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亮,王府的小厮就去拜访了楚府,说清了昨夜楚韶翻墙回王府的事情,宋氏正为儿子悬着心呢——今早仆人来报说楚韶不在屋内,可把楚家上下吓了一跳。
“王爷让楚大人和楚夫人放心,楚公子昨夜在王爷屋内安寝,今早留下用早膳,中午便将人送回。”
楚宏听出点其他的意思来:“...轻煦跟王爷是...?”同睡一屋的关系?!
小厮弯腰道:“王爷一向是疼爱楚公子的。”
楚韶还没有正经的名分,不好点得太清楚。
但是淮祯今年二十有二,不仅尚未娶妻,侍妾也无一个,身边伺候他饮食起居的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的公公。
楚韶是唯一一个例外。
楚宏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也对,如果楚韶是个无关紧要的,王爷何必费尽心思给他安排个新的家世呢?
宋氏只关心:“那小韶今晚还回家中睡吗?”
小厮道:“王爷说,楚公子黏人得紧,近几日就先在王府住下,夫人也不必伤心,公子会时常回家中同夫人用膳。”
“也好,小韶在王爷身边,我也是放心的。”
毕竟不是亲生儿子,宋氏也不敢管得太过,只要知道这孩子过得好,她便知足。
果然到了中午,楚韶就坐着王府的轿辇回到了楚家,宋氏和楚明姿亲自出门相迎。
宋氏看了一眼轿辇的外观配置,分明是王爷才有资格坐的规格,心中嘀咕着小韶一个五品官员的嫡子坐王爷的轿辇...
这不是逾制吗?放在溱京是要被礼部弹劾的水平。
不过裕王行事一向放荡不羁,这就是他会做出来的事儿,只是从前没见他如此放纵地去宠一个人。
楚韶下了轿辇,抬眼一看,发现娘亲和长姐居然在门口等着自己——如此热情,又如此客气,一家人之间,本不用客气到这种地步的。
宋氏匆匆按下心中疑虑,见楚韶怀中抱着一只很是肥壮的兔子。
“这是?”
楚韶回过神来,笑着将兔子往楚明姿面前递了递:“我在岐州养的小兔,那日看到长姐头上戴了一只兔绒花簪子,想着姐姐应该会喜欢兔子,特意从王府抱来。”
楚明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她昨日确实是别了一只小兔子的簪子在头上,她虽是楚家长女,也不过是20出头,少女总是难以抵挡可爱的事物,那兔子的簪子她还一口气买了两只呢。
她看了一眼楚韶怀里的小兔,养得胖乎乎,毛茸茸,毛色是花的,黑白褐三色相间,格外可爱。
楚明姿下意识回了一个谢礼:“多谢弟弟。”
宋氏不动声色地抬手在女儿后背拍了一下——一家人之间,不用客气到互相行礼,若是过于生疏,楚韶会起疑的。
楚明姿没懂母亲的意思,她已经上前接过小兔,抱在手里一掂量,笑着道:“好肥一只。”
“前段时间我闲得很,没事就喂它吃萝卜,不小心喂成胖子,姐姐喜欢就好,以后还劳烦姐姐多费心照顾这只胖兔子了。”
楚韶没说,这兔子还跟他一同从狼口逃生,说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了,怕吓着女孩子,他才闭口不提这段险事。
“弟弟放心。”楚明姿新奇地抱着小兔,乐得头上的流苏簪子摇摇晃晃,叮叮当当都是欢乐的响声。
宋氏瞧着眼前这一幕,恍惚间想起了明安五岁时抓了只小鸡送给明姿,说给姐姐当宠物。
楚韶和她的小明安一样体贴,愿意哄着姐姐,懂得逗她开心,她偏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笑着说:“快进屋吃饭,一会儿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她一手牵着长女,一手牵着楚韶,一同进屋。
楚家的仆人们发现,自从这位少爷回来,楚府上下一扫往日的平淡寂寥,饭桌上都是欢声笑语,小姐还得了一只四处乱跳的兔子,后院也因此格外热闹。
加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套着才子佳人话本的“神武王爷俏公子”的几十版小故事,随州城内无人再去怀疑楚韶的身份,都当他是真正的楚家二公子,更有甚者,都直接将他视为裕王妃了。
不过两三日,楚韶的名声和风头就压过了随州刺史孙重礼之子孙皆。
这日,孙府的请帖由孙皆身边的长随亲自送上了门,楚韶恰好在楚家小院中散步消食——这几日淮祯着手处理堆积半年的事务,白日里没有多少时间陪着楚韶,楚韶便常常待在楚家陪着父母亲。
请帖先是送到了楚明姿手中,楚明姿展开一看,原来是孙皆吃饱了没事干,又牵头办了个“文武雅集”,顾名思义,遍邀随州才子佳人一同聚会,顺便以文会友或者以武助兴。
随州民风开放,这种雅集,男女皆可参与,除了比武一项有肢体接触的禁止男女同台外,其他诸如琴棋书画,箭术马术都不限男女之别。
请帖中指名道姓,要楚韶参加。
楚韶接过帖子一看,字里行间虽然客客气气的,但整体意思就是:让楚家嫡子出来走两步,看看是骡子是马。
楚韶毕竟是侯府精养出来的世家公子,哪怕失忆,也不至于如三岁稚童一样不懂得这文雅言语后的暗涌。
如果楚韶拒绝出席,就会被有心人讥讽楚家的嫡子上不了台面,嫡子都上不了台面,楚家还能有什么体面?
再者刺史是府尹的长官,有监查楚宏的权力,官大一级压死人,虽说是请柬,实则肯定也是孙重礼过目许可了的,说是下给楚家的半道命令也不为过。
既是命令,就不能违拗。
楚明姿也深知这其中的利害,却还是牵过楚韶的手,说:“不必理会,孙皆就是想挑事,你才刚从岐州脱险,他就下这种请帖,分明不怀好意!”
