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在轰轰烈烈的氛围里结束,学生们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纷纷准备回家过寒假。徐正文因为要集训,所以留在了学校里,过着比期末考试前还要忙碌的生活。
他的考试成绩不错,所以下一学年的费用问题不必担心,只需全力以赴准备比赛。在校队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发觉张岩当初跟他讲的都是真的。校队的训练枯燥无聊,很多时候都是每天重复一个训练动作,然后鸡蛋里面挑骨头。连他这种算是有耐心的人,也有那么几次被挑得有点安耐不住浮躁的脾气。
一件事情有难度未必会让人崩溃,但是一件事反复轮回多半会让人崩溃。
每当徐正文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就看看自己身边的同学们,特别是张岩。张岩的位置就在他旁边,他从车架的缝隙里瞄一眼都能看到张岩的一举一动。张岩做事专注认真,在徐正文看来,这就是玄幻小说里说的那种“人剑合一”的状态,仿佛谁也无法靠近她的世界。
张岩结束了手上的作业,她一回头就瞥到徐正文,徐正文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张岩大约是注意到了徐正文的举动,只不过她没有说什么,自顾地坐在一旁休息去了。
徐正文这才松了口气。他在校队的这些日子没少见到张岩骂人,他怕自己也惹到张岩,但是张岩似乎只在第一次见面时给他打过退堂鼓,后面便没有什么交流了。所以徐正文也不知道张岩算是什么态度。
也许,他真的应该多听听项晴风讲的那些话,不要管别人想什么,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寒假期间学校空落落的,除了集训的老师和学生,很少有人会选择留校。这种状态跟平时上课不同,老师们跟学生走得比较近,也比较方便交流训练时所遇到的难题。
没几天,校队里来了一位新老师。所谓的“新”是相对徐正文而言,老生们倒是津津乐道,言谈之间大约是说,那个男人终于回来了。
徐正文不懂他们在回味什么,直到训练的时候看到那个男人对着师兄一顿臭骂。
“你是没长眼还是没长耳朵?说了多少次了,这个地方一定要做好涂装工作,否则你的焊接点就会出现很大的偏差!你现在想着偷懒,涂装厚度多一点少一点无所谓,到了赛场上回会对你手下留情?技术不过关是技术问题,你这就是在糊弄事儿!”只听巨大一声响,师兄的工具就被甩到了地上,“给我滚出去反思!反思不好就给我滚蛋!”
那个男人吼完之后,教室立刻安静了。徐正文偷偷摸摸地看了一下被训的师兄。那个师兄徐正文有一些了解,技术不错,就是有点爱耍小聪明,平日里人也很嚣张,总是抬着头走路。他从未见过这位师兄在谁面前低过头,还表现得像是个小鸡崽子一样。
这时,刘秦河回来了,看到一片狼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先是拍拍那个师兄的肩膀,叫他出去。然后又对着那个老师不知道说了点什么。那个老师转过身去背对着刘秦河,刘秦河很有耐心地走到了他的面前,最后把那位老师也拽出了教室。后面的事情,徐正文就不知道了。
后来,徐正文才知道,那个老师叫刘驰轩,原本就是学院里的老师,只不过他入学的这一年里,刘驰轩一直在外学习,所以他是不知道这号人的。
“大刘带出过冠军,业务能力也过硬,就是脾气不好。”师兄向徐正文传授经验,“但是你只要认真训练,不招惹他,问题就不大。”
徐正文谨记这一点,面对刘驰轩时一直小心翼翼的。可是小心不代表绝对不会出错。他在结束焊接后自行测量自己的塞焊孔径,发现误差在一毫米左右。如果是刘秦河指导徐正文,刘秦河会很有耐心地告诉徐正文注意事项,帮助徐正文找到更好的方法以便于缩小公差。
但问题是,他看测量结果的时候,刘驰轩从一旁经过了。
“你来多久了?”刘驰轩冷不丁地问,给徐正文吓了一跳。徐正文老实回答,刘驰轩眉毛立刻就皱了起来,大声说:“比赛公差要求在正负零点五毫米之内,你这个一毫米粗得都能跑火车了,你天天在这里吃干饭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徐正文愣住了。要知道,刘驰轩口中的小事对于那些训练经验的学长来说有时都不一定能严格做到,更何况是徐正文这种新丁?徐正文觉得刘驰轩可能对自己有误会,刚要解释,只听一旁的张岩忽然咳了一声,说道:“大刘老师,我这边也做好了,你帮我看一下吧。”
刘驰轩显然更在意张岩,瞪了徐正文一眼,丢下他转头去了张岩那里。见刘驰轩走了,徐正文刚刚那种想要解释的勇气立刻萎靡了下去,甚至产生了一种张岩刚刚救了自己的错觉。
因为这个插曲,徐正文觉得自己还差得远,深刻反省了一遍,下课之后给自己加了一点练习时间。冬天天黑得早,他认真投入训练后完全忘记了钟点,直到张岩过来检查教室,发现了徐正文还在。
张岩斜靠在门框上说了一声“该关门了”,徐正文没理她,她便走了过来,敲了敲车架子,高声重复了一遍。徐正文这才抬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姐,我刚刚没听到。”
张岩见他在做涂装,这是今天白天刘驰轩骂他的事情。张岩仔细端看了徐正文成果,徐正文有点紧张,只听张岩仿佛随意地说:“你的手比之前稳了很多,可是这个精度的误差已经不是任何方法可以缩小的了,只能苦练。”
“我……”徐正文说,“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努力才管用。”
