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鞭炮声炸响整个溱宫殿宇。
文容语自噩梦中惊醒,推开殿门,见殿外过道尽是正红色的喜绸——当日裕王府大婚用的喜绸都不是正红。
纤长的指甲嵌进掌心肉,她恨不能冲出去撕了这碍眼的正红绸缎,脚刚迈出殿门,就被侍卫用刀鞘挡了回去,“陛下有令,文妃未得传召不得出冷意阁。”
两个侍卫交叉的刀鞘似一道屏障挡住了她的出路,外头路过的宫女正笑说:“可要快点,栖梧宫过会儿会撒金花生和喜糖!”
这话传进文容语耳中,像刀一般割她血肉。
“皇后之位明明该是我的!!”她气闷非常,竟抬手推搡侍卫,侍卫见她要抗旨,只得用力反推,文容语登时向后跌倒在地。
“娘娘!?”
丫鬟末秋忙进来扶起文容语,见她气急败坏,低声劝慰道:“太傅大人说了,待今日大婚之后,君上就会解了娘娘的幽禁,娘娘再忍耐一日吧!”
末秋是文容语的陪嫁丫头,香岫被调去栖梧宫后,末秋才得以进冷意阁侍候,顺便带进了太傅府的消息。
文容语听了这个消息却并不觉得舒心,“今日过后,我就要永远被姓楚的压一头!爹爹不如直接杀了我!”
“娘娘宽心,太傅说了。”末秋把声音压得更低些,“楚韶是男子,不能生育,太妃宫里的意思是,皇室还是要后继有人,娘娘只需忍过今日,日后恢复自由时,再想办法取得君上欢心,若能怀上龙裔,娘娘便能母凭子贵,楚韶的后位决计是坐不长久的。”
末秋去关了殿门,才继续说,“太傅大人会联合文臣言官时不时敲打君上,娘娘对内也要讨好宁太妃,如此里应外合,后位迟早要落回娘娘手中,文家这一代必会出一个皇后。”
这番筹谋倒也周全,文容语稍稍舒心,“爹爹最好能说到做到,当日是他怂恿我赌上一切嫁入裕王府,可淮祯的心根本就不在我身上,我堂堂太傅嫡女,落得如今这个下场,爹爹要负一半的责任!”
“你给家中回话,就说君上心悦何人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能当上皇后,只有这样,文氏一族才能脸上生光,受我庇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爹娘自己掂量着轻重吧!”
“是,奴婢一定照着原话去回,娘娘宽心。”
宽心?如何宽心!外头的鞭炮炸得震天响,跟过年一样喜庆!
文容语捂住耳朵藏进被窝都不得安生!
——
栖梧宫内,奢华殿宇被正红喜绸缀得花团锦簇,撒金般的烛火将朦胧天光提前点成了白昼。
置身其中的司云心道,这大婚的气派远胜当日裕王府千倍。
“司云小公子,快过来帮帮忙!”香岫满脸堆笑地招他过来,交给他一篮子金灿灿的小黄金。
司云抓起一把细看,竟是雕得栩栩如生的金花生和金红枣。
“待会儿君上来接殿下出栖梧宫时,你就朝他们撒下这些纯金的如意果,寓意着吉祥富贵,脚下生金。”
沉甸甸一篮金子交到了司云手中。
这时殿内侍候的小丫鬟急急跑来道,“香岫姑姑,君后还睡着,奴婢不敢惊扰。”
香岫走进殿内瞧了一眼,只见喜气洋洋的床上隆起一个大红色的被包,眼见着吉时就要到了,楚韶连梳洗都还未完成。
“君后还未睡醒吗?”淮祯大步跨进栖梧宫,他身穿正红华服,头顶美冠,俏生生的眼角荡漾着雀跃的喜色,脱了君王的威压,活脱脱一个俊逸小郎君,还是个急着娶媳妇的小郎君。
香岫和众人一同福身行了一礼,才道:“殿下昨夜照例喝了安神汤。”
这药汤是慕容特意配给楚韶调养的安神药,每日一剂,夜里喝下,助眠生血,对身体大有裨益,但这汤一旦喝下,人必定一觉睡到天亮,轻易叫不醒。
“奴婢昨夜提醒过殿下今日要早起,但殿下执意要喝。”
淮祯立即明白楚轻煦的坏心思——他就是不想早起来迎合这次大婚的俗礼!
