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23号客人的奶茶好了,请来取一下。”窗口穿着红色制服的女服务生看了一眼托盘上的小票,笑容满面地抬脸唤道。
餐厅角落里的那一桌骚动了几秒,站起来一个打扮成熟的女性,发型着装都很利落,脸上却是一片红潮,慌里慌张地踩着低跟鞋毛毛糙糙地走过来,座位处高高的椅背后面抬起一只雪白的小手挥了挥。女服务生好奇地看向那边,她隐约记得那里应该也是个女孩子,短短的头发,爱笑,点餐时对她一笑,大眼镜下的小鼻尖皱起来,显得很孩子气。那孩子做了什么能让面前这位女性手忙脚乱?她看人走过来了,就双手把住托盘往外一推,那人却低着头,不太敢看人的样子,只是简单地点点头,看都不看她一眼地接过盘子,留了一句细如蚊呐的“谢谢”就转身走了。
虽然打扮很成熟,但声音出乎意料地青涩呢。女服务生注意到这么个小小的细节,于是惊异地看着那微微有点儿驼背的背影。那背影却没察觉到,很快又回到了座位上。
叶浮把餐盘放到桌子上,坐下了,又忍不住按了一下手机的主键——是林易时准备的新手机,原来的那一只连卡一起藏在了火车上。林易时说这是为了迷惑警察,而且带在身上的话,就算插着卡不开机,所在的位置还是会被精度极高地传输到警方的手中,更何况每一只手机都有自己的身份码,换了卡也很容易就能被定位。说得这样玄乎,让叶浮当场就把攒了好久零花钱才买的手机当成拉了环儿的手榴弹给扔了出去,她可没想到随身带了个跟踪器啊。
时代感强烈的国产山寨机闪了两下,颗粒感严重的电阻屏上显示出时间。
九点了。
“小易,我们什么时候走?”叶浮问,“一直在车站的快餐店呆着的话……会让人起疑的吧?”
短头发的少女正捏着一只吸管在奶茶里搅动,听到叫她的声音,抬起头,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其实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为了消磨候车的时间啦,你看窗户边那个男的,都看了三集动画片儿了……”叶浮听了她的话,偷偷地别过身放眼观察,看见大家确实都不很着急,玩手机看书扯闲天,大部分人身边还放了个行李箱。服务生也习惯了的样子,懒懒地靠在柜台上,捧着手机玩最近很流行的小游戏,不甚在意。
“快吃吧。从昨天晚上你就没吃东西吧?”林易时戳戳汉堡,外包装沙沙响,“不会胃疼吗?”
“我没胃口……”叶浮拆开了汉堡的包装,看着面包中间涂了沙拉酱的肉片,皱着眉还是放下了。
林易时叹气,喝了口奶茶,接着啃玉米。啃了一口,表情痛苦地咽下去:“好甜……我果然还是吃不惯这些食物,不过为了活命也没办法啊,是吧。”对于这种抱怨,叶浮只是一笑而过。在她知道了林易时的秘密时,才明白了她每天跟自己出去吃饭都吃得那样少的原因——因为这些食物没有味道。所谓“味道”,林易时的理解就是还残留在肉里的迷惘的,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一丝丝一缕缕的感情。
当然叶浮觉得这说法太唯心了。
“植物也是有感情的呀,”叶浮托着腮,笑问,“玉米被残忍地掰下来的时候,它也一定很绝望吧?只是没有嘴叫不出来而已。”
娇小的少女一手捏着竹签,一手抵着玉米的顶端,从最左边开始,一圈圈地啃过来,一粒儿都不放过,叶浮的吃法倒跟她完全相反,她啃玉米从来都是风卷残云,吃剩下的玉米棒一片狼藉。
“那全世界的人都是杀“人”狂啰。”林易时回应道,“硬要说的话,玉米确实有感情吧?不过它就算再痛苦,我也感觉不到啊,还是不能跟活人比。”
“你这样把人类和苍蝇等同起来的人,说这话真是有点儿不公平呢……”
“恰恰相反,这才是真正的公平。虽然一草一木都有其喜怒哀乐,但越是能与人类交流的东西,人也会愈加珍视吧?”林易时说,微微内扣的短发在颊边晃动,“比如说猫和狗,就是因为人类能在它们身上找到感情的反馈,才会付出同样的感情。对准了猫狗来宠爱呀虐待呀都是那样的感情。那么杀猫杀狗就是普遍认为的没人性,杀蟑螂杀耗子就是普遍认为的生活需要了。获得多少才会付出多少,这也很公平呀。而最能和人交流的东西就是人类本身了——所以我对人类,是真的很喜欢啊。”
你的“喜欢”,表现的方式有点儿不对头吧……
这也就是说……
“小易,你的父母……对你怎么样?”终于问了,她终于问了!她甚至已经预感到林易时的反感了,“很不好吗?”
