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半年的春水湖上开出一艘华丽的画舫,在迷蒙的水雾中,荡至湖水深处。
终于终于,把湖心亭说书人的声音给隔绝了。
“啾咕,你当年真的没有哭吗?”
楚韶不依不饶地追问他,淮祯越是歇斯底里地否认,楚韶越认定他是受了委屈不肯宣之于口。
“如果你无人倾诉的话,可以和我说。”
“楚轻煦,你再纠结这个问题,我就把你扔进湖里,让你自生自灭!”
人都有逆鳞,裕王的逆鳞之一便是绕音谷这场败仗,自他持枪上马,踏入边境之日起,他就从未尝过失败的滋味。
遇到楚韶前,他在战场上简直是如鱼得水,所向披靡。
对于一个生母负罪母族永世为奴的皇子来说,长胜不败的战绩是他唯一能屹立于中溱朝野和异母同父的瑞王相争的底气。
他拼尽全力博出来的功绩好不容易堆积成泰山,却在三年前,被楚韶一枪挑翻了。
现在这个人居然还敢一脸无辜地问他是不是受了委屈?
如果不是确信楚韶失忆,他一定会怀疑他在暗讽自己!
楚韶被他吼了这么一句,忽然安静下来,不再叽叽喳喳地问个没完。
正当淮祯觉得奇怪时,清俊温润的脸蛋忽然凑了过来,一股清淡的药草香扑入淮祯鼻中,偏凉的手心攀附上裕王修长的脖颈,薄唇讨好地在他脸颊上蹭了一下:“你别生气...别把我扔到湖里去。”
明亮的眼眸荡着潋滟的水光,长睫煽动时,睫尾像羽毛一样从淮祯脸上划过,痒痒的。
楚韶是只永远不会咬淮祯的兔子,哪怕被他真情实感地威胁了,也只会跳进他怀里,卑微地求他摸摸自己的背,主人不肯,他就自己把毛理顺了,窝在他心口,祈求对方能怜悯一二。
淮祯永远无法驯服三年前那个能把他提起来耍的楚韶,却能轻易把眼前这个无知懵懂的楚轻煦推倒在梨木雕花的美人榻上。
楚韶乍然由坐改为躺,回过神时,淮祯已经欺身压在他身上。
“九顾?”
淮祯挑过他的下巴,将这张绝世容颜尽收眼底,解气地道:“三年前输给你又怎样呢?今日的赢家是我就行。”
楚韶眸中写满不解,他听不懂淮祯口中的输赢。
温热的气息扑进他的锁骨,他身上的狐裘被解下...
楚韶对这些触碰一知半解,刻在骨子里的礼义廉耻让他面颊生红。
明知不对——场合不对,时间不对,哪哪都不对。
但因为做这些事的是淮祯,便不想反抗,他乖乖躺着,任他上下其手。
......
修长白皙的手指扣紧了床榻雕花镂空的凤头,楚韶咬紧下唇,半垂着眼眸,承受与疼痛并存的欢愉。
“疼...”
他有气无力地求饶,淮祯将他拦腰抱起......
顾及外面还有船夫,楚韶硬生生忍住,低头咬住了淮祯肩膀上的肉,眼泪在颠簸中眨落下来。
他咬得也不狠,对淮祯而言就跟被蚊子叮一样,他锢住楚韶的腰,在他耳边,泄愤地道:“楚轻煦,是你输给我。”
画舫在湖中摇来摇去,甲板上掌舵的船夫寻思着今日也没吹多大的风啊,怎么船摇晃成这样?
都快把他这个半辈子在水上混的给颠晕船了。
不得裕王命令,他也不敢进船舱打扰。
日头西斜的时候,画舫靠了岸,下船时,楚韶站都站不稳,险些一脚踩进水里,船夫及时扶了一把,楚韶面色苍白地同他道过谢,而后裹紧身上的白色狐裘,遮掩衣裙里未干透的血迹。
不远处的湖心亭,说书人还在鼓吹昔日的南熹将军,听众依然高声为他捧场,为昔日的楚韶喝彩。
这些声音已经不足以再让裕王恼羞成怒了,因为他们口中的英雄,已经被他蹂躏得狼狈不已。
“啾咕,你可以抱我吗?”楚韶站在原地,狼狈地抓着狐裘,雪白的毛领盖住了他颈处的点点红痕,被抓乱的发丝散在他额前,含着碎光的眼眸惨淡地暗了暗,盈出一汪可怜的水,他低下头,局促又难堪地说,“我...走不动,走不动了。”
淮祯的无名火已经消了大半,看在楚韶可怜得像只病兔的份上,他终究是上前,却还要占一占嘴上的便宜:“你求求我。”
楚韶哀怨地问:“我刚刚...已经求了你很多遍。”
淮祯:“有许多人都曾跪在我面前向我求饶,却只有你的求饶声最动听,听多少遍都不是很够。”
“如果我不求呢?殿下打算把我丢在这里吗?还是把我推进湖里?”
