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朝篡位等同家事?!
镇国公收到手谕后,大为震撼,温露白又在他耳边替楚韶说好话,两个儿子都在袒护楚轻煦,连皇帝自己都不介意被谋夺皇位。
镇国公也不想再多管了。
国公府一表态,满朝有所动摇的武将也以为这真是帝后的家事,寻思着君后闹过一阵就该消停,以为等几天就会风平浪静,物归原主。
但这在百姓眼里,就是皇帝明面偏袒妖后,甚至认定这场“毫无正义”可言的大清洗是皇帝授意妖后干的。
民间说书的更是暗讽帝后两人是一丘之貉,共同谋害忠臣,坊间物议沸腾。
“到底是外族人生的孩子,哪能真跟我汉人子民一条心啊?”
“文太傅是受先帝嘱托匡扶朝政,也提防着皇帝偏袒北游母族,如今倒好,他不偏袒母族,倒去偏袒南岐那个破落旧国的亡国之臣!”
“这还不算昏君?明知楚韶是南岐祸害,是整个中溱最大的仇人,却为他隐瞒身份,扶他坐上后位,让中溱子民去跪拜一个手染国人鲜血的仇敌,简直是荒唐!”
“同样是男后,夜鄞为国为民殚精竭虑,而楚妖后却不明是非祸国乱政!中溱危矣!”
“喜欢男人也就罢了,居然色令智昏到交出玉玺和虎符,让一个南岐蛮子坐拥君王之权。现在这朝堂里,恐怕是坐着两个皇帝了!”
“天上尚且容不下两个太阳,一国岂能容得下两个君主?!”
民怨滔天之下,连小乞丐的歌谣里都开始讥讽天上有两个“太阳”,只盼着有个“后羿”能一箭射落这两个遮天蔽月的“毒日”,扶另一位明君上位!
这日朝钟再次撞响。
人人都知君上被困冷宫,朝会已经停了小半个月了,自从上次在泰央殿上斩了刑部侍郎后,朝钟就没有再响过。
今日却诡异地敲响了,且是从天未亮时就不断在响,到日出之后,整个国都的臣民都知晓了这番动静。
困在“冷宫”之中的淮祯也听到了。
他已在冷宫之中待了整整三日了。
殿门紧闭三日后,终于从外头打开,来人不是温砚,是司云。
“陛下请跟我来。”司云身后并没有带侍卫。
“是楚韶要见朕吗?”淮祯踏出正殿,看着司云的眼睛问,“他终于肯见朕了?”
“公子只让我带你去泰央殿。”
朝钟还在耳边回荡。
“泰央殿是上朝的地方,他召了百官进宫,然后要见朕?”
淮祯一时不明白楚韶此举的深意,难道他要归还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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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央殿外,已站满了官员,文臣一列只余下十人,武将一列则有五十人。
而在半个月前,文官的人数和武将是相当的。
这样悬殊的数量差异,让所有人心中惶恐,即使知道今日朝会事出诡异,也无人敢违拗楚韶的命令,谁知道这个手握兵权的妖后会不会一个不高兴,又用那虎符诛了谁的九族呢?
站在高台之上的大太监依然是温砚,温砚脸色铁青,心事重重,连“君后驾到”四个字都喊得毫无中气可言。
淮祯被司云带到内殿,他隔着屏风,看到一身华服的楚韶箭步流星地走上正殿高台,无比熟练地坐上了龙椅,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整个朝堂寂如死水。
无人对楚韶行礼,隐在屏风外的淮祯意识到,自己回京后,楚韶手中的玉玺威力就大打折扣了。
就如慕容所言,这里究竟是中溱国都,被揭了南岐身份的楚轻煦,就算兵权在握,也得不到民心,这个局面迟早要崩塌得彻底。
淮祯想出面为楚韶解围,告诉群臣楚韶近日所为都是他所授意,惊涛骇浪要反扑而来,淮祯愿意替楚韶挡着。
脚下才移动一分,司云一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陛下稍安勿躁,君后还未召你觐见。”
他手上的力道很重,像在押解犯人。
淮祯拧眉,“你松手。”
司云却反问,“陛下是想跟我过过招吗?”司云单手用力,捏在了淮祯未愈的箭伤上,几乎是立刻,肩上就渗出血来。
剧痛之下,淮九顾脸都白了几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司云。
司云道:“公子说,你肩上的旧伤新伤,都是你的弱点,我只要拿捏住你的弱点,还怕制服不了你吗?”
“司云,你用这副语气跟朕说话?”
司云仰起小脸,极力做出有权有势所以嘚瑟的神情来,“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淮祯微怒,抬手就要反击,但肩上的伤口被司云拿捏着,双手根本无法用力,司云两招将他押住,“陛下还是听话点,公子可没说过不让我打你。”
淮祯:“......”
他左肩带伤,右手被反剪在背后,一时竟被压制住了。
司云虽然身手了得,但绝不是淮九顾的对手,今日只是掐准了淮祯的伤处,胜之不武了。
淮祯忍过肩上一阵剧痛,本想反抗,忽然看到正殿的楚韶扔了一本奏折下去。
“宁远邱,你在奏折里写后羿射日的典故做什么?是想提醒本殿,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人间却有两个君主吗?”
