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把熬好的汤药倒进瓷碗里,热气还未下去,淮祯一把抢过药碗,慢了一步的岱钦就扑空了。
慕容及时提醒了一句:“这药熬了两个时辰才熬出一碗。”
岱钦这才没有跟淮祯抢起来,毕竟要是不小心打碎了,可要再熬两个时辰,耽误的是楚韶吃药的时间,否则他能为了一碗药跟淮九顾打起来!
淮祯捧着这碗药走进寝殿,岱钦紧跟其后,却在进殿前被屠危笑嘻嘻地拦住了。
楚韶需要静养,岱钦就不能让武士过来和这个中溱壮汉对打,他认命地被拦在殿外——虽然这是他的宫殿!!
楚韶阖眸假寐,听到外头有动静,费力地撑着床榻想要起身,但他高热未退,身上乏力,起身都十分吃劲。
一只手在背后撑了他一下,将他扶了起来,又在他背后垫了两个软枕让他靠着,楚韶正要道谢,抬眼见是淮九顾。
憔悴的脸上布了乌云般,“我以为昨日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
“先不谈那些事,你的身体要紧。”淮祯垂眸吹了吹勺中的汤药,递到楚韶嘴边,楚韶把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抗拒地偏过头。
“这是慕容开的药,药性温良,没有那么苦。”
“里面放什么了?”楚韶的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语调冷冷的。
“什么?”淮祯一时没明白过来。
楚轻煦冷笑一声,看着淮九顾这张惯会骗人的俊脸,“是不是又想给我下钟情蛊啊?”
淮祯心头咯噔了一下,猝不及防被这句话烫了烫,“你怎么会这样想?”
“这不就是你的计划之一吗?”楚韶冷眼看着他局促的模样,“慕容手上还有一株噬忧花,你大婚前几日,派他去郊外练出情蛊,就等着事成之后,再重新给我下蛊,继续把我当傻子耍,这些,是司云亲口告诉我的。”
“淮祯,你的算盘打得真响。”
“.......”淮祯无法辩驳,时至今日,再作隐瞒,就是想让楚韶厌他入骨了,他承认道:“我确实这么想过,我甚至想用钟情蛊把你一辈子留在身边...但我现在已经完全断了这个念头了。”
“你断了这个念头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我已经脱离你的掌控了。”楚韶把淮祯看透了,“如今我只剩半条残命,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淮祯慌乱地解释:“我是来救你的,巫师给你用的都是猛药,他们借着神迹的名义伤害你...”
“是非曲直不用你来告诉。”楚韶打断他的话,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巫师的药治标不治本,我比你更清楚,但是我本来也没想活太久,所以不需要你来救我。”
淮祯心痛难忍,险些忘了,他“杀”楚韶的那两次,都是楚韶自己选了死路,他本来就心存死志,离了钟情蛊,他对这世间已经没有多少留恋了。
这话,门口的岱钦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整个人被泼了冷水一般,昨日他还振振有词地告诉淮祯自己在楚韶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他自以为虽然样样比不上中溱的帝王,但至少楚韶在他身边是开心的。
原来一切都是假象,楚韶根本没想活得长久,他就是空中那片云,岱钦以为自己握住了云朵,然而那云始终在无声无息地离开他。
谁都抓不住,他抓不住,淮祯也抓不住。
“药凉了。”许久,淮九顾打破沉默,卑微地道,“你喝一口吧,当我求你。”
楚韶偏过头,他闷咳了两声,听在淮祯耳中,像是心口被砸了两个洞一般。
“难道你不想知道司云的近况吗?”淮祯毫无办法,他只能用等价交换的手段来博取楚韶的一点耐心。
“他那晚受了好重的伤,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楚韶神色微动,他双手虚虚握拳,终于将头转过来,视线对上淮九顾堪称温柔的笑容。
“你乖乖喝药,我就告诉你。”
已经微凉的药汁送到楚韶嘴边,楚韶久病成医,光凭味道也能知这药确实比此前一个月喝的要温和许多。
淮祯可怜巴巴地求道:“看在司云的份上,喝一口吧?”
“......”楚韶瞪他一眼,终究还是张口,喝下了药汁,淮九顾眉头舒展,马不停蹄地再舀起一勺。
有一就有二,药很快见了底。
楚韶嘴边还沾了点药汁,淮祯用大拇指替他揩了揩,楚轻煦炸毛一般,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浑身乏力,早就一拳砸过去了。
“快说!”
淮祯放下药碗道,“司云没有大碍,现在人养在京都府邸内,被慕容照顾得很好。”
见楚韶眸光柔和下来,淮九顾继续说:“他现在已经可以说话了,每天都在念叨你。”
“他对你忠心不二,这点连我都心生佩服,哪怕是为了司云,你也要想着回中溱看看啊。”
楚韶心下安定许多,他不理淮祯,抓过被子,重新躺下,侧身背对着淮九顾,闷声赶客,“我要睡了。”
淮祯无奈,但总归是个很好的开头,至少没像昨日那样,剑拔弩张地要他滚了。
他心满意足地端起药碗,朝门口的岱钦把空碗晃了晃,炫耀楚韶喝了他喂的药,岱钦拳头捏得紧紧的,却毫无办法!