楚韶拧着清秀的眉毛,额间那道未消的伤疤猝不及防扎了淮祯的眼,“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把我跟你的那些手下败将相提并论,看来我也不过是你眼中的阶下囚而已。”
淮祯一愣,他转眼去看楚韶的耳垂,见红朱砂已经转为暗红,不复前几日的艳丽。
他以为服了钟情蛊的楚韶对自己会是千依百顺,原来不是这样,哪怕他纵容自己做刚刚那种事,却也是守着某种底线的。
楚韶负气,干脆抬手解了狐裘的绑带,白色的狐狸毛坠落在地上,像一团干净的雪,雪退下后,露出楚韶身上种种不堪的痕迹,上等的布料皱如破布,红淤的斑点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格外刺目,淡蓝色的衣服下摆有大片混唐过后的血迹。
他本就憔悴,站在寒风中,像个即将碎掉的青瓷。
他自暴自弃:“殿下,我已经求过你很多遍了,我累了,你放我在这边自生自灭吧。”
几乎是立刻,淮祯上前捡起狐裘,张手将楚韶裹进狐狸毛中,楚韶居然还挣扎了两下,但很快被淮祯用力抱住了。
“不求就不求,你这样被外人看了去,成何体统?”淮祯退了一步。
“你在乎吗?你不是还想把我扔进湖里吗?”
“......"
楚韶用拳头砸了他两下,淮祯默默受了,他将楚韶拦腰抱起,楚韶脱离了地面,不得不抬手揽住他的脖颈才能安心。
朝马车的方向走去时,淮祯听到楚韶闷在自己心口,半是委屈半是温顺:
“床笫之间的求饶,可以,只要你想听,怎么都行。但你不能把我视为你的敌人,你的手下败将,你明明说过,我是你的王妃。”
他抬眼,看着淮祯的眼睛说:“九顾,我们之间,是平等的。”
淮祯心虚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他心想,你确实是我的敌人,可我却是你的手下败将。
至于王妃之位,回溱都后,必定是由溱帝做主,或是高门贵女,或是世家公子。
中溱上下盛行慕强之风,皇室尤甚,平民阶层若想跻身王公贵族,科举考试是一条途径,通过联姻嫁娶又是另一条途径。
只要你有本事能让王爷甚至太子对你折腰,是男是女无甚要紧。
更因为淮氏祖上就曾出过一位声望鼎沸的男后,名叫夜鄞,夜鄞不仅文武双全,更为中溱现有的盛世打下坚实基础,到了后期,与淮靖帝平起平坐,形同副帝。
因此世人对于男子居于后位或是王妃之位习以为常,只是会用更严苛的目光去考察对方是否够得到这个资格。
要知道,一位王爷要是选了男子做正妻,若他是个专情的,不纳妾室,那么等同于断子绝孙。
若为传宗接代而纳女子为妾,妾室所生之子又都是庶子,在袭爵或是袭位时,名分会极其难堪。
并且还要饱受世人嘲讽诟病,毕竟谁家的女儿都是金贵的,凭什么要顶着妾室的名头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生一个庶子?有这个资本为何不去做个正头的高门主母呢?女子凭什么就要为两个外人的爱情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呢?
家世普通的人家或许出于无奈会将家中的女儿送去做妾,然而那些高门贵女是绝不会走这么一条践踏尊严的路的。
这就是一个死局,越是位高之人,付出的代价越大,那么能让一位王公贵族放弃家族百年传承去娶的男子,不仅自身要能文善武,还要对夫君事业有助力。
比如当今瑞王的男妻温霈,既是溱帝心腹嫡子,家世显赫,本身也才华横溢,容貌出众,瑞王娶他,于储君之位大有助益,为这么一位贵公子断子绝孙,世人倒也能理解,况且瑞王专情,并不纳妾,实在无可指摘。
想到这里,淮祯垂眸看了一眼怀中的楚韶,楚韶的长相无可挑剔,以至于连吴莽这种粗人都能说出“王爷喜欢楚韶似乎无可厚非”这种话。
楚韶以前能文善武,现在手废了,脑子也被钟情蛊毒得不甚清醒。
至于他的家世,亡国之臣,落魄的侯府公子,再有一层,楚家和中溱对阵边关多年,互相厮杀,说是隔着血仇都不算过分。
简直是,样样都配不上。
如果是三年前的楚韶就好了。
三年前,淮祯被楚韶一枪挑下马,摔了一脸泥。
但他也扯下了楚韶脸上的面具。
他看到了南熹将军的真面容,几乎一眼就入了迷,鬼使神差口不择言:“你降入我中溱吧,我娶你做王妃,我愿意为你断子绝孙。”
他那时从马上摔了一屁股蹲,坐在边境的沙尘中,灰头土脸。
楚韶坐在马上,发丝划过他从不在战场示人的出尘面容,他看着马下的淮祯,眸中碎了月光般柔和,他淡笑一声,“手下败将还敢口出狂言。”
淮祯被他训了这么一句,低头抹了一把脸上的土。
一把银亮的枪头伸到他面前,没有杀伐之意。
淮祯顺着枪身上移视线,只见楚韶微微躬身,左手手肘搭在马背上,右手持着长枪,眼中隐隐含着笑意与怜悯,一副看孩童哭闹的姿态。
他卸下一切敌意,只这么看着淮祯。
淮祯将手搭在枪身上,借力从地上起来,拍了拍屁股后面的尘土。
楚韶轻笑出声,调转马头,悠然离开。
裕王殿下情窦开得正盛,还以为楚轻煦这是害羞,于是第二日交战时,轻敌中计,被困绕音谷三日,那三日的折磨,楚韶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当年淮祯真是气死了,他初开的情窦就这么被浇灭于绕音谷。
他只知道自己受辱委屈,像个傻子一样被提着耍。
完全忘了,三年前,楚韶有两次机会可以杀他,却都选择了手下留情。
三年后,淮祯嫌弃怀里这个傻子,配不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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