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振威用手掌慢慢拂去了石碑上的尘土,把一束怒放的白花放在上面。
他转身四处看看,四面无人,于是盘腿坐下来,点了根烟。尼古丁的味道顺着气管进入他的肺里,他微微张开嘴,让白雾涌出来。“小宋,我来了。以前成天训你,见到我不会觉得烦吧?”他伸手抚上石碑上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图像里的天然卷笑得没心没肺的,看起来就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这样阳光灿烂的笑脸,摸起来却是死亡的冰冷。
罗振威拿指肚抹去照片上的薄灰。
“已经快两年了啊,小宋。”他低声说,“我现在才敢来见你。买了束花给你,花店老板说这种最好,我不懂这个,想你是个爷们儿,也不会喜欢这种东西的吧?”他收回手,在裤子上蹭蹭灰尘。这时节刚刚入秋,夏天的尾巴还未扫离N城,微微的寒意就从北方卷过来,昭示着下一个滴水成冰的半年。罗振威摘下帽子,冷风拂过他花白的短发。他好像也意识到了什么,抬手挠了挠头发。
“你都不认识我了吧?他们都说我头发白得这么快,看起来就像个看门的老头。”他惨笑,“不过也差不多了。我还是没抓到林易时,上头就把我的位子撸了,提前退休也不是不可能。唉,可你说这么个大活人能跑到哪儿去呢?她和叶浮买了张到X市的车票,人却不在那儿,我就想她们是中途下车了吧?但摄像头完全没拍到过。我还问了她们座位附近的乘客,结果一个个都告诉我他们睡熟了没注意到有这么两个人……”
猛地,他拍了自己的头一下,“唉,又跟你讲起案子来了,你肯定不爱听。”
空旷的坟地陷入沉默。
“师傅没用啊……”良久,他把燃到尽头的烟拿下来,在地上碾灭,“是你这小子的直觉失效了吗?我一直在查这么一个案子,别人都放弃了我也不想放弃——我相信你啊,小宋,你说我们一定能破案的,对吧?我今天来见你,你再给我点儿信心吧……”他凝视着照片中的宋天蓝,这小子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真是怪了,照个证件照怎么能乐成这德行?
罗振威握了拳,声音大了些。“可你知道我最不甘心的是什么吗?这两个丧尽天良的混账是未成年人,不能判死刑!现在只能证明她们杀了你和另外一个叫尹江的男人,路丽还是没法儿证明。我们仔细地检查了那个地下室,打扫得可真干净啊……但在边角还是找到了细微的血迹,起码有三个另外的人在那里流过血……”他按住了眼睛,“可这又有什么用!找不到尸体没办法并案……我不敢相信啊,这种杀人狂竟然判不了死刑!”
他重重地按着眼睛,粗糙的大手遮住了表情,紧咬的牙关里漏出来细如蚊呐的哽咽声。
他低低地说:“快两年了,她们也该成年了……说句过分的,我甚至希望她们再犯案,好被枪子儿打穿!一个警察说这种话很不应该吧?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略显苍老的男人苦涩地勾起嘴角。
“不过没关系了,我还是得继续查这个案子。”罗振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最好是由我亲手抓到她们——你放心,我会一枪一个送她们下地狱的。嗯,你说我会被判刑?判就判吧……”
他再次拍了拍矮矮的石碑,拿下花束,摆在那张笑脸前。
“说起来,都这么长时间了,你小子肯定也投胎走了吧?投去哪儿了?”他语气柔和地问,“不管去哪儿了,一路走好,就好好地过新生活,啊?这一辈子的事儿就忘在身后,全交给你师傅吧。”
罗振威戴上帽子,正了正帽徽,铁制的尖角儿扎着他的手指。
“小宋,我走了。等破案了再来见你,”他犹豫了一下,笑道,“不过,如果我真的能枪毙她们,那我可就来不了了。到时候原谅师傅,好吗?”