“隔壁做汽车喷漆的那些人会在手腕上加一些重量来练习自己的肌肉。”张岩说,“他们有些人甚至能在车床上车鸡蛋壳,这一类方法很多,要注意训练自己手腕的力量和手指的灵活度,你可以根据你自身的情况来。”
徐正文没想到张岩竟然如此耐心地跟自己分享经验,要知道在一开始,张岩对自己的态度可以说是很不友好的。虽然后面也没有找过自己的麻烦,但是像现在这样心平气和的交流,这是叫徐正文极其意外的。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只能在听张岩说完之后,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张岩起初像是欲言又止,然后只是点了点头就要走。可是刚刚走到门口,她又停下折返了回来。徐正文不知道张岩要做什么,以为是要催促自己,便说:“我马上也走。”
“我不是要说这个。”张岩认真地说,“我是想说,你进步了很多,再接再厉。”这句话很简单,却给徐正文带来了不小的冲击,仿佛一时半会儿无法消化似的,呆愣在了原地。他不敢相信张岩竟然会夸奖自己,在他看来,张岩始终是看不上自己的。
徐正文只能一味说“谢谢”之类的话,张岩颇为无奈。她并不是对徐正文这个人有多么大的意见,而是看到徐正文的测试结果之后,觉得徐正文实在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可徐正文还是过来训练了,所以张岩就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观察徐正文,想看看这个愣头青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要知道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拼,“努力”这个词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
她没想到徐正文坚持了下来,并且以最快的速度缩小他和其他同学们之间的差距。刘驰轩骂他精度不够,但是张岩知道,徐正文之前几次的测试结果是有接近比赛公差的,只是这一次不太幸运地撞到了刘驰轩的枪口上,这才后的后面张岩叫刘驰轩给她检查作业的事情。
张岩自己本身就很强,同样,她也欣赏强者。徐正文虽然还算不上强,但他赶上来的速度令张岩刮目相看。张岩忽然认识到,这也许就是刘秦河执意要把徐正文留下来的原因,这小子……有点东西。
她意识到自己想得有些跑题了,叹了口气,说道:“还有,大刘老师要求很严格,你在他面前小心一点。”
这不是第一个提醒徐正文的人,可是大家都说得十分含糊,徐正文听得也云里雾里,抓不住重点。因为对刘驰轩毫无认知,他也不好意思多问别的师兄。现在张岩忽然提起,徐正文才试探性的提了提。
大家都管刘秦河叫“小刘老师”,管刘驰轩叫“大刘”,据张岩所说,这样是便于区分两个刘老师。徐正文刚一入学时上刘秦河的课便觉得这个老师很高冷,从来不管下面的学生到底睡着了多少个,只管讲自己要讲的,听不听随意。徐正文开始努力学习之后,刘秦河就注意到了他,徐正文也经常向刘秦河请教问题,两个人才熟络了起来。
这时,徐正文才发现刘秦河这个人并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不近人情,相反,刘秦河对人很温和,脾气也不错,十分有耐心,也很乐意帮助他。所以,徐正文猜测,刘秦河这个人可能有点认生,或者,他对学生并不是一视同仁的,那些对自己的学业都不上心的学生,他实在没必要倾注感情。
这一点在校队师兄们的口中得到了证实,他们都觉得小刘老师人很好,除了训练上的事情,很多个人的生活琐事,他们也愿意跟小刘老师讲。
这么一比对,刘驰轩就显得有点远离人民群众了。倒也不是说他这个人多么的丧心病狂,而是他说话从不给人留情面,对于任何事情的评判标准都非常严苛,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很难采取什么中间值。
如果是搞纯粹的技术学术研究,这种吹毛求疵的方式也许是有效的。可是在学校里,特别是这样一所学校,不光有技术,更多的还有人情世故。刘驰轩懒得理会这些,曾经甚至还因为一个学生的考试作弊问题跟寻考老师大骂了起来。
只是因为当时巡考老师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这一切碰巧又被刘驰轩碰到了而已。
如果刘驰轩性格没有这么暴,嘴巴再软一点的话,以他的能力和技术,估计早就评上更高级的职称了,何必天天在这里带集训队?
最尴尬的是,刘驰轩哪怕说自己喜欢带集训队,其他人也会认为他是在给自己升职无能而挽尊。
“原来他们也还要评职称啊?”徐正文说,“我以为在这里,老师也只需要考技工证,高级技工那种……”
“你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张岩无语,“不过你放心吧,你毕业的时候肯定会有技工证的。”
“对了,姐,我还有个问题。”徐正文说,“刘驰轩老师是比刘秦河老师大吗?我怎么看着他挺年轻的?”
“不是啊,大刘年纪要小一点。”
“那……”
“因为大刘厉害,嗯……不是说专业上的那种,是他这个人就是厉害。”张岩解释,“小刘老师让着他罢了。想要大家和平相处,总得有人有所让步,你懂得。”
徐正文好像是懂了:“那看来两位老师关系是不太好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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