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约3小时,抵达伊根町。渔村依山而建,绵延数公里,建于江户时代的古老舟屋鳞次栉比,映着碧水像渲染后变得透明的山水画。
宋星桥率先跳下车,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海之京都,就是这了。”
陆南枝没听过这个地方,下车后好奇地四下打量。谢行止走到她身边,想摸摸她的头,到底忍住了,声音舒缓而清淡:“传说当年徐福东渡就在这里登陆。”
“你知道这里呀?”
“嗯,听行舟提过。他喜欢这里的岩蚝。”
陆南枝点点头,跟在宋星桥身后由他带着走街串巷。这里没有超市、便利店,只有偶尔出现的自动贩卖机和村民开的小小杂货店。就像被遗忘在现代社会之外,淳朴安静的世外桃源。
宋星桥预约了游船,波光粼粼的海水自船下划开,能看见水草间摆尾的小鱼。
他打开编曲软件时不时记录一些灵感片段,来伊根町的目的之一是完成老师交给他的作业,写一首关于京都的曲子。他希望获得一些不一样的灵感,选了这里。
在船上买了些虾条喂海鸥和老鹰,看它们围绕游船飞舞陆南枝还是有些怕,往谢行止身后躲了躲。谢行止轻轻地笑,接过她手里的虾条替她示范了一下。
海水在日光下变幻颜色,陆南枝不由想起在青溪镇和他乘船出行的情形,也想起阿尔卑斯湖畔喂天鹅时,他俯身落下的吻。
稍稍有些脸红,陆南枝正陷入回忆,宋星桥拍拍她的肩,指着另一边的山让她看:“这山上是原始森林,除了野生短尾猴、野鹿,偶尔还能看见野猪和熊。有家半山腰的玻璃观景餐厅还不错,等下带你去。”说完,还似笑非笑看一眼拿着虾条的谢行止。
怎么,这是挑衅来了?
谢大总裁放下虾条,揣着手面无表情看他,等陆南枝回头的时候,换了微笑,指了指舟屋的方向:“这里的舟屋始建于江户时代,一楼用来停泊船只放置渔具,方便渔民自由出入大海。二楼用作起居,可以倚在窗边看渔船缓缓归来。这种充分利用山海之间的狭小腹地的建筑,全世界都很少见。”
听到谢行止的话,陆南枝的注意力立刻转回去,认真听课的小学生一样点点头。
“这里有一种酒叫伊根满开,用红米酿造,以前进献过皇太子。我们可以去看看。”宋星桥试图重新吸引陆南枝。
谢行止不急不缓掏出手机摁几个键,翻开和谢行舟的短信记录:“行舟认识一位擅长鲜鱼料理的食匠住在这里,等下可以过去。”
陆南枝再迟钝也感觉出来谢行止和宋星桥之间噼啪碰撞的电光,有些紧张地看看两人:“那、那都试试……”
“行啊,我倒没什么问题。”宋星桥耸耸肩:“就是不知道谢先生……”
谢行止有些好笑,明明是过于明显的找茬,他却在跟着一起胡来:“我自然也没有问题。”
接下来的行程中宋星桥有意无意和陆南枝走很近,无论搭肩还是摸头的动作都相当自然。陆南枝不擅长和人相处,面对宋星桥却接受良好。
明知道他是故意,醋意仍是忍不住翻涌。
说起来就算是儿时好友,这不过也才重新见面几天,毫无隔阂变得关系这么好是不是有点过分?而且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这小子能不能有点自觉?
谢行止揉了揉眉心,想到自己昨天才信誓旦旦说“追求者总该保持应有的距离”,深刻觉得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甚至怀疑,宋星桥这小混蛋是不是看出他在和他的小宝贝保持距离,才故意这样。
到底年长许多,谢行止告诉自己不必和宋星桥计较,只在他快将陆南枝牵到自己身边时将人拉回来。
陆南枝察觉不到的细节宋星桥尽数收在眼中,笑得开心极了。嗯……这可比自己一个人出来好玩多了。
伊根町的夜来得很早,职业渔夫早上三四点出海,下午五点归来,差不多晚上八点便就寝。回到岸上时尚未日落,而渔夫们已经随着社区喇叭里的岛歌收整渔具,酒馆小店前的灯箱点亮,再过一会儿它们也将拆下门帘停止营业。
晚上宿在一家舟屋改造的旅馆。舟屋可招待的房间不多,一共只剩两间榻榻米房,陆南枝独自一间,宋星桥和谢行止一间。
陆南枝现在有些黏谢行止,和他在门口磨磨唧唧好久,才一步三回头回了自己房间。
宋星桥和谢行止的房间拥有面向整个伊根湾的温泉鱼缸,宋星桥舒舒服服泡个澡,下楼买了瓶伊根满开回去。
不在陆南枝身边的谢行止已切回生人勿近模式,拢着一身黑色浴衣靠在窗前。海风吹来,能听见潮水拍打岸边礁石的震荡和猫头鹰低沉的叫声。他一手搭在微微曲起的膝盖上,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听到宋星桥回来连眼皮都没抬下,显然不太想和他说话。
宋星桥找出两个陶瓷酒杯搁到谢行止身旁的小木桌,跟着坐下:“喝一杯?”说完也不等谢行止答复,径自倒酒。
海风吹得谢行止平时一丝不苟的黑发有些凌乱,整个人不像平时那么严肃,却依旧带着种疏离。他终于偏过头看宋星桥一眼,没有接过酒杯:“明早要开车,不必了。”
“小木头还挺喜欢这里的,晚些回也不要紧。这酒味道不错,只尝一点到下午也够新陈代谢了。”宋星桥抿一口酒,回味片刻这种微甜的红米酒,垂眸笑笑:“你平时都像这样?”
