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温柔如水地漾过两年半。
秋高气爽的时节,宫里照常送了许多时令美食来,新鲜的大闸蟹足有两大框,养在侯府临时圈出的小池塘里,每一只螃蟹都又肥又大,经由厨子一加工,香味能飘出十里远。
“术虎喜欢吃螃蟹,草原上少见这类河鲜。”楚昀看着清水里四处爬的大闸蟹,动了心思,“不如我差人送几只去江北?”
楚韶乐道,“哥哥是不是想他了?”
“这倒没有。”楚昀嘴上嫌弃道,“一个糙汉子有什么可想的。”
“那你还惦记着他喜欢吃螃蟹?”楚轻煦调皮地揭穿哥哥的心思,“这两年多,哥哥在家中照顾我,都不去管草原上那位了,累得术虎图南一个部落可汗,见缝插针地往岐州跑,每每还因为事务缠身最多待三天就不得不走,每次离开时,术虎可汗总是哀怨地看着我,倒好像是我把你们给拆散了,真是罪过。”
楚昀嗔道:“我看你是膏肥黄满的螃蟹吃多了,嘴都油了起来。”
楚韶上前挽过哥哥的胳膊,笑嘻嘻地:“哥,你要是想他,今年中秋就去草原上陪他过吧。”?
“...那你怎么办?”
从前的生离太长太苦,如今好不容易团聚,楚昀绝不想让小韶在团圆的佳节里孤身一人,头两年的春节和中秋,都是他陪着楚韶在家里,过得十分热闹。
楚韶明白哥哥的苦心,提醒道:“你忘了?小姨他们会来陪我过节。”
淮祯早就下令,岐州楚氏的族人可以回中溱定居,原先草原上受术虎庇护的楚家人,有一半回了岐州定居,也有一半因已在草原安家,便没有回来。
楚昀若是回一趟江北,不仅能解了与术虎的相思之苦,也能同草原上那些族人小小团聚一下。
他被劝服了,“好吧,我今年中秋就回江北去过。”
楚轻煦笑道:“术虎只怕要高兴得上天了。”?
岐州紧挨着北游的边境线,快马两个时辰就能往返。
中秋那日早上,楚昀才打算动身,楚韶往马车里放了两盒他亲手做的月饼。
包月饼的手艺,楚韶学了两年,今年终于包得像模像样拿得出手作礼物了。
如今江北和江东的关系已趋于友好,楚昀此次去北游,会先路过江东。
“这盒月饼,劳烦哥哥送给岱钦。”
楚昀看了看韶儿身边的香岫,意味深长地问:“就不怕宫里那位知道了,醋飘千里,熏了整个岐州?”?
楚韶理直气壮道:“那位已连吃了我两年的月饼,今年也少不了他的,岱钦才吃了一次,他可不该醋。”
香岫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前两年,公子包的与其说是月饼,不如说是...一个包了馅儿的奇形怪状勉强能吃的面团,并且一进锅这面团还塌了,像是被人一屁股给坐扁了似的。
总之是连大公子这样的亲哥哥都夸不出口,吃了两口就找借口不肯再碰的水平。
为了不浪费,这团“月饼”后来都送进了宫里。
据香岫所知,陛下不仅全吃了,还在奏折里大夸特夸,写了许多后世学子不用背的诗来称赞这些奇形怪状的月饼。
夸得楚韶自信满满,第二年中秋又做了回月饼,这次勉强把形状固定成了常规的圆柱形,但还是一言难尽。
那年侯府拨了米粮去救济闹饥荒的渝州,顺带送了这些月饼过去,结果连闹饥荒的灾民都不愿多吃,剩了许多下来,尴尬得渝州官员都不知如何是好。
但宫里那位,还是昧着良心大夸特夸,终于夸出了今年已经有模有样的月饼。
香岫心中暗叹,历经三个中秋,公子终于做出除了陛下以外旁人也觉得好吃好看的月饼了,可喜可贺!可是这份月饼却要便宜了草原上那位情敌,若是陛下知道了,恐怕不止打翻醋坛子这么简单!
