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帮王晋拔了针,仍然不忘啰嗦几句,“这段时间千万忌酒,一日三餐按时吃,蔬菜水果不能少,还有,维生素别忘了补充,像是胡萝卜汁什么的,可以提上日程。”
颜司卓闻言,眼皮一抬,“他从不吃胡萝卜那些东西。”
王晋悄悄瞪了他一眼,转脸对护士微笑道,“知道了,谢谢。”
“良药苦口,”护士说,“营养的东西,不愿意吃也得多少吃一点。”
她看了看颜司卓,“记得叮嘱他多吃点儿。”
“我知道,谢谢。”
护士走后,颜司卓敲了敲床头柜,眉毛一挑,“听到没,这么大年纪了还挑食,挑来挑去把自己挑进医院,你满意了?”
王晋不悦地啧了一声,想了想,把正在进行的游戏直接关了。
“我操,”颜司卓一把将手机夺过来,“这种游戏不能随便下线你懂不懂,会坑死你队友的。”
“不带你这样给我拉仇恨。”
王晋抱着被子钻进被窝,“谁让你总说我年纪大。”
“你本来就年纪大。”
“你出去,”王晋烦道,“我要休息了。”
“说不过我就只知道躲。”颜司卓隔着被子寻摸着他的腰,挠他痒痒。
王晋躲闪不及,扭过头抓住他的胳膊,“你怎么这么讨人嫌。”
颜司卓轻哼,“你打游戏时更讨人嫌。”
“我后来不是帮你都赢回来了,”王晋不满道,“你不要随便否定我在这方面的天赋。”
“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有啥天赋,”颜司卓把手机往桌上一扔,
“你要不服气,改日咱俩打一局,我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天赋。”
“激将法激我是吧,”王晋哼笑,“别想我上你的当。”
颜司卓长长地哦了一声。
双方安静了五分钟左右。
“什么时候比。”王晋背对着他。
颜司卓哈哈大笑,“你闲的时候,我都可以。”
“你也太闲了,”王晋小声道,“这样,你帮我在我手机上也下载个那游戏。”
“怎么,怕自己技术不过关,想争取点时间多多练习,”颜司卓说,“很刻苦啊王总。”
“开玩笑我还需要练习,”王晋嗤道,“我只是再熟悉熟悉而已。”
再熟悉熟悉而已。
“………”颜司卓点点头,“听你的。”
王晋把头埋在枕头里,颜司卓看了看表,很晚了,打算关了灯。
“你好好休息,刚才不停地赶我走,”他冲着王晋后脑勺说,“现在我真走了啊。”
床上没动静。
颜司卓脚步慢慢往门口移,“我真回去了啊。”
话音刚落,他看到从床上蹦出一条毛毯,呈抛物线状飞到了旁边的长沙发里。
“………”
不一会儿,一个枕头跟着飞了过去。
“………”颜司卓眼睛亮了亮,眉毛不自觉弯起。
他走到沙发前,抱着毯子,又摸了摸雪白的枕头,最后,望了望床上的人。
颜司卓心里一暖,嘴角一勾,“这么晚也打不到车了,算了,就在这儿睡吧。”
王晋脸埋在被子里,闻声,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眉头不经意间完全舒展。
颜司卓躺下还没半小时,突然觉得屋里亮了很多,他睁开眼。
王晋紧接着从被窝里坐起来,睁着个大眼睛看向窗外,“我差点忘了。”
颜司卓也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望去,斑斓的烟花绚烂了寂静的星空。
“每年的这个时候,克拉码头都会挂着花灯,奏着音乐直到清晨。无论是岸上还是江船,载歌载舞从未间断。”
“那附近的鱼尾狮像,登至塔顶,可以俯瞰整个海港,万家灯火,以及永远不会被雾霾掩盖的繁星。”
王晋继续说,“其实新加坡的过年,可能甚至比不上美国唐人街的热闹繁华,但是这种远离不必要的喧嚣,同时打破寻常的宁静和冷漠,反而是一种独特的优势和享受。”
颜司卓站起身,目光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光景,听着王晋的讲述,思绪渐行渐远。
他记得,十三岁那年,他好像去过克拉码头。
那时的码头,没有彩灯,没有礼花,没有节日,没有人潮。
那时的码头,就和那座鱼尾狮像一样,只是沉默地眺望整座城市,见证它的衰落更迭和新陈换代,见证它一步步沉淀泥土斗志昂扬地成长。
那时的一切,即使平凡,却也有着载重回忆的可贵。
颜司卓眼睫颤了颤,眉毛微微下垂。
那是他的母亲第一次从爱丁堡回新加坡陪他和父亲一起过年,就在这个码头。那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他的母亲是英国人,和他的父亲邂逅于剑桥大学一个美丽的毕业季,像众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一样,他们陷入热恋,也曾不顾一切,挽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婚后不久,由于他的母亲不愿意转移事业重心,又或者是难以习惯亚洲这边的生活方式,俩人发生了愈发严重的争执。他的父亲在家族的要求下必须回国,从前说好的一起奋斗成为了一戳即破的幻影。
婚后第一年,他们有了孩子。为了孩子,他的父亲留在英国一年,只好暂时休战。可是硝烟的火药味,从未消散。
颜司卓出生后,他的母亲以强硬的态度要求把他留在英国。因此,他的父亲打了人生中第一场官司,一场即便胜诉,也毫无成就感的结局。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长辈嘴里,他那位有着异国风情的,气质非凡的母亲。长辈们每每提起,言语间无不惋惜,惋惜一个特立独行,美丽温柔的女人,却可以为了爱情冲动,也可以为了自己,放弃对爱情的痴迷。
颜司卓有时候想,他的母亲应该是爱他和父亲的,只不过,她更爱她自己。