他们就是吃定了楚韶在岐州颠沛流离十几年必定没有受过正统的教养,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岐州蛮子,想看他出丑罢了。
楚韶说:“可如果我不去,更是落人话柄。”
楚明姿头一回把淮祯当做靠山搬出来:“你有王爷撑腰,谁都不用怕。”
楚韶轻轻摇头:“正是因为王爷跟我关系匪浅,我才更加要去。”
他如果畏缩不前,丢的不仅是楚家的脸,更是在丢淮祯的名声。
随州上下就都会认为,淮祯看上的人,只是个空有皮囊内里空空的漂亮饭桶。
楚明姿撩开楚韶的衣袖,看到他双手手腕的疤痕,至今觉得触目惊心——那位慕容大夫简单同她和父母说过楚韶身上的旧伤。
说是在南岐旧主手上受了刑,没有细说刑罚的内容,但看这两道经年不愈的疤痕,足可以猜到那是何等残忍的酷刑。
慕容特意叮嘱过,说楚韶双手提不了刀剑和重物,让他们多加呵护。
“你思虑得比我周全,要去也行,姐姐陪你。”楚明姿说:“他们要比文也就算了,如果是要比武...幸好,外人也不知你会武,应该没有人敢拿这个为难你。”
楚韶并不逞强,却也不是个怕事的:“我绝不会让别人下王爷和楚家的面子。”
——
楚明姿应了雅集的请帖,楚宏和宋氏也知道拒绝不得,总不能让楚韶一辈子窝在楚府不外出见人,倒好像是楚家心虚落实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嫡子上不了台面似的——明明楚韶是很拿得出手的。
“明姿,你照顾着点弟弟,别让人欺负他。”宋氏在两人坐上马车后,掀开帘子如是叮嘱。
楚明姿今日换掉了广袖长裙,穿了一身干练的劲装,脱掉了闺阁女儿的柔弱习气,倒有几分武将的风范,像是随时要为了保护幼弟上台和人打一架似的。
宋氏知道女儿会些拳脚功夫,也相信她能在雅集之中与那群公子小姐巧妙斡旋,有明姿陪着,她总归放心些。
“小韶,听娘的话,切不可逞强。”她又转而叮嘱楚韶。
楚韶点头应下:“母亲放心。”
今日他去雅集,淮祯还不知道。
裕王在外征战半年,随州需要他亲自过目的公文堆了有小山高。
昨夜楚韶本想去知会一声,走进书房看到啾咕左手边堆着一摞半个人高的未过目的公文,右手边堆着一摞小花瓶高的批阅过的公文,他时不时拧拧眉心,拿朱笔在公文上画上几笔,连茶都顾不上喝。
这让楚韶想起了愚公移山的典故。
那一大摞未过目的公文就是啾咕要移的山。
为了不给“愚公”增加负担,楚韶就没说今日他要去雅集这件事。
楚家的马车停在了“集雅小苑”外,门口的小厮立即取了小凳上前迎接贵客。
集雅小苑是城中富户所设,园内有山有水还有吃喝玩乐俱全的小阁楼,深受随州城中有钱又有闲的富贵子弟青睐。
此处也不是头一次承办雅集,楚明姿牵着楚韶,熟门熟路进了小苑。
小苑内的假山上各自设了坐席,高低错落有致。
“坐在高处的是官宦家的公子小姐,次一等的是受到赏识或者已经有功名傍身的秀才举人,再次一等。”楚明姿指了指假山底下坐着的那群男女:“都是些商户人家的子女。”
士农工商,商户出身的人哪怕再富贵,在这种雅士集锦的场合也是最末流的一等。
楚韶扫过小苑内的众生百态,虽说等级划分明确,但那群富贵人家的身边照样有人簇拥。
他审视苑内众人时,苑内众人也在审视他。
“好俊的公子。”有女眷躲在团扇后小声与同伴嘀咕。
“这就是楚家认回来的嫡子,据说在岐州吃了不少苦,是咱们王爷把人救回来的。”
“王爷真是心善。”
“长成这样,王爷当然心善,要我是男子,我也对他心善。”
只当没听见这群姑娘的调笑声,楚明姿领着楚韶往小苑腹地中去,离中心地带近了,楚韶就瞧见了那个坐在假山最高位的刺史之子孙皆。
见他品相尚可,可惜身上穿金戴银穿红着绿,像只带着大金链子的花孔雀,官宦子弟,品味还不如商户之流好,只用一个字可以概括:俗。
浮于表面的俗气,不知内里如何。
楚明姿简单同孙皆打过招呼,孙皆对楚家长女的容貌颇为欣赏,因此也回了个笑脸,然后便把视线落在她身边的楚韶身上。
岐州来的蛮子,就算是长成天仙的样子,也是碍眼的!!
“楚公子是福大之人啊。”孙皆一开口,酸味就熏满了整个小苑上空,“听说你前段时间宵禁之后,还敢跑去敲王府的门,这要是被巡逻的官兵遇到,可是要被抓去打板子的。”
都不用楚韶亲自开口,楚明姿上前随意行了个敷衍的礼,说:“孙公子还不知道吗?我家小弟进出王府自由,这是王爷特许给他一人的恩典,并不违制。”
孙皆:“王爷是最公正明理之人,他怎么可能给楚韶开这种特权!”
楚明姿无辜地反问:“那你该去问王爷,哎呀,我忘了,王爷轻易不见外臣之子,这样吧,我让轻煦代你去问,就说孙府的公子也想求得王爷的恩典。”
楚韶微微挑眉,看了一眼楚明姿:姐姐阴阳怪气第一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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