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应该是周家大宅,但那并非他的家。这几年来,因为他违抗了姚苏云的意愿,去德国学医,母子几乎反目成仇,她未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他打回家的电话,她也是心情好就接,心情不好干脆连电话也不接。他为了省钱,不曾回过南泽,偶尔会寄礼物回来,但她到底是扔了还是拆了,他不得而知。
在几分钟前,周声致电姚苏云。得知他回国,她的态度依旧冷硬:“你去送那个浑蛋?那你就不用来见我了,我觉得晦气。”曾经有多爱,此时便有多恨,即便死亡也无法割断她的怨恨。
但这些,周声一个字也没有透露给方早知道。
“紧急订的机票,只买到晚上的。而且我只请了一天假。”
他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休息,眼睛下方都是青色的痕迹,嘴唇也干裂得起皮。方早猛然想起一件事:“你从昨天到现在是不是没吃饭?”
周声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还是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他们去的是她第一次和周声吃饭的地方——她家附近的牛肉面馆。
大夏天的中午,小雨棚搭起的摊子当然不可能有空调,几把油腻老旧的风扇在嘎吱作响,摊位上却仍旧人满为患。
他们刚落座,方早便开心道:“我们上次来吃面,坐的好像也是这个位置!”
说是上次,其实已经过了三年,想起来更是觉得特别久远,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方早还在自我矛盾,那边面已经端了上来,与从前无二的味道,就连配菜都是一成不变的香菜末。
周声低头看着碗,并没动筷,这是他两天来吃的第一餐。
三年前,他和姚苏云第一次争执,狼狈不堪地来到这里,是方早请他吃了面,但两人都没带钱,最后是方爸爸赶过来买了单。三年后,他千里迢迢回到南泽,送何其最后一程,方早竟然还记得问他是否吃过饭。
他不想去看她,可她是那么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靠近。
“怎么不吃?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方早见他没动作,从热气中抬起头,鼻翼的汗晶莹剔透,微微泛着光。
周声低头,刚喝了一口汤,眼泪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水面上。
好在,方早光顾着吃面,并未看见这一幕。
他想想又觉得好笑,她怎么可能看见,她的目光,从未在他身上停留。
她对他的好,并非他是周声,而是因为她是方早,换作他是另一个人,她也会这么做。她看似冷漠,不谙世事,其实比多数人都要热心善良。
他在热气中抬头看她,只看到她头顶微卷的发。
周声当天晚上要回慕尼黑,吃完面便前往首都机场转机。
他坚持不让方早送,独自乘车离开。
方早总有一种错觉,无论他在哪里,无论他身边有多少人,他都宛如孑然一身。
方早是三天后的机票回德国,想了想,她又拨了阿崇的电话,还是国内那个,这一次,通了。
阿崇听到方早的声音,有些诧异:“怎么是国内的号码,你回来了?”
方早深吸了一口气,放出了大炸弹:“周崇同志,我已经回国四天了,我还去了你的工作室找你,他们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我知道你生病了,不想让我知道,但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你以为你是在演连续剧吗?一声不吭地消失,然后我就因爱成恨,远走高飞,直到多年后才发现吗?”
她这边噼里啪啦地说着,慷慨激昂,阿崇没有打断她。之后她停下来喘气歇息片刻,吼道:“你为什么又不说话?!”
“你说完了?”阿崇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发现你的想象力真的是特别丰富,故事精彩得堪比小说。我的确是骗了你,我的确是没有在工作室,因为我最近都在忙着另一件事。”
方早万万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啊?”
“还是你希望我生病?”
“不不不,不是……我……”她嘴拙,不知如何解释,一下子急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这边着急,阿崇那边却笑出声,明显是在调侃她。
方早又气又恼,还来不及反抗,阿崇已经跳过这个话题:“你在哪里?我晚点去找你,现在还在忙,抽不开身。”
“我去找你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阿崇想了想,报了一个时间和地点。阿崇给出的坐标是南泽有名的高级写字楼群,几乎本市所有的上市企业都簇拥在那里,与他的工作室相距甚远。
方早找了个咖啡店,一直等到华灯初上,阿崇的电话才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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