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牢房的囚犯只有在特殊情况下会戴上手铐,而1号监舍楼的囚犯在离开牢房之后便会戴上手铐,只有在放风或者劳动的时候会取下来。
江迟景推开小型会议室的门,对跟在后面的狱警道:“把他手铐打开吧。”
狱警面露为难:“这不太好吧?”
“没事。”江迟景道,“出问题我负责。”
郑明弈活动着手腕,跟在江迟景身后进入了会议室,这次他没有坐在最后,而是来到第一排坐下,对江迟景道:“谢谢江警官。”
江迟景没有应声,直接翻开手上的《服刑人员守则》念了起来。
其实这节教育课的主旨与其说是教育,不如说是交流。最终目的不是洗涤囚犯心灵,而是看他的态度有没有改变。
如果还是一副不服管教的模样,那就再丢回禁闭室关禁闭。
江迟景按照流程念完了打架斗殴方面的内容,接着抬起眼眸看向郑明弈问:“这些内容你都清楚了吗?”
郑明弈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聊,似乎并没有认真听江迟景讲的内容,但他嘴上还是配合道:“清楚。”
对于郑明弈的态度,江迟景还算放心,不然也不会让狱警解开他的手铐。
他合上小册子,来到讲桌前方,臀部倚靠在桌子边缘,双手环抱在胸前,对郑明弈道:“你的刑期很短,很快就会出去,在狱里惹事划不来。”
“嗯。”郑明弈应了一声,视线淡淡地扫过江迟景的双腿。
江迟景这样倚靠着桌子,双腿略微前伸,看起来修长无比。本来他的腿就很直,包裹在制服裤子里给人一种禁欲的冲击。
江迟景注意到了郑明弈的视线,他微微皱起眉头,问道:“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听。”郑明弈抬起视线,对上江迟景的双眼,“我可以一心二用。”
这意思是承认他在分心了。
江迟景的额头隐隐冒起青筋:“谁让你一心二用?”
郑明弈抬起右手,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道:“控制不住。”
听到这话,江迟景心里窜起来的火气咻地消了下去。
他知道这种感觉,因为他也会控制不住去分析别人,控制不住拿起望远镜,看向郑明弈家的窗户。
有些时候人的大脑就好像是潜意识中的自己,根本不受外在这个自己的支配。
江迟景没再多说什么,重新站回讲桌后面,转移话题道:“你为什么要学打架?”
其实江迟景想问的是打拳,但那样一来会暴露自己,所以他挑了个安全的说法。
郑明弈出拳有章法,显然是个练家子。在江迟景接触过的囚犯当中,从来没有人像郑明弈这样,明明犯的是经济罪,打起架来却丝毫不输那些凶狠的囚犯。
“你真的想听?”郑明弈问。
“这难道是什么机密吗?”江迟景挑眉。
“倒也不是。”郑明弈笑了笑,“因为有些人很欠揍。”
“比如?”
郑明弈似乎并没有深聊的意思,但见江迟景就这么等着他的下文,他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妥协地呼出一口气道:“比如笑我不识字的那些人。”
这回答让江迟景着实有些意外,他问道:“你识字的吧?”
“嗯,只是很困难。”郑明弈道,“笔画在我眼里的组合方式跟常人不一样,但也不是完全不认识。”
阅读障碍的人拥有跟常人不同的空间感,这也使得这类人拥有更加敏捷的思维。但思维这种东西很难体现,反倒是“不会读书”这一点,会给人更加直观的印象。
在江迟景的认知当中,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不会当面嘲笑别人不识字。他回想到郑明弈是高中学历,猜测道:“你揍的人是你的同学吗?”
“是。”郑明弈道,“所以我经常转学,是老师眼中标准的‘差生’。”
江迟景突然想到一句话,劝人大度,天打雷劈。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没有经历过他人的事情,就想当然地劝人大度,是很无礼的行为。
他没有立场去评判郑明弈的做法对不对,不过就现在的情况,他还是说道:“监狱的环境比较特殊,该忍还是忍一忍。”
郑明弈轻笑了一声,道:“我说了,江警官,我听你的。”
和江迟景的严肃相比,郑明弈倒是语气放松。江迟景只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这时郑明弈又道:“话说江警官,我给你讲了我的事情,你是不是也该讲一讲你的?”
