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事在混乱中,匆忙结束。
岱钦和淮祯都有许多外伤,岱钦被打肿了半边脸,淮祯一条胳膊都是血。
两边都有医术高明之人,楚韶知道谁都不会有生命危险,他淡定地站在观赏台上,观赏着底下这出闹剧。
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混乱中格外冷静的几个人影,他望过去,是一直在外围观赛的江北人,其中一个头目般的人物回望了楚韶,在视线相撞后,快速收回,带人离开。
楚韶心生疑窦,却没有深究,因为这顶多是江东江北两个部族的矛盾,他一个外人,不该插手。
等淮祯和岱钦各自被抬回去医治后,楚韶要面临的选择是:先去关心哪一个。
他看了一眼草地上属于淮祯的蜿蜒血迹,犹豫片刻,转身去了岱钦的宫殿。
走到门口时,听到里头有谈话声,巫师正和岱钦用北游话在嘀咕着什么。
“公子?”
石谷这时恰好路过,喊了楚韶一声,屋内两人立刻终止了对话,楚韶便大方地走进屋里,那巫师毕恭毕敬地朝楚韶行了一礼,而后离开。
岱钦有些慌乱地把某样东西往被窝藏了藏,楚韶只当看不见,这时御医提着药箱过来,要给岱钦按揉淤伤,岱钦身上的淤伤多在背部,需要翻身才行。
楚韶替他掀了被子,让他躺好,御医拧开草原上特有的伤药,那浓烈的味道险些把楚韶熏吐。
岱钦知他闻不惯,就让他不必陪着,楚韶疾步走出了宫殿,远离药膏的气味后,才勉强压下想吐的欲望。
“公子没事吧?”石谷给他拍了拍背,关心道。
“无妨。”楚韶吸了几口草原上的新鲜空气,觉得好些了,才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株从岱钦被子里顺手拿出的草植,这株草的叶子呈针状,边缘有锯齿,叶子密集排布在枝干边,像一把扇子。
石谷见了,惊道,“公子哪来的针麻草?”
“你说它叫针麻草?”楚韶用指腹去碰叶子的尖锐一端,石谷忙阻止,“公子小心!千万不能被它的叶子刺到,一旦刺到,手立刻就会被草汁麻痹。”
“是吗?这草可有毒性?”
石谷:“毒性倒是没有,就是会让人身体发麻一段时间,麻过一阵也就完了,不会留下伤痕。”
楚韶摘下一枚针叶,尝试着将它藏在指缝中,针叶细小,果然完全看不出来。
他松开手指,针叶落进草地里,几乎一瞬间就找不到了。
难怪找不到暗器是何物,这小小的针叶落进同样嫩绿的草丛中,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还有草原上的风来掩护,只怕岱钦刚扎完淮祯,这“暗器”就随风飘走,永无后患了。
至于是谁给岱钦出的这个主意,那只能是在斗武前特意上场给岱钦祈福的巫师了。
楚韶把玩着针麻草,淡淡摇头,虽说淮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比武时用这种下三滥的路数,楚韶也是不耻的。
他不打算揭穿岱钦的坏心思,也不打算还淮祯清白。
这哑巴亏,淮九顾吃了也就吃了,他吃亏,楚韶喜闻乐见。
*
“陛下,你忍一忍。”
慕容手执金疮药,倒进淮祯手臂上皮开肉绽的伤口中。
淮九顾倒吸一口凉气,从前在战场上利刃穿肩都能咬牙隐忍,今日这点皮外伤,却痛得他想哭。
慕容熟练地给伤口缠上细布,道:“还好未伤及筋骨,敷了药养两天便好了。”
“真的不严重吗?”淮祯的气都虚了,“为何朕觉得,心口疼得很。”
屠危惊道:“难道陛下心口也中箭了?不该啊!君后明明只发了一箭。”
慕容看屠危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屠危就闭嘴了。
“他居然为了别的男人伤朕。”淮祯耷拉着脑袋,神情落寞不已,“为了岱钦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他居然,用袖箭伤朕。”
慕容怕君上忽然来个猛男落泪,连忙宽慰道:“或许...或许君后他看错眼了,当时君上和岱钦拧在一起,难分彼此,君后可能是想射伤岱钦,结果风一吹,给射偏了也未可知啊!”
淮祯虚弱地摇摇头:“不,这箭就是冲着朕来的,朕看得清清楚楚。”他破了点皮而已,却像是丢了半条命,魂都没了一半。
屠危是个耿直的,听不出慕容在说善意的谎言,直言道:“如果是射偏了,君后早就过来安慰陛下了,现在就不会陪着岱钦在治伤...”
慕容瞪他一眼,屠危又闭了嘴,然而话已出口,淮祯更加受伤,他不甘地问,“你说岱钦缠着楚韶给他上药?”
屠将军慌得结巴:“.......我我我,我什么也没说。”
胳膊上的细布晕出夸张的血迹,慕容连忙劝道:“陛下你千万不可激动啊!伤口又开始出血了!”?
