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溱国都沉浸在登基大典的喜悦与期盼中。
宫中撤去为先帝守孝的白布,溱宫褪去了惨白素裹,又恢复了往日的庄严华丽。
吉时还未到,淮祯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华服,独自坐在万人向往的龙椅上。
这是他想了十年的位置,如今稳稳地坐上了,却像是被隔绝了人间喜乐,竟连一丝一毫的快乐都感觉不到。
殿外的太监总管赵六瞒着温砚让内侍省造了一方楚韶的牌位。
前朝也出过对已故发妻情深不能自抑的皇帝,通常就是在登基后追封为皇后,再加一堆好听的谥号,如此就算是尽了生者的思念之情了。
赵六没见过楚韶本尊,只知这是位男后,中溱皇室不是没出过男后,他照着淮靖帝时期的礼节给楚轻煦立了一方牌位。
此刻他抱着这方牌位往合阳殿而去,他身后两个小徒弟还想着一同进去邀功,赵六怕被抢了功劳,把这两个小太监撇在了殿外。
他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双手捧着描了金边的牌位,走进正殿,跪在地上给淮祯请安。
淮祯抬眼看了看地上的太监,以为他又是来交代什么礼节,却被太监身边那方写着楚韶名讳的牌位狠狠扎了眼。
赵六还不知自己已经大祸临头,指着这方牌位道:“奴才知道陛下思念君后,便让内侍省用上好的檀香木为君后做了这方牌位,陛下今日登基,若想追封谥号,内侍省立刻就能让人写进牌位上去,以尽陛下哀思。”
“......”淮祯握着龙椅扶手的手青筋暴涨,“谁想的这个主意?”
赵六内心暗喜,“是奴才一个人的主意。”
“好...很好。来人!!”
御前侍卫循声踏进殿中。
“把这个诅咒君后的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
“陛下?!”赵六满脸惊愕,不知自己错在哪里。
?宫中人人都知,姓楚的这位君后已经葬身溱江,绝无生还的可能。
此前有人劝了一句“节哀”就被拖去打了板子,赵六不是不知道这个忌讳。
但他以为那时是因为陛下还在为故人伤心才会如此反常,今日可是陛下登基的大好日子,连先帝去世陛下都走出来了,一个男后有何特别之处?
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见惯了帝王薄情,至死都不会想到新帝会在登基大典这样的好日子为了一个忌讳开杀戒。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方才被撇在宫外的两个小太监亲眼看着师父被侍卫拖出去打死,浑身抖若筛糠,庆幸自己逃过一场死劫!
待殿中重新恢复清静后。
淮祯定定地看着那方倒在地上的牌位,他踉踉跄跄地走下高台,把这方牌位扶起来,看着上面的“轻煦”二字,暖阳一般的名字,却让他透骨生寒。
“小韶...小韶...”
他终于无法再自欺欺人,他是亲眼看着楚韶坠下断崖的。
悬崖那样高,江水那样急。
淮祯比谁都清楚,在楚韶捅穿他的血肉将他狠狠推开时,他就永远永远地失去了楚轻煦。
再也不会有人追着他喊啾咕。
再也不会有人在分别时小心翼翼地向他讨一个不会抛弃的承诺。
再也不会有人在他将行远路时,替他捂着一包热乎的红豆糕,仅仅是怕他会饿。
不会再有人像楚韶一样傻乎乎地把那颗最单纯无暇的真心剖给他。
淮祯抬眼望着那方高高在上的龙椅,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了。
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至高无上的权力,从三年前跌落战马那一刻起,他想要的,或许只是一个楚轻煦。
他抱住那方牌位,在接受自己亲手杀了楚韶的那一刻起,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殿外的奴才听到殿内的动静,还以为新帝是喜极而泣。
北游空旷的草地上,突兀地竖起一个刑架。
魏庸被绑在邢架上,苏氏毫无还手之力,跪在地上叠声求饶。
楚韶说和这两位故人有点旧怨,想独自解决,岱钦便给了他足够的空间,带着人去了小坡后。
天上时不时有秃鹫盘旋过来,似乎是闻到了什么气息。
匕首的寒光倒映在魏庸脸上。
魏庸的喉结不安地上下蹿动,在苏氏哭哭啼啼的求饶声中,魏庸颤声道:“楚韶,你...你不能忘了我父皇对你楚家的恩情啊,你楚氏一族,受了皇室多少恩惠,你...你可不能恩将仇报。”
“恩将仇报?什么恩啊?”楚韶将匕刃抵在魏庸的手腕上,“是你废我双手的恩情,还是你囚禁我三年的恩情?”
