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越听出,应泽的烦恼,说到底,并不在清心道长身上。
如果清心道长不表明态度,应泽或许还要因此挣扎、看不清关键所在。可当下,清心道长明确表示过死生无常,人各有命。他也看过那本志怪小说,知道孟越可以帮自己消解病痛。但他不需要。
这让应泽明确意识到,自己是透过小叔的情况,看到很多年以后的自己。
应泽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孟越笑了下,回答:“你在这种问题上自私,也是为了我啊。”
他巧舌如簧,偷换概念,把应泽的忧虑完全压给自己,说:“小泽,你爱我,所以不愿意在几十年后让我寂寞。”一顿,看应泽表情,补充,“——再怎么说,我爸妈到时间,总比你到时间要早。之前我和你说过,我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怎么选。到现在,我依然不知道。”
应泽看着他。
而孟越瞧应泽的眉眼,男友背后是因临近国界线,所以已经多了异域风情的小镇,还有茫茫白雪。
这一眼,好像天地孤立,应泽身在其中,身边再没有其他人。
只有孟越。
孟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好像滑到一个危险的地方。
他喜欢应泽在嘉诚时的意气风发,也知道应泽在嘉诚时的疲惫辛劳。而现在,孟越有能力独断专行,让应泽只面对自己认为“好”的情况。
小泽出门在外,虽然也见了相关产业老板,但更多时间,他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孟越身上。
孟越想:我其实……喜欢这样。
但应泽不会喜欢。
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他不止是孟越的男友,也是嘉诚老板,胡婧的上司,应松的儿子。正因为在意应泽,所以孟越会在自己喜欢的状况与真正为应泽好的情况中权衡。
他偶尔觉得自己这会儿的心态太冷酷。可到后面,真正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孟越才清晰感觉到区别。
自己面对应泽,永远不会真正“冷酷”。可看其他人时,见他们辛劳,见他们手上的冻疮,见他们忙碌一天之后坐下来喝一碗罗宋汤,孟越心无波澜。
他像是以另一种视角,雾里看花,看人间万物。
在车上,孟越最后给应泽的答案是:“虽然这样,但因为我爸妈在你之前。”
说到这里,孟越甚至笑了下。
“至少你会提前知道答案吧?”
这话说出来,应泽心中一紧。
他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挤压。
他想问孟越,你真的不觉得这个回答有问题吗?
但对上孟越的视线,应泽又想:哦,他知道。
他也知道我知道……
孟越和应泽没在那个小镇上停留太久。
两人商量接下来去哪里。按孟越说,运气好的话,或许只用去一个地方。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很接近于某个临界点。而孟越的目标,是稳妥地停在那个临界点之下。
因这个考量,接下来,两人回到海拉尔,退还了租来的车后,去了沈市。
沈市的整体建筑风格与伦城有很大不同,此外,这里也是其他数个机床制造知名企业所在地,应泽先前参加展销会时,与其中不少老板打过交道。
因为这个,在沈市机场降落后,应泽意外地被人认出来。
这实在是巧合。按说沈市也算大城市,机场每天人来人往,无数飞机起飞降落。可有时候,事情就这么寸。应泽在等行李转出时,旁边过来一个人。是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见了应泽,先远远端详。
应泽那会儿耳朵上挂着个耳机,在旁人看来,是打电话。他那张脸、那个身材,放在寻常人群里,实在鹤立鸡群。所以沈市这边的人没过多犹豫,就肯定是他。
对方知道嘉诚近来变动,出于了解竞争对手的考虑,也打听过其中缘故,但全都很含糊,只听说小应总似乎离开沈市,却不知究竟去哪里、做什么。
胡婧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从业十数年,起初在应松身边时名不见经传,后来遇到应泽,有了一段“从龙之功”,这才被提拔上位,还在嘉诚高管会议中占据一席。但在先前,旁人看她,都觉得她是应泽爪牙。眼下,一个小将上位了,不免让许多人觉得不公。
心里犯嘀咕都是小事,私下里使绊子也不少。
因嘉诚内部这些问题,在外观望的人,不少蠢蠢欲动。
认出应泽的人原本打算客气一点,等应泽电话挂断再说。然而应泽实际是在与孟越讲话,说起待会儿安排:时间不凑巧,没买到合适的、从沈市去二道白河的火车票。另外,应泽也在考虑,这回是否要再租车。
他问了几家租车公司,都说要么沈市机场租、机场还,要么租和还都在二道白河进行。
如果选择前者,这一路与在伦城时不同,路上监控摄像头不少。
正在考虑,忽然听孟越说:“小泽,有人在看你。”
应泽漫不经心:“唔。”
看他的人很多。
应泽习惯了。
孟越有点好笑,进一步说明:“他那样子,应该是认识你。”仗着旁人看不见自己,孟越认认真真看那人面孔,“国字脸,一字眉,肚子大的能打酱油……”
应泽:“怎么打?”