十三岁那年,她来了新加坡,颜司卓终于见到了她。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漂亮到,颜司卓怎么也喊不出口妈妈这个词。
她那次回来,只留了一周。同样的一个寒冬,同样的一个新年,颜司卓度过了他们一家三口的第一个节日。
他记得,好像就是在克拉码头,他的母亲找餐厅借了一台小提琴,身着一席黑色的长裙,奏了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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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忘不了当时,她眼角滑出的泪水,在灯光的反射下,彻底打破了自己全部的伪装。
没有人是不想要母爱的。颜司卓想,有了母亲,他们这个家,才是真正的完整。
那次的见面,从此在颜司卓的心里开了个崭新的口,大学时候,他毅然决然去了英国念书。
年纪渐长,父亲对他的管理慢慢放宽,颜司卓趁此继续攻读了硕士。那四年,他几乎留在了英国,专心陪伴他的母亲。
到了今天,他们一家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多,父母关系也逐渐缓和,在他父亲和规划和母亲的劝说下,毕业后,他回国了。
可是他永远忘不了十二年前那个夜晚,忘不了他母亲的眼泪,忘不了那首曲子,忘不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心境。
颜司卓目光放空。那时的烟火,和现在窗外似锦的夜晚相比,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晋也是许久没再说话,静静地坐在床上,凝望那片耀眼的天空。
他微微颤了下眉,轻声念道,“每逢佳节,总是会让人想起些什么。”
颜司卓背脊一僵,他扭过头,看向王晋失神的眼睛。
那一刻,他觉得好像和王晋找到了某些共鸣。那种共鸣,难以言述,但是从彼此目光偶尔的碰撞中,仍能清晰的感受。
他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关于再也抓不住的过去,关于不可预知的将来,关于那些所忽视的,遗忘的,或是后悔的。
王晋望着窗外,过了一会儿,缓慢地低声开口,“这种时候,真的让人。。”
颜司卓看着他,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王晋:“好想吃麻油鸡。”
“………………”
颜司卓翻了个白眼,突然有种想捶他一顿的冲动。
为啥每次好好的,总是他破坏气氛?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他能要求收回刚才那些心理活动吗。
那莫名其妙的漏了一拍的心跳,颜司卓揉了揉眉心,自己真是有病。
“越说越饿,”王晋摸了摸瘪下去的肚子,又看了看一脸生无可恋的颜司卓,
“你会做麻油鸡吗,不是台湾那种,是四川那种。”
“………”
“做的时候油不能太热,七分刚好,而且炸的时间不易过长,但也不能太短,不然没有那种,外焦里嫩的感觉。”
“………”
“最重要的,油一定不能放少了,”王晋认真道,“这种菜不能清淡,口味越重越好。”
“………”
颜司卓转过身,一脸冷漠,“恭喜你,把我也说饿了。”
“这有啥好恭喜的,”王晋叹道,“又吃不到。”
“………”
“有时候真的挺羡慕你们年轻,”王晋靠着坐起来,“到了我这岁数,新陈代谢越来越慢,不注意饮食控制就会很容易养出啤酒肚。”
“你别看每次饭局,我去了那么多好地方,恨不得吃遍八大菜系,但其实除了躲不过的喝酒,根本什么都不敢吃。”
“早年最忙的时候,一周有五天都在外面喝,喝了再吐,吐了再喝。散场的时候桌上菜一口没动,肚子里装着烧胃的酒精,多跑几趟卫生间,就清空了。”
“清空以后,回家又困又累,也没啥心情吃夜宵了。”
“尽管饿的不行,可是一想到喝了那么多酒,第二天浮肿的脸色,就只好强迫自己再去跑步机跑一个小时。不然第二天真的不敢见人。”
“你们看到的只是酒醉灯迷风光无限,其实这么多年,我好像,都没有真正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我第一次真正吃麻油鸡,是真正,不是在酒店饭桌上那种,”王晋笑了笑,
“是我外婆给我做的,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做饭。”
颜司卓一怔,视线收回到王晋脸上。
王晋眉头微微皱了皱,闭上眼睛。
颜司卓隐约听见,他深深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有时候我也怀疑,”王晋轻声道,“自己努力到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
“人无论做什么事,终归是有目的的。或多或少,他们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奋斗,守护些什么,留下些什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留下的,从来没真正得到过。
也许真的是这样,感情这种东西,不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必然结果。
不是只要努力,就会有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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