说话间,匕首刺进魏庸血肉,就像他当年让人凿穿楚韶手骨一样,楚韶温柔地挑断了魏庸的双手手筋,血迸射到一旁的苏氏脸上,她的求饶声更加凄厉。
“我楚家是受过先帝的恩惠,所以我爹爹至死都愿意信任你这个狗皇帝,他甚至为了你的一张手谕把我从边境硬召回来,可是魏庸,你是怎么回报我父亲的忠心的?”
楚韶清亮的眸中划过滔天的恨意。
“你派人暗害我出使北游的兄长,将我父亲气毙于朝堂之上,纵容奸妃逼死我母亲,楚家九族三百二十五口性命,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些命债,就是你于我的恩情吗?!”
楚韶一刀捅进魏庸的心口,纵向划拉下去,白骨森森间,魏庸的心脏还在跳动着。
魏庸睁大充血的双目,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口露风了,血流如柱,但他没那么快死。
“你作为君主,只知纵情享乐,昏庸无道,南岐百年基业毁于你手,你不但不以死谢罪,还恬不知耻地跑到北游来避难,你知不知道,亡国那日,南岐的百姓被溱军的大炮架在家门口威胁,而你作为君主,那个时候却逃之夭夭,弃子民于不顾!”
“早知你无能至此,三年前我就该一刀要了你的命,那样至少南岐的基业还保得住!如今,你死都死得毫无价值,还脏了我的手!”
魏庸的心脏被掏出来,扔到一旁跪地求饶的苏氏手中,空中的秃鹫闻到血肉的香味,俯冲下来,啄食血肉时,顺便叼走了苏氏的两只媚眼。
苏氏惨叫着求饶,楚韶不为所动,“苏贵妃,你当年让我娘在大雪天跪了两日两夜时,你可曾饶过她的命?”
他掏出手帕,擦拭匕首上的肮脏血迹。
风吹拂而来,楚韶衣裙干净如雪,而背后的秃鹫汇集成群,疯狂掠食着刑架上那具狰狞的新鲜尸体,顺便啄咬已经血肉模糊但还活着的苏氏。
岱钦在小坡那边呆呆地看着,不仅仅是他,连岱钦身边的武士都为楚韶的手段心惊。
此时,西南边传来庄严的钟声,岱钦回过神来,中溱新帝登基的吉时到了。
钟声响起时,正是溱宫中百官跪地朝见的时辰。
按照礼节,北游子民也需向中溱宫殿方向行臣服礼,既跪地,将脸贴在交叠的手上,以钟声为号,钟声停止时,北游子民再同中溱官员一同起身,结束行礼。
江东两边临着边境线,早年头铁的时候也跟中溱硬干过,无不碰得头破血流跪地讨饶,这几年他们学聪明了,无条件地做中溱最安分的臣服者,既不会像南岐那样惨烈灭国,也能享受安稳的太平日子。
到了岱钦这一代,更是将中溱视为老大哥,因此钟声响起时,他这个新王率先朝中溱的方向跪地行礼,诚意十足,所有的武士和子民也都随着王一起跪地。
辽阔的草原跪倒了一片臣服者,只有楚韶迎风而立,思及一年前在南岐行宫的三跪九叩,眸中淬冰。
岱钦悄悄伸手揪了揪楚韶的衣裙,“你为何不跪新帝?”
“我跪他?”楚轻煦屹立于钟声中,以天人之姿蔑视中溱的天子之威,“他受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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