“怎样?”
“嗯……”宋星桥想了想,并不客气:“一板一眼,不近人情。看起来可以风度翩翩,实际完全不是这种人。”
谢行止嗤一声,唇角勾出一个不明显的弧度:“你倒还真敢说。”
“平时没怎么听过真话?”宋星桥完全不顾及谢行止的身份,丝毫没有怕他的模样:“也对,和你有利益牵扯的人怎么敢说。”
“他们不说,我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谢行止对宋星桥提起一些兴趣,双手拢在袖子里环抱胸前,往后靠了靠:“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故意当着我和枝枝亲近,不怕我报复?”
宋星桥单手握着杯子喝酒,闻言笑起来。他的嘴唇本来就是笑唇,稍微一笑便分外迷人:“占有欲这么可怕?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他当然还不至于和宋星桥这种小男生一般见识,但在陆南枝的事上他也并不是心胸宽广的男人,让他吃过的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宋星桥问得这么直截了当,他还真不好说什么狠话。
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这样打直球?
谢行止意味不明地哼了声:“枝枝和你说的?”看宋星桥的表现,应该是知道他和陆南枝的关系。
“她说了,我也看出来了。”宋星桥单手杵着下巴:“所以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有多喜欢她。”
“试探我好玩么?”
“还行吧。”宋星桥显然很开心的样子。
“那你现在知道了?”
“算是。”宋星桥答:“小木头小时候就是受了委屈都自己憋着的性格,我当然要担心她会不会被老男人诓骗受欺负。况且不都说你在媒体面前一向维持温文尔雅的形象,实际是个铲除异己毫不留情手段残忍的男人。”
听到“老男人”三个字谢行止眉峰皱起,警告他:“差不多就行了。”
宋星桥举了举手,做出一个投降的姿势,继续说:“但是看你对小木头挺上心。”正如陆南枝喜欢谢行止眉梢眼角都藏不住一样,谢行止对陆南枝的温柔体贴他一个外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陆南枝把他视作重要的儿时好友,他又何尝不是。
别看他看起来好相处,实际并不喜欢和人交往。尤其中二时期,搁身边的人一个都看不上。陆南枝当时画的画吸引了他,让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和他一样是遗落世间的珍宝,这才成了朋友。
虽然中二时期的想法有些不忍直视,但总归这个朋友是这么交上了。后来他有了其他朋友,却始终遗憾为什么去美国时没和小木头留下联系方式。在日本重逢实在太过惊喜,听她说这些年的经历,得知她最艰难的一段时间无人陪伴,更让他觉得难受。
所以他用自己的方式试探谢行止,观察他对陆南枝的态度。方法有些老旧,效果却不错。
谢行止闻言笑了,他性格强势,很多时候不近人情。想要拿捏他确实不可能,除非他心甘情愿把一切交给那个人。而那个人,除了陆南枝还能是谁?
不因为身份地位,仅仅因为他是“谢行止”本身展露一切温柔的,除了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就只有陆南枝。连谢行舟替他做事都要宰他一笔,而陆南枝,毫无保留将所有美好温暖的东西呈现给他只是希望他开心。
很简单,却也很难。
“我会对她比任何人都好。不仅仅是说,而是做。”谢行止看着宋星桥:“这下满意了?”
宋星桥也笑起来,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瞳仁中却像有红莲火宵般耀眼:“满意不在于我,更重要的是小木头。友情提示,解决小木头最顾虑的事比较关键。”
说完放下酒杯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向床位:“明天还得早起,睡了睡了。”
谢行止看着宋星桥的背影,半晌抿唇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另一只酒杯,微噙。
这酒,确实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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