楚昀也觉得这事儿细想起来十分可乐,不过他可不会给淮祯打抱不平,自然是笑着答应楚韶:“我会把月饼交到岱钦手里。”
一切准备就绪,楚昀坐进马车往北游而去。
楚韶目送马车离开岐州城后,吩咐宋伯今晚在侯府开全蟹宴。
中秋蟹宴上,安宁侯府又热闹了起来,恰似当年爹娘还在的时候。
楚轻煦穿了一袭明黄色的罗裳,站在亭台楼阁之上,素手握着酒盏和玉杯,脸颊已被酒熏得微红。他靠在白玉栏杆上,往下看是人间烟火,往上看是天上明月,似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他忽而优雅地举着玉盏,朝中溱的方向敬了明月一杯桂花酒。
同一轮明月下的栖梧宫总是亮堂堂的,仿佛楚韶还住在宫里。
如今淮祯可以自由出入栖梧宫,没有人会赶他走了。
他独自坐在凤凰木下,在奇香的包围下隐隐约约嗅到了御花园飘来的桂花香。
小桌上摆着一盒从岐州送来的月饼,上面映着“花好月圆”四个字。
淮祯其实不喜甜食,但这是楚韶亲手揉的面团,亲手包的甜馅儿,哪怕这月饼是辣的苦的,他都能闭眼夸出花来——前两年的月饼确实是又苦又辣,要不是吃了之后安然无恙,他都怀疑韶儿在里面下毒了。
他拿起一个外观很有长进的月饼,送到口中咬了一口,不错,今年这味道也是正常的,只是里面包的花瓣有点太大块了,桃花馅就像是直接塞了一朵桃花进去。
凤凰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明月高悬其上。
淮九顾心有灵犀一般,执起玉盏,对着明月,敬了一杯相思酒。
两年间,文氏一党的罪行证据收集得极为顺利,不出意外。
明年今日,他不必再忍与楚韶分离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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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昀说是去江北过个中秋节,结果硬生生被术虎留了小一个月才被放回岐州来。
楚韶吃着江北的牛肉干,不忘打趣道:“小别胜新婚,我全然理解。”
楚昀欲笑不得,轻扔了一封请柬过去,“岱钦让我带给你的。”
“什么?”楚韶展开一看,是北游博克大赛的邀请函,请柬的汉字豪放却工整,是岱钦亲笔所书。
楚昀转述了术虎的话:“这场赛事本是一年一次,当年溱帝输了一场,便下令让北游停办了两年,直到今年,听说是昆兰部族出了个赛马的小将,应是为了激励母族,所以又允准江东办这场赛事了,只是从摔跤变成了秋狝。”
当年淮祯输得不体面归根究底是因为楚韶偏袒岱钦,因此丢了中溱的脸面,输了也便输了,一国之君还差点跟草原可汗打起来,传出去后影响确实恶劣。
小惩大诫可以有,但楚韶没想到这人居然蛮横地把北游的国俗赛事给禁了两年,真是霸道。
“韶儿,你想去吗?”楚昀问。
楚韶回过神来笑答:“我早就想去草原上跑马了。”
他走到两只被养得油光水滑的矮脚马前,抬手摸了摸小白马的头,那小黑马立刻凑上来争宠似地蹭了蹭楚韶的脸颊,把楚韶蹭得无可奈何,只好伸手去摸小黑马的头。
楚昀知道这两只矮脚马背后的渊源,他也看得出来,韶儿更偏爱黑色那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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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草原上更是凉快。
楚韶一下马车,就被岱钦扑了满怀。
“恩和!我可想你了!!”
岱钦肆无忌惮地拥抱着楚轻煦。
楚韶笑看眼前的少年郎,见他和去年相比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如今应该都快跟淮祯一样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些,出落得更加英俊。
岱钦抱住了就不肯松手,知他是孩子心性,楚韶由着他宣泄重逢的喜悦。一旁的香岫却看不过眼,上前提醒道:“可汗勒着我家公子了。”
岱钦脸上的喜悦隐了隐,看了眼香岫,似有敌意,“我不曾用力,姑娘可别污蔑人。”
香岫却说,“你如今抱着他,已是僭越。”
岱钦脸色沉了几分,楚韶眼看势头不对,出声道:“香岫,这事你不用管...”
话未落,岱钦忽然更大胆地熊抱住楚轻煦,冲香岫道:“恩和如今已是废后,皇帝废后等同和离,他如今是自由之身,我是他的朋友,我想抱就抱了!哪来的僭越之说?”
香岫被他一席话堵住了,“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岱钦知道香岫是淮祯安置在楚韶身边的眼线,自然不给好脸色。
他显然是被挑起了火气,“楚韶这么好的宝贝,你家皇帝得到了不珍惜,辜负他抛弃他,现在还不许别人对他好了?信不信本王今日就向楚大哥提亲娶楚韶做我江北的王后?!”
一旁的楚昀:“.........”怎么谁都想拉他做国舅啊?!!
香岫说不过岱钦,无奈至极,心中暗暗祈求微服私访的那位可千万别瞧见刚刚这一幕。
不远处的马车里,隐在其中微服而来的淮祯已全听到了,一同坐在马车里的张里玉见君上的手猛然攥得跟石头一样硬,周身杀气腾腾。
眼看局势尴尬,楚韶推开岱钦,正色道:“别胡闹,我可没有成第四次婚的打算,也不想一再被封后。”
此言一出,马车里提心吊胆的张里玉眼睁睁地看着君上的拳头松了下来,杀气也跟着消散了。
楚韶一句话,似乎无形中替北游化解了一次灭国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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