地装进证件袋,回到警局随便丢给鉴证人员。
“为了这种事儿浪费钱,真他妈是闲出屁了。”罗振威骂了一句,就把这事儿给抛到脑后,继续去办自己的工作。光前段时间那个食人案件就够让他吃不消的了,线索很快就断了,上面给了不小的压力,把他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没想到不久之后就收到消息说那衣服几乎全部浸满了血,人血。血流出的源头大概就在那个破口所对应的腹部,分析说这个被捅的人,再怎么保守估计也是受了不小的伤。
罗振威没话说了,认栽。
宋天蓝知道师傅最近像犯了太岁,不仅大案破不了,还被上级骂得狗血淋头,很是憔悴,就贴心地请他去外面的小饭馆吃饭。喝了几杯,他忽然想到昨晚上刚看的动画片儿的剧情,提了一句:“师傅,你说这会不会是上回那个食人案的凶手干的?”
“怎么说?”
“你看啊,东西都是拿黑色塑料袋包起来的,而且凶手跟上次一样挺细心的不是吗,还知道洗洗衣服。会不会是连环杀人案啊?”
“别瞎想了,哪儿有那么多连环杀人案。”罗振威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酒杯。
宋天蓝歪头想了一下。“也是吧。”
“妈的,烦死了……”罗振威叹了一口气,空着的手按了两下太阳穴。旁边的小新人见他烦,立马又扯起来最近好玩儿的新闻,罗振威有一回没一回地听着,最后竟然觉得最好玩儿的是宋天蓝,于是就笑了起来。
倒把正在说“一女诞下十胞胎”的宋天蓝整了个一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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