“我的经历很普通。”江迟景道。
家庭条件不错,父母感情还行,只是比普通人有更加强烈的好奇心,但非常清楚不可逾越的底线在哪里。
“你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郑明弈问。
江迟景的心里倏地拉起了警戒线,他敢肯定郑明弈绝不是随口问这一句。
他反被动为主动,从容地看着郑明弈道:“你不是知道吗?”
郑明弈很轻地挑了挑一侧眉尾,显然是没想到江迟景会来这一招。他的眼里聚集起浓厚的兴趣,微微勾着唇角道:“我不确定。”
那看样子还没有完全暴露。
江迟景算是学会了郑明弈的套路,故意露出一截尾巴,引诱对方上钩,接着再从对方嘴里套出想要的信息。
没想到这一招还挺好使。
江迟景看了看腕表,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
最后江迟景给郑明弈的考核表上打上了“合格”二字。等十二点一过,郑明弈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了图书室里。
他还是坐在窗边的角落看着漫画,只是今天其他囚犯都自动远离了他。
江迟景扫了一眼安静的图书室,见所有人都安分老实地看书,便无所事事地翻出监控软件图标,点开了隔壁娱乐室里的画面。
其实江迟景并非每天都会查看那边的情况,囚犯前往娱乐室需要经过图书室前门,有时江迟景只看一眼人,就大概知道娱乐室会发生什么。
如果是抽烟、打牌的话,他就会懒得打开,但如果是意想不到的人聚到一起,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比如今天,有两个人一同去了娱乐室,其中一个是和郑明弈同期入狱的小混混,也就是摸江迟景屁股的那个。
至于另一个,则是南部监狱里鼎鼎有名的“公主”。
一个大男人之所以有这样的外号,当然跟他浪荡的性子有关,但狱里没几个男人敢招惹他,因为他是老九大哥许胜的“女人”。
之前郑明弈把老九揍到保外就医,许胜对此不闻不问,但如果有人敢碰公主一根汗毛,那就是触碰了许胜的逆鳞。
在狱里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不敢打公主的主意,也只有小混混这种刚进来的愣头青,不知道大哥的女人碰不得。
画面里的两人很快做起了不可描述的运动,江迟景替小混混默哀了一把,接着关掉了监控画面。
被公主看上的人只会有两种下场:一是睡了公主,被许胜收拾,理由是碰他的人;二是不睡公主,被许胜收拾,理由是看不起他的人。
总之无论如何,只要被公主看上,那就一定会成为许胜的眼中钉。偏偏公主又是个不安分的人,就喜欢看许胜为他发怒的样子。
曾经江迟景还觉得奇怪,狱里不是没有其他0对许胜有意思,为何许胜就只专情公主一人。
后来他知道了为什么,因为要是有人敢打许胜的主意,那会被公主整得更惨。
之前江迟景刚调来南部监狱时,就因为跟许胜说了两句话,被公主盯了整整一星期。后面是见他确实对许胜没意思,公主才不再来图书室晃悠。
这两人相比起来,非要说的话,许胜还算好一些,至少不会主动去祸害无辜的人。
大约十多分钟后,图书室的后门被人推开,公主从外面走了进来。
江迟景瞥了一眼前门的方向,只见小混混提溜着裤腰离开,想必是两人已经办完了事。
不过话说回来,公主来图书室做什么?
上次公主来图书室,还是为了盯江迟景,现在这图书室里……
江迟景的神经倏地绷紧,因为他看到公主直直地走向了郑明弈。
图书室里的桌子是长条形,并且座位很多,一般不认识的人压根不会坐到一起。
但公主进入图书室后,径直来到郑明弈身边坐下,用手撑着下巴,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看着郑明弈。
郑明弈往窗户的方向偏了偏身子,面无表情地瞥了公主一眼,又把视线放回了漫画书上。
图书室里非常安静,江迟景能听到公主细声细语地对郑明弈说道:“小哥哥,你好man啊。”
说“man”的时候,他的两片嘴唇抿到一起,再松开时仿佛有灼热的呼气喷出。
郑明弈皱起眉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公主道:“有事?”
“陈二的手是你弄的吗?”公主往前挪了挪,手肘压得更低,仰着下巴看向郑明弈。
“是又怎样?”郑明弈反问。
江迟景的眉头不知不觉拧到了一起,郑明弈这家伙为什么要老实回答公主的问题?
“你好厉害。”公主抬起另一只手,手指触碰着郑明弈的肩膀往下滑,“能教教我吗?”
公主的眼神简直想把郑明弈的衣服扒干净,江迟景忍无可忍地用报纸拍了下桌面,皱起眉头朝着公主的方向吐出两个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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