淮祯一边忍痛一边气道:“温敦岱钦,他使诈!不知用了什么暗器,竟然让朕双手发麻,这才被他占了先机!”
“暗器?陛下身上可有暗器所伤的伤口?”
淮祯摇头,就是找不到伤口,所以才没有证据!
比武上场不准携带利器,最多在指缝里藏银针之类的细小暗器,但若是被银针所伤,淮祯身上不可能连一个针孔都找不到,这才是让淮祯疑惑的点。
但他确信斗武时,岱钦搞了鬼!难不成还真是巫师赛前做法起了效用?怪力乱神,他从来不信!
“屠危,你去告诉楚韶,朕要死了,让他来看看朕!”
屠危:“啊这?”
“去就是了!”
屠危跑去了隔壁,见楚韶正用药油给岱钦擦拭胳膊上的淤青。
他的到来,显然不受岱钦欢迎。
屠危:“楚公子,我家陛下说他要死了,问你能不能去见一面。”知道楚韶不喜欢君后这个称呼,屠危就鸡贼地不叫了。
“擦破了点皮而已,就要死了?”楚韶自然不信,“那赶紧送回中溱去,在北游不好办国丧的。”
屠危:“........”这话要是让君上听了,恐怕真能气死过去。
砰地一声,屠危跪在楚韶面前,求道:“公子就随末将去见见吧,否则君上要砍我的脑袋。”
屠危在随州时曾协助楚韶一同退敌,也是共患难过的交情,楚韶不忍让他跪着,“你起来。”?
“公子不去见君上,末将就不起来!”
“...你们主仆还真是一副无赖德性!我去就是了!起来!”
屠危立刻起身,笑嘻嘻地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
岱钦不乐意地抓住楚韶的衣袖,“哥哥,我身上被他打了十处淤青,好疼哦。”
楚韶安慰道:“已经抹了伤药,让手劲大的御医来帮你揉揉,不用两日应当就能退淤了。”
岱钦撇了撇嘴,“淮祯一定会说我胜之不武,你要相信我,我真是拼了老命才跟他打成平手的!”
楚韶心道这孩子说谎也是不脸红的,“输赢不重要,别纠结这个了。”
他安抚好岱钦,跟着屠危去了隔壁。
一听到门口有动静,淮九顾立刻躺倒在床上,故作虚弱地喊着疼。
楚韶冷笑一声,走进屋内,关上门,道,“别装了,擦破了点皮而已,要不了你的命。”
淮祯消停下来,从床上起身,哀怨地看着楚韶,“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朕解释的吗?”
“没什么好解释的,你自己看得清清楚楚,箭是我射的,呐,凶器我都给你带来了。”
楚韶把那把袖箭往桌上一放,“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我楚轻煦弑君了,你治我的罪吧。”
“你!你明知道朕不会!”
“那你装出这副怨妇的模样来给谁看?”楚韶忍不住责问道:“这场比赛中溱输了也没什么亏损,但若北游输了,你让他们以后怎么抬得起头?你母族昆兰氏也是北游的一分子,你争强好胜的时候有没有替你母族想过?”
“昆兰氏朕自会庇护!朕现在就要你一句实话。”淮祯盯着楚韶这双漂亮澄澈的眼睛,只觉得看不透,“你是真的为了北游,还是...还是你私心偏袒温敦岱钦?!”
楚韶嗤笑一声,起身对上淮祯的视线,“那我就实话告诉你,我就是偏袒岱钦!我就是要让岱钦赢你!我就是故意让你输给他!”
“......”淮祯猛锤了两下胸口,才把气喘顺了,“朕...朕初衷只是想讨你开心而已,既然这场比赛的结果让你顺心满意,朕自认倒霉就是,但是温敦岱钦,他就是小人一个,他在斗武的时候使诈!否则你以为凭他的身手能钳制住朕?”
“......”楚韶当然知道岱钦赢得蹊跷,淮祯被岱钦“锁”住时,他就看出不对劲了,岱钦的三脚猫功夫,绝无可能和淮祯打成平手。
他甚至已经掌握了岱钦作弊的证据,找到了那枚“暗器”,但他绝不会口头承认来让淮祯舒心。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作弊使诈?”
“......”淮祯要是能找到证据,早就砸到桌上了。
他反问:“楚韶,你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楚韶面不改色地道:“我看到的,就是岱钦拼尽全力跟你打成平手,仅此而已。”
淮祯绝望道:“就算现在朕把证据摆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相信的,对吗?”
“陛下真有自知之明,的确如此,真相如何与我无关,我只相信值得被相信的人,显然,陛下配不上我的信任。”
“朕配不上你的信任,所以你要把袖箭对准朕。”
楚韶也不反驳,凉薄地道:“就像陛下当初选择文容语一样,这只是权衡利弊的结果,你能牺牲我,我当然也能牺牲你。”
淮祯了然,他终于尝到了楚韶在跳崖那一刻的心境,那种被人弃之如敝履的绝望与酸楚,当真锥骨穿心,终身难忘。
楚韶看他委屈地缩回床上,像一只被强行断奶的小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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