中年男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大步走开了。
在他身后是笼罩着整个坟地的惨白天穹,偶尔掠过两三只叫声凄凉的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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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有轻轻的,湿润的触感。叶浮不满地哼几声,睫毛抖一抖,睁开迷蒙的双眼。面前是一张微笑的脸,乌黑的长发垂下来,搔得她脸颊痒痒的。叶浮眯着眼看向窗户,窗帘拉着,只隐隐透进来一点昏光,墙上的时钟刚刚走到七点。她嘟一下嘴,习惯性地伸手去搂那具高温的躯体,一转身又将那人带倒在床上。叶浮闭起眼,撒娇一般哼哼唧唧地将脸蹭进她的颈窝。
头发被摸了摸。
“我得早点儿出去,放开我吧?”温柔的女性声音,带了笑音。
叶浮耍赖一样地又蹭蹭。“天刚刚亮哎……再睡会儿。”
“那怎么行。”林易时靠近了,亲亲她的鼻尖。叶浮闭着眼,但还是笑着往被窝里缩。
终于忍不了林易时的逗弄,她张开眼睛。“又要去接近那个上班族啊?我看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呀,快四十岁,事业无成,不管哪个单位都能抓一大把嘛……”语气很不满,“唔,脾气又那么暴躁……小易你为什么选他当目标啊?他的肉一定酸酸的,难吃得很。”叶浮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又耍小脾气,”林易时捏捏她的脸,“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他家里养了十只猫,全是捡来的,我看到过,一个个都是痴肥的球状。他在楼下还喂养了一大群流浪猫狗,每当他一下楼,瞬间就会有无数只猫扑上来围住他……”
“恋猫狂?”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林易时笑道,“他还会收集家里的蟑螂老鼠,小心翼翼地搁在纸盒子里放生……”
“呜哇,好恶心!”叶浮扭动。林易时拍拍她的背。
“他每个月工资只有四千块,我算了算,大概有两千块花在这些动物上了吧。他每个月还会给动物保护组织捐几百块钱,怎么说呢,算是个善良过头的人吧。”
“哪里善良了……”叶浮抗议,“他坐公交车的时候只是被踩了一下脚,就给人两个大耳刮子!”
林易时接道:“这才是有意思的地方。在我看来,他热爱一切生命——除了人类。他应该是极端厌恶人类这种东西,连自己的存在都不喜欢,你还记得他微博的个人简介吗?‘最幸福的死亡方式就是被野兽撕碎,再由密密麻麻的可爱细菌分解成单纯的养分’,若是被我这个人类杀了,他会死不瞑目吧?”
“不,其实你不算人类啦……”叶浮小声吐槽,又被捏了一下。
“我可是很以人类的身份为豪呢。你跟我一起去吗?”
上次两个人就是一起去的,那个阴郁的中年男人也乜斜着眼,对她们爱答不理,偶尔还吐两个脏字儿,要不是林易时拉着,叶浮早就跟他吵起来了。
“不去!”叶浮想起那个大叔就心头冒火。
“好吧,那你在家等我?”看到叶浮点头,林易时下了床,开始换衣服,“对了,一定记得吃饭。冰箱里还有菜,饿了的话放微波炉热一热。”
“我想吃肉……”
“正好吃完了,回来给你买。”
“冰箱里明明有……”
“不许你吃那个。”林易时很严肃。
叶浮扁扁嘴,翻了个身,兴趣高涨地看她换衣服,林易时注意到这边两道兴致勃勃的狼光,笑了:“干什么?昨晚还没够?”
哗啦,布料响了一阵,林易时扭头,发现叶浮又藏到被子里了。她喷笑出声,走过来剥开被子一角:“偷窥别人的是你,害羞的还是你,还讲不讲道理,嗯……?”最后的字拖长了音,她吻上了那红红的脸。叶浮挣开被子,双手环住她的脖子,热情地回吻,又抱住了不肯放开,好像要粘在那芳香的人体上一样。
其实比起亲吻和做|爱,叶浮更喜欢跟林易时拥抱。温暖而清香的娇小体态,抱在怀里刚刚好,胸口还能感受到她律动的沉稳心跳。就像完全是她的所有物一般,有着强大的安全感。叶浮本不是个喜欢肢体接触的人,但她最近甚至觉得自己患上了皮肤饥渴症,只不过发作对象只有林易时一个人。
“好啦,这位黏人的同学,再这样下去我可真忍不了了。”林易时摸摸她光裸的后背。
短发的少女不依,又缠着她腻歪了一阵儿才肯放开。林易时梳洗完毕就出门去了,大门处传来“砰”的扣门声。
叶浮打了个哈欠,睡意再次袭上脑海。折腾了一晚上,小易还能精神抖擞地出门去,她真的是人类吗?她摇摇头,缩进被子,躺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手臂一痒。抽出来看一眼,发现上面有个红红的蚊子包。
都入秋了怎么还有蚊子?叶浮在蚊子包上掐个十字,想了想还是下床,从储物柜里翻出一盘蚊香,点燃了搁在窗下的地板上。旁边散着几张漫画的草稿,林易时昨天晚上还来不及画完就开始欺负她了……叶浮红了脸,把蚊香一放,就钻回了被子。
小易小易,快点回来吧……刚送她离开就期待她回来,这样想着,她沉入了睡眠。
窗边,蚊香掉下一截灰烬,瞬间将稿纸烫焦。又过了几分钟,在细微的哔剥声中,纸张中跳出一点几不可见的火苗。
渐渐地,舔上了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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