他抬脚迈进殿内,走到床边,扒开金丝鸳鸯锦被一角,见楚韶果然呼呼大睡,几缕黑发胡乱搭在额前,淮祯抬手替他拨开,低声唤他:“轻煦,起床成婚了。”
楚韶不为所动,依旧睡得格外香甜。
淮九顾拿手捏住他的鼻子摇了摇,“楚轻煦,你在北游成婚的时候也这么赖床吗?如果是的话,朕就不追究了。”
楚韶被他闹醒了,半睁着湿漉漉的眼眸,茫然地看着淮祯,淮祯心神一荡,重新提他掖好被子,趁他半梦半醒时,又柔声哄:“罢了,想睡就睡,成婚没有你休息重要。”
楚韶果然又阖上眼眸,沉沉睡了过去。
淮祯屈起食指,极轻地刮了刮他的鼻梁,一点办法也无。
他唤温砚进来,低声嘱咐道:“去跟宁太妃说一声,今早的宗室大礼就不行了。”
温砚一听就知不妥,“可太妃那边已经备好了一切,一早就等着陛下和君后去行礼,这也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陛下可要三思啊。”
按照中溱皇室的俗礼,大婚当日的清晨,要先去给家中长辈敬茶,得到长辈的点头,才能继续行之后的礼节,这里的长辈通常指代亲生父母,淮祯和楚韶双亲都已不在人间,原本可以省过这个大礼。
但淮九顾既然奉宁妃为太妃,多少也算半个母亲,原本是要给这个面子的。
“可小韶要睡觉。”
温砚:“......”局外人看着,睡觉叫醒不就好了吗?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啊!
淮祯却不忍,“他要好好养着身体,没必要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俗礼早起,罢了,你就去告诉太妃,朕和君后今早都不去她那了。”
“...是。”温砚只得应下照办。
这话很快传到了宁太妃耳中,宁太妃当着温砚的面没说什么,等他走了,才露出不悦来。
“到底不是本宫亲生的儿子,今日成婚,我这个做母妃的,倒是可有可无了。”
近身的丫鬟劝道:“娘娘别多心,陛下是很敬重娘娘的,这次恐怕是君后的原因。”
宁太妃摇头叹道:“若非皇帝纵容许可,楚韶一个四品门户出生的敢这般任性?九顾到底只在我膝下养过三年,只恨当时眼拙,没看出他能有登基成龙之日,否则当年我必会更上心几分,好让他今日能记着这份母子之情。”
玉妃死后,先帝曾将淮祯送到宁妃膝下养过三年。
宁妃并不喜欢当时不被皇帝看重的淮九顾,因此养在身边的三年并不曾多费心,只管他能吃饱穿好就已是不错,瑞王要是欺他辱他,宁妃从来是明哲保身,不会替淮祯出头的,所以淮祯在宫中才活不下去,小小年纪就选择上战场,概因边境刀枪厮杀都比在宫中躲暗箭要安全。
这般淡薄的抚养之情,也难怪今日要被新帝如此薄待了。
她纵使心中有怨,也不知该如何宣泄,只得忍下,还得让人记得往栖梧宫送礼,以彰显她作为母妃的心意和大度。
太阳射进窗户,打在软被上时,楚韶才睁开了眼,双手摊开,刺目的阳光铺在他手心,暖和和的。
“醒了?”淮祯坐在床边,正把玩着一把红枣桂圆。
楚韶见他满身着红,殿内也燃着喜烛,才想起今日自己成婚。
淮祯凑近了看,楚韶的脸颊因为充足的睡眠而溢着红润的血色,他心中舒坦了,“起床梳洗,然后随朕去接受百官朝拜。”
“......”楚韶仔细打量淮九顾,见他没有一丝恼怒之意。
他昨晚故意喝了那碗安神汤,就是为了错过今早去太妃宫中行礼的时辰。