孟越一本正经,说:“生个小娃娃。”
应泽抿了下嘴,无语。
孟越:“他朝你走过来了。小泽,要走吗?”
正好,这会儿应泽的行李转了过来。应泽伸手,把拉杆箱拉下转带。
他问:“能让他找不到我?”这边人原本就很多,又是冬天,大伙儿都穿衣厚重。应泽还是黑色大衣,不引人注目。走进人群里,孟越稍微用点障眼法,就能让他在对方眼中消失。
孟越却恰好恍然大悟:“哦,记起来了,他好像是沈市二机床的一个经理。”
应泽想了想,打散心思:“那就聊聊吧。”胡姐辛苦,外面很多风言风语,嘉诚内部可以不在意,但压力一直在胡婧肩上。
她是女人,而这个社会,又是传统制造行业,总对女人多了一份苛责。
应泽虽然没仔细了解,但他知道,胡婧上位、自己退居二线,这里面,一定会出现桃色谣言。
既恶心人,又不好辩驳。认真对待,反倒会让人觉得你心虚。
但如果要嘉诚放出什么消息,外人不一定会信。
这么一来,还是让其他人来说,更方便。
所以他被沈市二机床的那个经理追上。对方假装不知道嘉诚的事儿,笑眯眯和应泽寒暄,问他来这边是做什么。
应泽就报出几家下游产业,说这次自己是要和那边的老板谈谈合作。
这是实话,但应泽的打算,和在伦城时一样。对方有意向,就交给胡姐进一步接触。没有的话,自己直接撤。
而应泽的话,传递出的信息就是:他虽然不在海城、不在嘉诚,但他依然是嘉诚老板,胡婧也只是给他打工。
至于为什么用胡婧,不用别人?
所有人都知道,胡婧是应泽的爪牙。他只是人在外面,可对嘉诚的遥控一直都在。
这会儿对胡婧不服气、使绊子,本质上讲,依然是在给应泽使绊子。
没人看过应泽和胡婧签的合同,他们不知道,胡婧这个经理人究竟被聘用多久。
万一根本不是正式聘用,而是在老板在外时顶个班呢?
这种时候,不用自己人,难道要推别人过来分权?
真正吃饭前,在车上,孟越帮了男友一个小忙。
那经理负责开车,一路寒暄。但事实上,这时候,与他对答的人是孟越,应泽则在与胡婧打电话,讲一下现在的情况、自己的打算。
一个障眼法,轻轻松松把人糊弄过去。
胡婧心情复杂。应泽这么做,是在给她撑腰、帮她扫去部分障碍,停止风言风语,把两人在传言中的关系,从桃色方面,再拖回上下级。
虽然并不能让流言完全止息,但也能给胡婧一些松快余地。
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
会让人觉得,胡婧的决策,还是应泽在看、在决定,某种程度上,会削弱胡婧的威信。
应泽问:“胡姐,你怎么看?”
胡婧一阵窝心。
应泽这么问,是尊重,表明应泽始终会考虑她,而非自作主张。
她问:“应总,我是在想,你这么说了,他就真的信吗?”
应泽看一眼正在与空气说话,自己却浑然不觉的沈市二机床经理。
这个场面,并不意味着那名经理能听见孟越的声音,只是孟越做出了一定拟声。
在旁人看,应该挺可怕吧?
但应泽已经习惯了。不但习惯,还觉得有点滑稽。
他回过神,对胡婧说:“他会信的。”
他的语气太笃定,胡婧一个激灵,想到老板那天带到紫微居的“高人”。她直觉认为,自己不该多问。
胡婧深呼吸,作出决断:“那麻烦你了。”
自己的威信,还是在约束嘉诚内部时更有作用。而障碍减少、自己的决策能顺利执行,这原本就是一个树立“威信”的过程。
有舍才有得。
说完这些,胡婧又说起其他。
“应总,之前你提过的,租办公室的情况……”
作者有话要说:我好像总是做“昨天立了flag今天就做不到”的事儿==
今天也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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