宁远邱走出文臣行列,仰视着性情大变的楚韶,跪地禀道:“君上既已回朝,君后再坐在龙椅上,确有不妥,中溱,不能有两个皇帝。”
宁远邱是淮祯的心腹,满朝文武,现在都是忠心于淮祯的。
楚韶清洗文腾一党,这群人拍手叫好,但今日楚韶明显是想将淮祯取而代之,这群心腹之臣,自然不可能再心悦诚服。
宁远邱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跪地附和:“请君后归还玉玺虎符,退居后宫。”
楚韶眼中划过无人察觉的欣慰,他出声道:“诸位起身吧。”
他又变得温柔起来,让百官误以为楚韶是真地要把皇位物归其主了——这群人如此忠心于淮祯,自然也愿意宽容地对待淮祯的心上人。
他们长身而起,却见楚韶笑意盈盈地道:“一个国家确实不能有两个君主,就像天上多了个太阳,就要找个射手除掉一样,本殿今日,便邀大家一起目睹何为射日。”
众臣一脸懵然,楚韶看了一眼内殿,“司云,把人带上来。”
司云领命,带淮祯上殿前,先上手把淮祯的外衫脱了,又抓乱了他的头发,这才把人押上了正殿。
众臣看到的,便是一头狼狈,肩上带血的淮祯。
“君上!!”
宁远邱震惊不已,他不敢相信楚韶竟然敢如此对待淮祯!哪怕当日在南岐时,淮祯也不曾在物质上亏待过楚轻煦!
淮祯早已不在意自己是何形象,他的目光牢牢地黏在楚韶身上,企图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不忍或是怜悯——可惜什么都没有。
“当日大婚时,你曾许诺,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楚韶抬手摸了摸龙椅扶手上的龙头,“淮祯,我想要这把龙椅,你敢给吗?”
淮祯仿佛不认识此刻高高在上的楚韶一般,“你真地想要吗?”
楚韶避开他目光,“自然是真的,我早就警告过你,你留我在身边,这皇位就注定坐不久。”
淮祯不会再对楚韶食言,他认命般:“我早就把一切都交给你了,玉玺,兵符,这整个天下,已经是你的了。”
“那就表个态吧。”楚轻煦朝司云递了个眼神。
司云会意,抬脚踹了淮祯屁股一下,生生把淮祯踹跪在楚韶面前。
众臣大惊!屠危甚至想拔刀,一摸腰间却空空如也——今日上朝时,所有武将的兵器都被上交了。
知道底下要乱,楚韶抬起一根手指,银甲士兵立刻冲进泰央殿,从里到外,把群臣和淮祯包围起来。
他们个个都握着锋利的兵器,随时准备开杀——这是淮祯赐予楚韶自保的兵力,楚韶便物尽其用。
这群将士没有额外的感情,他们只受虎符调遣,谁手握君王虎符,他们就以谁为尊。
哪怕这群铁军是淮祯一手带出来的,也不妨碍他们今日和淮九顾站在对立面。
殿内都被这群兵围得水泄不通,殿外一定也全被包围了。
楚韶看了一眼愤愤不平的武官行列,“你们手下的兵,归根究底,还是受本殿调遣。”
武宫们敢怒不敢言。
楚韶便又看向淮祯,“九顾,既然你已决定让位给我,就该让群臣看出你的诚意,按照你中溱的礼节,新帝登基时,该行三跪九叩之大礼。”
淮祯眼前忽然闪出一年前那一幕,楚韶跪在他脚边,仰着苍白清俊的脸,额头上鲜血淋漓,他的双眸澄澈如水,就那样憧憬地仰视着淮祯,嘴角甚至带着一抹笑意。
这张纯真又可怜的脸,和眼前的楚轻煦重和了,但他不再蠢钝痴傻,不再心怀单纯的期翼,他一脸清冷,满目漠然,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后脑的头发忽然被人用力抓住,紧接着便是一股无法抵抗的冲力,淮祯被司云按着磕了一个巨响的响头。
这声闷响,砸在所有人心口,他们的嘴巴惊得合不拢。
楚韶看见淮祯抬头时,额上已经淤青一片,他纂紧了衣袖,手因为过度用力微颤起来。
头脑震荡的剧痛,把尊严按在地上摩擦的滋味,当日楚韶的痛苦与屈辱,淮祯终于切身体会到了。
他抬眸看向韶儿的那一刻,终于设身处地地移情,真正开始反思自己昔日的残忍与卑鄙,楚韶没有喂他一颗钟情蛊,已是心软仁慈。
“陛下!!”宁远邱痛苦嘶喊,武官们义愤填膺,拳头攥紧。
“谁都不准对楚轻煦无礼!!”淮祯沙哑着出声,“是我欠他的,是该还清才是。”
不需要司云再出手强迫,淮祯自己站起身,上前三步,又自愿在楚韶的注视中,弯下膝盖,跪地磕头。
他丢掉中溱皇室的矜贵,丢掉一国之君的尊严,用额头去碰撞冰冷的地板,在群臣的见证下,在他亲手调教的将士面前,自愿折断一身傲骨,血淋淋地捧到楚韶眼前。
就像当日楚韶碎了一身傲骨跪在他面前祈求怜悯时一样——简直是,如出一辙。
名正言顺的强国之主,一国之君,甘愿给亡国之臣,三跪九叩。
血性还在的官员大哭出声,像被夺了童贞一般。
这哭声真是悦耳啊。
楚韶闭目聆听中溱朝野的悲鸣,当日在母国所受的折辱与悲耻,在这一刻,看着淮祯额头上止不住的鲜血时,终于终于,得以释然了。
紧绷的一根线,凌空扯断,楚轻煦强撑着笑了笑,眼角却无知无觉地滑下两行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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