原以为淮祯会中途将他叫醒,又或者因误了时辰气急败坏,没想到这人脸上丝毫怒意也无,竟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喜悦在。
楚韶在想什么,淮祯一眼就看穿了,“太妃那里不去就不去了,不是什么要紧事,早在下那道封后圣旨时,我就已经告知了母妃,母妃在天有灵,会为我和你高兴的。”
楚韶挑明了说,“哪怕今日成了婚,我也并不想去管你皇室的家长里短,应付你淮氏的长辈,也休想让我给他们行跪拜之礼。”
淮祯笑着应,“一切都依你,哪怕是见了朕,你都不必行礼。”
楚韶冷哼一声,“我本来也不曾给你行过礼。”
钟情蛊失效后,楚韶完全无视了淮祯天潢贵胄的身份,哪怕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曾给淮祯行过任何礼节。
吉时快到了,楚轻煦不得不穿上华服,束好玉冠,他漫不经心,敷衍至极,淮祯却十分满意,只要楚韶不逃婚,哪怕现在就把栖梧宫的屋顶掀了他都不会有一丝怨言的。
一切准备得宜,礼部侍郎笑眯眯地高声道:“请君上抱着君后一同出殿。”
淮祯迫不及待,上手就将楚韶打横抱起,楚轻煦猝不及防就陷进他怀里,被他抱着走出寝宫,
殿外早已热闹成一团,淮暄的笑声尤为响亮,他同司云一样,手中提着一篮子金花生,楚明姿也不知何时被接进了京城,也是打扮得喜庆,手中抱着一篮子喜糖,看着楚韶又哭又笑,淮祯那群心腹三五成群在那边起哄,整个栖梧宫,欢声笑语乱飞。
楚韶哪知外头来了这么多熟人,一时尴尬,淮祯轻声咬耳朵,“等见过百官,就能看到你哥哥了,朕还准备了许多惊喜。”
楚韶惊道:“...你都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一会儿就揭晓了。”淮九顾掂了掂楚轻煦,听到他身上珠玉相撞的叮咚声,满足地道,“韶儿被朕养胖了许多。”
楚韶:“......”
他被淮祯抱着走下白玉石阶,踏入翻飞的正红喜绸间,众人欢声笑语,皆是祝福与喜悦。
“扔金子扔喜糖啦!”
淮暄高喊一声,很快,那纯金花生纯金红枣就跟着正红色的喜糖砸过来,像一场金子和蜜糖做的雨。
这金子砸到身上跟豆子砸到身上的力道差不多。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淮祯总觉得有人刻意在砸自己,而楚韶怀中不多时就蓄起了一大把金花生金红枣,还有不少糖果。
有命妇笑道:“哎哟!君后大喜!君上大喜!这金子接得越多,日后福气就越大!”
话一落,又一大把金子和糖果朝楚韶怀里精准投射,而淮祯则不断在挨砸。
淮九顾真想回头看看是谁一直在砸自己!
走出栖梧宫从淮祯身上下来时,楚韶身上抖落了近一篮的金子和喜糖,金灿灿红艳艳,倒真像是一大团福气。
太央殿外,文武百官分列两道,煦日之下,淮祯牵着楚韶立在太央玉台之上。
“君上万岁,君后千岁!”
群臣齐刷刷下跪叩拜。
楚轻煦心道,这群拜他为后的百官,若有朝一日知道他就是昔年中溱边境最大的敌人,又该如何自处。
“中溱上下最大的仇人,如今成了他们必须爱戴的君后。”楚韶转头看向皇帝,讽刺道:“九顾,你简直荒唐。”
淮九顾淡定一笑,“朕愿意为你做个荒唐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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