其后数日,淮祯都用同样的招数哄楚韶喝药。
楚韶重情,他就抓着这个弱点,时不时搬出司云来蹭一蹭人情,又拿岐州如今的民生来哄楚韶安心。
“你封后那日,还有一道旨意送去了岐州,我减免了岐州三年税赋,厚待岐州子民。”
慕容的药温和又有奇效,不过三日,楚韶已经能自己喝药了,淮祯没有喂药的机会,却每次都抓着送药的空档,努力投楚韶所好。
“只要你跟我回中溱,我立刻赦免京都战俘营中所有的南岐将士,让他们回去跟妻儿老小团圆,重新过好日子。”
提及战俘营,楚韶就想起那个备受折磨的南岐第一弓箭手,还有曾经住在他隔壁的那位疯子。
钟情蛊失效后,他才想起,那位疯子是自己昔年的部下,南岐未亡国之前,也曾位及四品大将。
被俘虏后,却硬生生被逼疯了。
这实则不能怪中溱,因为南岐对待中溱的战俘同样残忍。
能被活抓去关着的战俘,大多都是有些身份或是功绩的大将,他们手上或多或少沾了敌方几百条性命,所以一旦被俘虏,必被敌国君主报复,几乎不可能得到优待。
这可算是国仇家恨,轻易不能放下。
但现在淮祯说,可以放他们一马。
“我甚至可以重封你爹爹的爵位,澄清他身后的声誉,让岐州安宁侯府重焕生机,你若想回岐州老家,我也可以每年都陪你回去小住一段时间。”
淮祯执过楚韶的手,“轻煦,整个岐州都将因你得到优待,你曾经护过的子民,你曾经的部下,都将受到你的庇护,我可以用我的权力,让你真正成为岐州百姓的神迹,你可以成为他们的得救之道。”
“而这一切,只需你答应做我的皇后,就都可以实现。”
淮祯想,我来救子民,你来救我。
多么诱人的条件,如果这番话在一年前楚韶跳下城楼那日提出,他或许真地会答应。
他不是不能接受被人打败,也不是不能低头认输,南岐亡国时,淮祯要是能这样光明磊落地跟他谈条件,让他用一己之身去换子民安宁,楚韶也就顺从了。
但如今,过去一年的折辱和欺骗历历在目,楚韶根本无法相信淮祯的话,他的承诺不如草原上的马粪值钱。
在哄骗感情这件事上,淮九顾是高手,楚韶却是不折不扣的败将。
他不会再让自己陷进陷阱中,于是冷静地戳穿这些承诺的美好表象。
“魏庸昏庸无道,是该诛杀,但魏氏祖上两任帝王都曾于我楚家有恩,我父亲誓死效忠的是南岐,就算南岐亡国,魏庸负他,他也不会看得起中溱的爵位和死后的虚名。”
“你偏袒岐州,必将遭到群臣弹劾。”
“你释放战俘,又如何跟中溱的将士交代?”
“淮九顾,你亲眼目睹过战场上的血腥与残忍,深知国仇家恨不是一两道圣旨可以泯灭的。”
楚轻煦不屑地道:“你不必为了哄我一人高兴,去踩踏你麾下将士的忠心,南岐的将士哪怕被俘,也自有他们的傲骨。昔日你哄骗我当着南岐群臣的面对你三跪九叩行臣服之礼,今日你又想借我之名去对他们施恩,无非就是想让他们,让我,都对你感恩戴德。”
淮祯辩道:“你怎知我不会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
楚韶像是听了什么笑话般,他戏谑地看着淮祯较真的神情,“我在你心中,尚且比不过一个文容语,你却说要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
“当日的事我都可以解释!那晚我本来就有把握救下你们两个人,我只是在权衡利弊...我...”
“你权衡利弊的结果就是牺牲我。”
楚韶打断他的辩驳,心无波澜,十分坦然,“你当初那么选,自有你的苦衷,我不怪你,我也相信,以你的权势,肯定能兑现刚刚这些承诺。”
“但你真这样做了,中溱子民又将如何看待你?有朝一日,群臣要你杀我平民怨,我自认没有那点斤两能跟你的皇权做比较,与其再次被你牺牲,不如现在就断得干脆利落些。”
淮祯不知楚韶竟是这样想的,他激动道:“就算哪日中溱亡国,我也绝不可能让你出来顶罪!我又不是温敦岱钦那个一问三不知的虚位君王!”
只要淮祯想,做个暴君,昏君,都十分有资本,这是他跟温敦岱钦最悬殊的权势差别。
在执政治国这方面,淮祯与岱钦有云泥之别。
这一点,楚韶心里也很清楚,但他却打量了淮九顾两眼,故意锥他的心:“你跟岱钦比?你不如他。”
淮祯:“我...!!”一口老血哽在喉咙口!
一直在殿外偷听的岱钦,瞬间膨胀得要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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