出乎意料的,林易时并没有生气,只是将玉米又转了一圈儿。“没有,他们是那种典型的溺爱女儿的父母,如果按一般标准来说,我是非常幸福的。”
“那,那为什么……”
“就是因为太幸福了啊,”林易时抬起眼,正视叶浮,那双藏在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被镜片隐去了一些流转的光芒,“他们给我的感情反馈是最浓厚却无杂质的,我也就非常爱他们。所以这是我想出来的,最纯粹的爱的表达。幸福是转瞬即逝的,谁也抓不住时间,因为太幸福了而害怕失去,所以想要永远停止在‘今天’,你不会这样想吗?”
叶浮垂下眼,没回答。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干脆把时间毁掉不就行了?”林易时简简单单地总结。
叶浮咬住了吸管,没有喝饮料,只是拿牙在磨,过了一会儿那末端就被咬得斑斑驳驳,有点儿扎嘴。这算是她的坏习惯,一想事儿就忍不住要折腾点儿东西。林易时也会害怕吗?她想,害怕“失去”这件事?
那为什么肉体的消失不算“失去”呢?
直到窗外的人逐渐增多,火车站拥挤起来,林易时才拉起叶浮走出快餐店,提醒她拿好车票,就这么自然地排在了等待出站的长队后面。叶浮拉着林易时的手渗满了汗水,表情也渐渐苍白。林易时想了想,掏出手机打开个游戏,塞到她手里让她玩。虽然还是十分恐惧,但这种节奏十分紧张的跑酷游戏还是马上分散了叶浮的注意力,她的目光也逐渐聚焦在手机屏幕上,脸色好转了些。
检票员很着急的样子,表情不是很耐烦,只是扫一眼车票就撕一下让通过了。因此队伍也迅速地向前移动,快到她们俩的时候叶浮才关了游戏,抬头看看,觉得这检票员一定是在撕开车票的时候才会得到一点快慰。林易时排在前面,把票递过去,检票员瞄了一眼,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撕完就扔回来。叶浮僵硬着抬手递过去,他却好像困了一样,眯起眼打了个哈欠,随手一撕。
林易时拉过叶浮,混在人流里快步走出了车站。
叶浮还是愣愣的,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轻松就过来了。她一面跟着林易时走,一面回过头看了看这座车站,建筑很老旧,墙皮斑斑驳驳,车站顶上落了一层雪的“A站”字样下是风格古老的一整面茶色玻璃。车站前有个小小的广场,中央竖着一座雕像,应当是这座城市的标志物,不过她从没来过,也不知道这样貌怪异的铜雕有何含义。这样小的车站,人流量却很大,五颜六色的人群与它有点儿不协调。
N城的车站就不是这样,近几年刚刚翻修过,庞大极了,车站本身是N城名字的形状,几个面都是从上到下的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几乎算是金光闪闪,晚上则亮起一圈又一圈的霓虹灯,各种颜色的线条在建筑上奔跑出各式字样,简直像是火车站着了火。广场做成一环套一环的样子,地砖还是一水儿的雪白色,恢弘得很。人在上面走着就像一群群小蚂蚁。
“看什么呢?”前方的短发少女转过头问。叶浮回头,笑着摇摇头。
“这是我们的第一站。”叶浮说,“第一次离开N城,感觉可真怪。”
陌生的小城市,陌生的小车站,匆匆而过的陌生的人们。
“‘怪’这个词儿意义不明呢。”林易时迷惑地看看她。
“没什么啦。”
“叶浮,你有时候很让我搞不懂呢,”林易时嘟起小嘴,“先不管你了,汽车站离这里就两站地,我们走过去吧?”
“好。”叶浮在临近正午的阳光下微笑。
如果非得再找个词儿来描述现在的感受的话,就用“自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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